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4章 蘭婆
2024-09-15 02:38:07
作者: 顧三銘
第164章 蘭婆
招魂幡代替了長.槍,那沒有幡面,缺了一角的棍子,獨獨立著。
幡面呆呆地垂,謝義山深吸一口氣,擡頭。
遠處的白蛾妖怪,一襲混白衣裳,站於毒咒之前。毒咒在她身後長成了巨大的球,有無數隻手腳伸出。
北安春與薛譚的臉,嵌在球的中央,像兩個連在一起,嗷嗷待哺的死嬰。
若細看,還能看到球上小巧玲瓏的手,她們帶著玉鐲金鐲,乾癟如深冬。
一隻只三寸金蓮穿著各式各樣的繡花鞋,勾著腳背,微微發顫。
沒有皺紋,沒有過往,憑空捏造的手足,成了毒咒。
謝義山凝眉,背手撚兩指。
燕齋花瞥去一眼:「你的實力在我之下,不必掙扎了。」
「還沒過招,怎如此篤定。」
「呵,」
燕齋花伸手,一朵金蓮湊到她手邊,她拽下金蓮的繡花鞋,說道,「你呀,天資不夠受不住赤龍之血,有解君在旁又有何用?她無法長時間附於你身,形同虛設罷了。」
解君嘖了聲。
燕齋花又說:「要是她本尊前來,我自是沒有勝算。可惜了,天神下凡都得算好時辰,魂魄若長時間離體,就怕陡生變故,不是?」
斐守歲看向解君。
解君透明的魂魄正在一點點消散,且一向愛說話的她居然閉口不談,只是散著目光,往在謝義山身上。
又聽燕齋花。
「小娃娃,你想想,要是沒了你的師祖奶奶,在這兒又有誰能阻止我?你剛到手的赤龍血?還是在上頭與你非親非故的槐樹妖?」
燕齋花哼著調子,「死局咯~」
謝義山的手繃緊,死死盯住燕齋花。
「這般看著我做什麼?」燕齋花一甩繡花鞋,鞋子成了長刀,上頭開了銀葉,「你長得雖俊朗,但細皮嫩肉不經折騰,還是識相些,跪在地上給我磕個頭,再自行了斷,好免去痛苦。」
「狂妄,」
謝義山背過的手,快速掐咒,他背靠靛藍群山,接一句,「我見你眉心黝黑,便算了一卦。」
「哦?」
「卦面是死到臨頭,大廈將傾!」
突然猛地一聲巨響,群山如棋局散開,謝義山背後現出一群穿戲服、抹臉譜的好漢。
在上的陸觀道看罷:「海棠鎮裡見過!」
「是三十六天罡,七十二地煞。」斐守歲於一旁。
「可上回,謝伯茶不是用此法七竅流血,還差些嗚呼了去?」
斐守歲點頭:「是。」
那一百零八個綠林好漢,正在謝義山身旁摩拳擦掌,而謝義山咬著牙,明顯有些承受不過。
「看吧,」斐守歲道,「這一局,謝伯茶能不能挺得過來。」
便見。
謝義山一蹬腳,騰空而起,一面大鼓隨即出現,與他一塊兒上升。
他執棍站立,俯瞰燕齋花。
毒咒還是毒咒,純白的衣裳染上了深黑。
謝義山咽了咽,背手一抹臉,一面大紅臉譜迅速出現,蓋下他的眉目。
他道:「後輩請祖,解厄打鬼,誅妖斬邪,換此道太平人間——!」
棍棒擊鼓,悶頓聲敲在幻境之內。
然而,謝義山沒有口吐鮮血,他站在鼓前,脊背挺得筆直,但後頭的天罡地煞也不見出來。
看著如擺設的術。
斐守歲有些擔憂。
默然,傳音道:「謝兄,不知你接下來……」
「斐兄不必擔心,我有法子。」
嗯?
斐守歲念著咒語,去看謝義山。
大霧不變,綠林好漢停在原地,絲毫沒有動手的徵兆。
斐守歲無法看出破局,便只好等著。
既然謝義山說有辦法,那就相信他。
老妖怪沉默片刻,回:「謝兄,我與陸澹點完魂,就來助你。」
「多謝斐兄!」
言畢。
棍棒墜在大鼓上,一聲又一聲。
看著沒有動靜的天罡地煞,燕齋花挑了挑眉,冷嘲熱諷:「我還以為是什麼壓箱底的獨門絕技,沒想到啊,脫褲子放響屁!」
長刀在她手中旋轉。
燕齋花自始至終沒將謝義山放在眼裡,她時不時打量點魂的斐守歲,她知道,點魂在使她身邊的傀儡變少,她也知道斐守歲這妖古怪,點魂之後必然站在除妖道士謝義山身邊。
她甚至設想了如何以一敵二,以火攻木,以情攻人。
於是,燕齋花語氣一轉:「斐公子。」
這聲兒婉轉,矯揉又造作。
斐守歲起了一層雞皮疙瘩,不願搭理。
燕齋花又說:「不知公子覺著我這塊硬骨頭,好啃嗎?」
隨著話語,刀般視線飛入水墨屏障,斐守歲尚未躲開,旁邊的陸觀道拉了他一把。
踉蹌一步,兩人對視,在墨水做的小小圓區之中,相顧無言。
陸觀道:「怕有危險……」
「我知,」斐守歲撤走了手,回,「燕姑娘還是顧好眼前吧。」
「眼前?」
燕齋花不屑一顧,「孫兒輩的娃娃能翻出什麼波浪?也就狐貍仔敗給了人家~」
「你!!!」
花越青被突然點到,嚇得眉毛飛起,氣不打一處來。
話雖如此,現在的花越青確實敵不過燕齋花。
可他心中頭憋著怨恨,便不害臊地扒拉亓官家的衣袖,一氣爬上亓官家肩膀,又是蹦又是跳:「謝義山!你給我聽好了!今日就算是死,也要斬她下馬!」
謝義山還在擊鼓,並未回話。
花越青惱得白毛炸開:「若不是真身在塔里,不然你一小小蛾子,也配在我面前叫囂!」
「哦?」
燕齋花轉身,長刀拖地,「小蛾子可不像你一樣,被個不入流的姑娘打敗。」
燕齋花為何知道海棠鎮的事情?
