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3章 群山
2024-09-15 02:38:06
作者: 顧三銘
第163章 群山
謝義山悲愁了面目,卻秉氣喝一聲。長.槍不長眼,橫著打中了靛藍。
靛藍傀儡抵不過赤火一燒,頃刻間,大火從槍頭點起,從靛藍的腰間開始灼燙。
靛藍伸手要去捂,卻因火的赤熱縮回了手。
火燒啊燒,亮光比火還要刺痛。
謝義山冷冷地看著赤火蔓延到靛藍的長髮,靛藍的衣袖,靛藍的臉龐。
偶人做得精巧又細緻,好似渾然成了真人,但總歸缺少魂靈。
燕齋花在後,指腹摩挲著銀作平安鎖,她哼道:「為了我,死去吧。」
便是這麼一聲。
靛藍一墜腦袋,彎腰撿起地上長劍。
謝義山咬牙,他面前的靛藍分明要被赤火燃燒殆盡,可燕齋花的一聲令下,靛藍就會再一次舉起武器,再一次兇惡地看著他。
可恨。
「怎麼,又猶豫了?」
解君將身軀的主動還給了謝義山,站在一邊,「你不敢的話,有我在。我替你出手,你不必承擔因果。」
「……不會,」情緒的不甘變成了淡然,謝義山露出從未有過的表情,「我只是感慨了些。」
「感慨這事等你報了仇,有的是時間。」
說著,解君往後退去幾步,她笑道,「快讓我看看。」
「看?」
長.槍點地,謝義山沒有回首,他落目於槍頭,「奶奶想看什麼?」
解君拍了拍手掌:「看你長大。」
話落。
手掌一合,拍手的聲音好似大門打開,有人從謝義山身後走來。
聽到解君極輕極輕的一句:「去幫幫他吧。」
幫誰?
謝義山不敢轉身,不敢細聽,他所能感觸的只有赤火。赤火在撩撥他的心臟,在侵占他原本屬於人的一半。
但他已經不是人了,半人半妖,好不寂寞。
又是誰呢?
靛藍已蓄勢待發,他謝義山也早早地沒有了回頭路。
一陣燥熱從謝義山的心中點燃,他做賊似的看一眼高處的斐陸。
此刻,斐守歲是不是在看他?看著他手刃師兄?
不,斐守歲不認識他師兄。
不認識。
謝義山吞下喉中的乾燥:「奶奶,對不住,我方才……」
「彷徨乃是常事,放手去吧,不要害怕。」
解君走得越來越遠,她的身後忽然多出了幾道又黑又深的影子。影子翻過了解君半透明的魂魄,落在謝義山肩上。
像一座座大山。
謝義山看著赤火叢中,不合時宜的人影。
那人影好重,壓得他緩不過氣,吐不出魂。
他焦急地喚一聲:「師祖奶奶?」
解君卻不搭話。
「我……我沒有猶豫。」
自顧自地回答,謝義山擡起頭。
靛藍傀儡渾身大火,提著長劍,在走向他。而後面看戲的燕齋花,無比戲謔的表情,謝義山再熟悉不過。
十年前,那場大雨,他昏迷之前,燕齋花也是這副表情。
就算換了麵皮,謝義山也記得,那骨子裡的不甘,在催促著他用長.槍挑斷燕齋花的頭顱。
大火,燒焦了謝義山的心識。
心裡的壓抑,讓謝義山眼眶布滿血絲,可他卻無法忽視群山的影子。
何人?
