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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5章 入局

2024-09-15 02:38:19 作者: 顧三銘

  第175章 入局

  「你們心裡的算盤,自己給自己打去吧!」

  顧扁舟一身赤紅,與白雪之中挺直脊背,「我知道歷劫失敗的下場,不需要你們給我解釋,這下場……本就是我應得的。」

  

  斐守歲看著顧扁舟拍了拍衣袖,拍去袖上塵埃。

  「不就是世世痴傻行為乖張,不就是世世乞討一身污糟,對你們乾淨衣裳的懲罰,不過人世間最尋常的東西。」

  顧扁舟看了眼眾仙,「華彩琉璃色,就這般捨棄不了嗎?」

  見他甩袖轉身,面朝了斐守歲與老宅。

  又道:「這一回的念想,我替你實現好了,荼蘼。」

  話音剛落。

  那灰白的天,裂開一個口子。

  五光十色的彩雲從天而降,降在了眾仙之中。

  審判開始了。

  顧扁舟卻不急不忙。

  彩色的雲里長出了漆黑鎖鏈。鎖鏈竄梭過仙光,一條一條扎入梅花鎮的土地。

  泥土是腥臭的,有冷的白雪混合臭味,溢在鼻腔。

  黑色鎖鏈有目的飛向顧扁舟,顧扁舟背對著它,沒有躲閃。

  躲不了,顧扁舟笑看斐守歲,口內低聲:「斐兄,是我拖累了你。」

  言畢。

  那鎖鏈毫不猶豫橫貫了顧扁舟的胸口,直直地飛上天去。

  顧扁舟下意識要去捂,卻生生停下動作,他看到鎖鏈長出了青苔。在他眼裡,鎖鏈成了藤條,上面冒起嫩白的花苞。

  花苞一朵朵盛開,花蕊是一隻只青綠的佛手。

  佛手托住了他的長髮,索性大紅衣裳,不細看,是看不出血的。血順佛手指尖往下滑落,手心、花苞、藤條還有彩雲,都沾了血珠。

  刺眼的血珠滴在地上,沁入皚皚大雪,凝結成厚重的畫。

  顧扁舟歪了歪身子,一步一頓,走向老宅。

  斐守歲沒有動身,他的手壓著陸觀道的手,看那顧扁舟走過了他們,血腥彌散開來。

  一滴,又一滴。

  「啊……」

  顧扁舟仰起頭,有佛手從他身後抱住了他,「你怎麼敗成這樣了……」

  他咳嗽幾聲,佛手就跟著抖動。

  仿佛是不久前,陷入窄門一般,顧扁舟伸手推開了老宅的大門。

  斑駁的朱紅色,沾去一手鮮艷。

  大門打開之後,撲面飛灰一臉。

  放眼,這裡頭哪有什麼戲子,哪有什麼木偶,就連戲台都沒有的地方,聚不起一個人頭。

  空蕩蕩的大廳,蛛絲密布。

  顧扁舟擡腿,高高的門檻,讓他踉蹌一下,鐵鏈生扯了他的皮肉,他痛得冒出大顆汗珠。