斐守歲倏地反應。
「倒是裝作了深情,又有什麼用呢?北棠娘子是心甘情願穿了紅衣?還是一遍一遍摘下了珠釵?」燕齋花邊說,邊朝著謝義山走去,「不過假惺惺地感動自己罷了。花越青你從來沒有考慮過北棠的感受。救啊救,懸崖地抱起她,便是救了?碎骨粉身,便是愛了?」
長刀一指,對準了花越青:「你恐怕連愛是什麼都不知,也妄談贖罪?」
懸崖?
斐守歲卻咬到了燕齋花的話中話,知道北棠娘子墜崖的人寥寥無幾,何人?燕齋花如此知曉海棠鎮的事情,她究竟在海棠鎮裡冒充了什麼角色?
手中咒念不停,斐守歲沉下心,回憶起遇到的所有人。
燕齋花啐一口:「什麼冰棺,什麼百花,還不如生前拉著她吃一口熱茶,也總好過了黑夜漫漫!」
冰棺……
百花……
掐訣的手生生停下,斐守歲對上陸觀道的視線。
兩人似乎都想到了一處。
陸觀道悄悄傳音:「阿紫客棧?」
斐守歲頷首。
「莫不是……」陸觀道餘光時刻注意著長刀,「蘭家婆子?」
蘭家婆子。
那個風燭殘年,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家,在海棠鎮時接觸過,並未有妖邪之氣。
斐守歲思索,想起那夜他曾用術法變出的水墨小人,正是一守一攻的店小二與蘭家婆子。
只是那術法斐守歲並不在意,之後花越青在北宅前暴露,守歲便順理成章地將術法推到了花越青頭上,沒想到……
老妖怪心中已有答案,給陸觀道傳音:「你說得沒錯,能見到北棠墜崖的無非阿珍與蘭家婆子兩人,阿珍被我用術法所救,不可能是燕齋花。」
「那她為何不對我們出手,坐收漁翁之利?」
「……有理。」
斐守歲也是好奇燕齋花的行徑,便聽墨水之下,燕齋花說。
「一隻千年修為的妖,居然連這些都不懂,花越青,你不覺得自己可笑嗎?阿紫客棧的花種起來確實麻煩,一個鎮子的海棠能開也拜你所賜。而你呢?妖不妖,邪不邪,竟成這麼個模樣!」
花越青被說得一愣一愣,呆坐在亓官家肩頭。
斐守歲扶額。
「那我倒是有話要問,」是陸觀道,他上前替斐守歲說,「你明明知道花越青在薛宅,卻任由他作孽?」
花越青的眼瞳閃過一絲光亮。
「你又是何時知曉的北棠娘子必會嫁給薛譚?還有,她墜崖一事你竟也清楚?花越青拾她屍骨時,你莫不是就在旁邊?燕齋花,你究竟在海棠鎮披了何人的麵皮!」
陸觀道無師自通,咄咄逼人。
花越青猛地跳起,不顧亓官家的嫌棄,怒罵:「原來你早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?!那個蘭家老太婆是你??」
燕齋花十分之猖狂:「現在才知未免太晚了。」
「好啊!」
花越青臉色很是難看,「那年就是蘭家老太婆率先找到的屍首,告訴我……你!你!」
「怎的了?」
「難不成、難不成!你找到阿棠的時候,她還活著?!」
燕齋花俏皮一句:「誰知道呢~」
聽罷。
如五雷轟頂。
花越青癱坐在亓官家肩上,就要身子一斜,歪倒下去。
斐守歲言:「我看未必,那是你的罪孽。」
「我……對,是我……」
花越青喚回了神,一雙狐貍眼睛有了淚珠,「我的錯,不管任何人、任何妖的事……」
燕齋花努努嘴:「我趕到時,就算有口氣又怎樣,你救得了?還是讓我去救?明明是你折磨她十年,卻好似變成我害得了!」
花越青受到蠱惑,開始喃喃自語:「不是……不是……是我……是我才對……」
燕齋花笑著:「那年她才幾歲,便跳了崖,可憐哩。」
話術摻合了毒咒。
亓官麓默默伸手蓋住花越青的狐貍耳朵。
狐貍耳一壓。
是斐守歲。
斐守歲吩咐亓官麓,說道:「花越青,你別忘了你來此的目的。」
瞬息間清醒,花越青仰首,那團墨水靜悄悄。
「……差點,」他笑著流下眼淚,「果然,結痂的傷疤才最脆弱。」
「又感慨?」
燕齋花見術法不成,也不惱,長刀衝著擊鼓未停的謝義山,「你們不會是在拖延,為了讓這小子得以喘.息吧?」
見謝義山平平穩穩地擊鼓,天罡地煞靜若處子。
燕齋花愈發看不起:「敲什麼敲,一個鬼神都未見著,又敲給何人看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