  卻笑道:「回去,不能回去,我若回去了,誰來沉冤昭雪,誰來替那些孩子……孩子,六月飄雪了,孩子……你不該埋在小小的棺材裡,你該……你該好好長大的……」

  「咳咳咳……五品的官服,豈能尸位素餐!」

  「孩子,孩子們,受苦了,你們受苦了……不用再怕了,人間這般的漆黑,但至少……至少那地府判官明辨是非,至少地府的火盆能讓你們取暖……」

  「啊……你……你看著我作甚……你為何要待在巨石之下,傻等……傻等我呢……」

  終於,支撐不住,吞下最後一句話語,顧扁舟僵僵地倒在了地上。

  撲通,塵埃飛起,再輕輕墜落。

  灰色抹開,打暗了大紅山茶。

  顧扁舟吃了一口塵土,他半眯著眼,虛弱地說:「哈……入你仙門,永生永世無法逃離……快跑……快跑……」

  陸觀道欲動又止的動作,好似再問:「不跑嗎?」

  跑……

  斐守歲不敢看仙人,他知道這裡哪一個神仙都能捏死他,如捏死一隻白鳥,那般簡單。

  又能跑去哪裡。

  天涯海角,在神的眼中,不過五指山的一頭到另一頭。

  顧扁舟的仙人之血勾住了斐守歲。

  斐守歲偏著身子,不自知般看向老宅。

  白與灰,灰與黑,黑與紅,還有搖搖欲墜、破敗不堪的院落。

  能看到先前,拿著冰糖葫蘆的孩子穿堂而過,凍紅了臉蛋,好不開心。孩子跑過,又走來嘰嘰喳喳的看客。看客臉上冒著熱氣,談論今日的唱曲。

  唯獨顧扁舟,躺著,流著血,像是煞風景的一人,不那般體面。

  斐守歲正要轉回視線,卻有彩雲在老宅口聚集。

  雲朵吹啊吹,聚成一個矮矮的人樣。雲里漸漸有了霞光,仿佛這裡頭在生什麼東西,生出一個普天之下的善人,才能皆大歡喜,喜笑顏開。

  靜靜的,雲開霧散後,裡頭有人踏雪而來。

  斐守歲本是不想看,他早猜到了何人。可那人一襲佛衣,一手的玉鐲,不由得牽住了他的視線。

  何許人也?

  女子穿彩衣,手上的金鐲玉鐲含了晚霞的光,眉心之間又有一點硃砂紅,這般打扮襯託了薄涼的慈悲,成了明日要升的仙。但女子沒有笑臉,一雙溫柔的眼閉上了,一長靈動的嘴也不會說話。

  飄忽在空中,她是另一片彩雲。

  不必被門檻絆倒,不必擔憂煩人的灰塵。

  女子飛到顧扁舟身旁,柔和了聲音:「你要替我做什麼念想,見素?」

  說著。

  女子俯身,抱住了顧扁舟:「我什麼念想都沒有了,你又要在人間待在幾時?」

  斐守歲:「……」

  看到此。

  斐守歲突然一驚,冷汗冒出來,忽有一片彩雲,落在了他面前。

  彩雲……

  神仙……

  斐守歲咽了咽,聯想起適才孟章神君所言,他知道,該輪到他了。

  只見守歲慢慢收攏視線,他於眾仙眼下全跪,磕了一個響頭:

  「槐樹妖,願回塔內守牢。」

  「什?!」

  一旁冷顫不停的陸觀道欲拉住斐守歲。

  斐守歲又說:「小妖千年前被迫落於人間,如今已受劫明了。見素仙君起初就與小妖言,自是『早日歸天,方能修成仙身』。」

  顧扁舟:「……」

  陸觀道:「……」

  是了,跑不出去,那就體面的提袍走入謎題。解謎之人若身處局外,定是解不開的。

  斐守歲想著,又磕了一個響頭,他知道所謂入局,並非解十青拉他去棋盤,而是他自己跳下去成就一個心甘情願。

  在。

  贏得局面。

  說完此話,半響之後。

  彩雲幽幽地飄來飄起,黑色鎖鏈停在了斐守歲身前。

  紅衣仙人開了口:「那日鎮妖塔,分明是你斬妖殺鬼,逃離了天庭。怎麼才過了千年就回心轉意,再去守牢?」

  這一句,是台階。

  斐守歲接下了話:「斬妖是怕妖邪落入人間作惡。世人本就艱苦,若是再有什麼邪祟,也太可憐了。」

  「……有理。」

  紅衣又朝二郎神看去。

  二郎神授意,他的第三隻眼睛看向斐守歲,還有陸觀道。

  這能看清世間萬物的眼,偏偏故意漏看了謊話,說道:「既如此,不必大動干戈,也免得傷亡。」

  「此話怎講,真君切莫看錯,」北方多聞天王執傘上前,「在幻境之中,我親眼見到槐樹妖擬成我的樣子,收服鬼魂。槐妖術法,最擅變化,真君你……」

  二郎神肅穆:「何必小氣。」

  「塑我金身,我無所謂,但此妖擬我神態實在是,」多聞天王看向另外三位,「實在是不成體統。」

  「體統?」

  二郎神斜了眼。

  多聞天王煞住了嘴,不再說話。

  紅衣仙人便乘彩雲而下,他先是嘆息著望向顧扁舟,後才笑對斐守歲。

  彩雲易散。

  仙人著紅袍,沒有顧扁舟那般艷麗,衣裳上還有編制而成的繩結。

  繩結……

  斐守歲想起手腕那根連接陸觀道的紅繩。

  卻見紅衣仙人沒有與斐守歲說話,他對著顧扁舟:「見素,你……」

  顧扁舟流著鮮血,猩紅暈染了純白,開成一朵紅色山茶。

  他的手心抓著一把黑灰,黑灰連接了他身上的荼蘼。

  所見。

  紅衣仙人不再言語,他嘆息一氣,轉了話術。

  「唉,還不是沒有度過情劫,嘴硬什麼。」

  幻術里究竟還發生了何事,不曾知曉。

  斐守歲也能看到顧扁舟手中的灰燼,草木的氣息從灰中傳出,那是荼蘼。

  或者普通花草。

  老妖怪垂了眼帘,等候著所謂審判。

  紅衣仙人走到他身前,彎腰輕語道:「此去天庭有雷劫水牢,你若是去了,必定萬分痛苦。」

  「多謝仙官大人告知,但我……逃不了,」斐守歲像是在說給他人聽,「就算殊死抵抗,也不過換一種方法押上天雷台。」

  「唉,」

  紅衣仙人攬住了斐守歲的手,他一雙眼眸里流得出「憐憫」二字,「那他又如何呢?」

  他?

  說的是陸觀道。

  斐守歲感觸著身後的人兒,有赤熱的視線注視著他,像貪食的餓狼,試圖一步一步撕肉拆骨。

  但。

  貪狼又如何,怎麼熱枕都沒用,於天之下,陸觀道他不過一塊小小石頭。

  斐守歲一橫心,一咬牙:「牽扯上做什麼,早不該相識。」

  「哎喲,」

  紅衣仙人握住了斐守歲的手背,像個鄰家的老太太,「你說這話,可要惹得眼淚汪汪,撕心裂肺了。」

  哼哼笑幾下。

  紅衣仙人起身,也扶起斐守歲,他朝那虎視眈眈的陸觀道看了眼。

  「好生有趣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斐守歲不敢看陸觀道,便也沒有回頭,沒有留下一次問候。

  宅內的顧扁舟沒了動靜,宅外的斐守歲等待著刑罰。

  彩雲里。

  黑色的鎖鏈攀上了斐守歲的雙膝。斐守歲仰頭,直視浩浩蕩蕩的仙子仙官。

  雲朵覆蓋了梅花鎮的死氣,讓梅花鎮變得更加失真。這兒已不是人間桃花源,雲彩反到讓鎮子變成了話本中的鬼怪之地。

  暖的成了冷的,陰森森的眼睛在角落裡窺探異鄉之人。

  斐守歲不掙扎,也不慌亂,任由鎖鏈困住了他的雙腳,困住了他的雙手。

  還有脖頸。

  很重。

  鎖鏈掛在身子上,壓彎了斐守歲的脊背,若要直起身子,必會花費更多的力氣。

  可斐守歲背著手,他的後背比任何人都直。他知曉,要是低頭了,要是順從了,便再無重回之日。

  身後的陸觀道想要拉住他,被他甩開。

  陸觀道失了神般,抓住一團冬的冷:「不是……你不是說,不去了嗎?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彩雲湧出來,裹住了斐守歲與顧扁舟。

  斐守歲笑了下,徒留一個背影:「對不住,我食言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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