一隻山的手搭上了謝義山肩膀。
不是解君那般吊兒郎當,那手兒溫暖,熟悉。謝義山好久好久不曾感受到的溫度,來自這隻手。
咽了咽。
謝義山酸了鼻尖,拿著長.槍的手微顫。
身後漆黑的山與他說:「伯茶,去吧。」
兒時的聲音湧入:
「伯茶,去庫房拿些香燭來!」
「小伯茶,我下山給師父買茶餅去,可別告訴了師兄弟們。」
「哎喲,師弟你怎麼收了這麼一個小娃娃入門,你的親傳弟子還不夠多嗎?」
「師兄,小伯茶心善又有天賦,與道門緣分也不淺……」
有緣……
謝義山深深嘆出一氣,那隻手沒有離開,甚至有更多的手從他身後而來。
托住了他,推了一把他,在他身後說著十年前忘記說的話。
「伯茶,去吧。」
「小伯茶,忘了香燭也沒事,去吧。」
「小子,你學了這麼多本事,快快使給我們看看!」
「小伯茶,我們可有嚇到你?」
「小伯茶……」
「伯茶,」
青年的聲音於謝義山耳中融合,「快,解脫了我,好嗎。」
謝義山的身體止不住地發顫,大顆淚珠落在黃土地上,他看到燕齋花身後毒咒。
毒咒里也有一隻只手,渾黑的、乾癟的、沒有生氣的手。
那他身上呢?他好想回頭看看,但是心與他說。
不能。
長.槍輕輕抖動著,謝義山知道,該是斬妖之時。
深深吸一口氣,手們默默離開。
謝義山正視了靛藍傀儡,他道:「來吧。」
要做了結。
繩索若不去解開,那只會越系越緊。
長.槍在手中感應,謝義山看向靛藍傀儡。
槍身往上一移,槍頭的紅纓在飛旋,旋起赤火里的鮮活。
謝義山輕嘆,說出話時,他已不再少年:「我有群山在後,不懼不怕,不悔不滅。」
言畢。
靛藍傀儡用他支離破碎的身體,朝謝義山襲來。
謝義山握緊長.槍,沒有躲避,沒有側身。
一人一傀就這般刀刃相向。
刀劍擦過,長.槍一攔,傀打肉身,人擊傀影。
劍斬開了赤火與霧氣的霸道,槍退散了毒咒的虎視眈眈。
可再怎麼糾纏,謝義山都知道了結局,他看赤火燒狂野,燒乾淨所以,自然不會略過靛藍傀儡。
靛藍……
他有名有姓。
喚作師兄,死在了過去。
謝義山收緊目光,他聽到解君在後頭教他,怎麼甩槍,怎麼借力。
結局無非你死我活。
解君傳音與他說:「你師兄的心在傀儡身上。」
「我知。」
「所以你……」
「奶奶,你的意思我知曉,」長發痛打謝義山的臉龐,他跳起身,槍頭支撐住他,「我該用槍.刺入傀儡的心,對否?」
「對。」解君笑了下。
謝義山俯瞰幻境:「是不是那樣就結束了一切?」
「說不準,」解君聳聳肩,「萬一燕齋花還藏著什麼陰招沒使,但至少此法能讓你師兄解脫。」
「解脫是嗎……」
謝義山收回槍,身子瞬間墜落在地。
眨眼間,只見他單手掐訣,朝靛藍傀儡揮舞長.槍。
槍頭擦出幾道奪目火花,直直地,迎上靛藍傀儡。
靛藍傀儡扭了扭脖頸,瞪大眼睛,他手裡的劍仿佛有了感應,在不斷低鳴。
但他沒有躲開,他眼睜睜地看到謝義山,看到長.槍。
僅是呼吸之間,骨料悶頓,刀刃扎心。
一人一傀,四目相對。
一喜一悲,靛藍傀儡咧出笑意,有白色骨頭的碎屑從他胸口濺開,謝義山慢慢睜大眼,他看到自己的手背上覆了另一隻手。
一隻多年未見,也曾握住長劍的手。
碎發遮蓋了目光,謝義山流下一行熱淚,抿唇用力,槍頭刺穿了靛藍傀儡的心。
有血。
一抹毒血咳出,在謝義山的臉上開了紅黑顏色的花。
謝義山不敢看那近乎一樣的臉,他啞了聲嗓:「師兄……」
靛藍傀儡還在笑。
那在他手背上的手兒慢慢鬆開。
伯茶哽咽:「別了……」
猛地,長.槍湧出赤火,點著了靛藍傀儡和他的笑臉。
赤火一捧,在謝義山的眼睛裡燃燒,那火困住靛藍傀儡。傀儡立馬被燒得焦黑,辨認不清五官,只有碎掉的骨頭騰空,像極了給死人燒的紙錢,就在墳頭,金銀元寶飛飛旋。
在砰的一聲。
傀儡爆炸成塵埃,一縷黑煙飄出。
緊隨其後,燕齋花那處,平安鎖應聲而裂,黑煙也頃刻消散。
謝義山一愣神,撤步而後,尚未走遠,聽花越青大聲。
「糟了!」
糟?
白狐貍落荒而逃。
謝義山扭過頭,看到那燕齋花站在毒咒里,朝她陰笑。
笑得古怪,不似真人。
還沒有預料,那躲在遠處的白狐貍便給眾人傳音:「平安鎖裂了!斐大人快跑!」
陸觀道:「跑什麼?」
「哎喲,陸大人您笨啊,」
花越青藏在亓官家的身後,「鎖是辟邪壓制用的,現在碎成了兩半,您說是好是壞?」
斐守歲:「平安鎖……」
花越青正欲開口,燕齋花身邊的毒咒突然膨脹。
脹開來,脹成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圓球。
燕齋花就站在球下,她蹲下.身,撿起裂成兩半的銀鎖,笑道:「現在才察覺,已經晚了。」
她用力一捏,碾碎了平安鎖。
銀屑拌著黑,是昏暗的光,隨意地飄落。
燕齋花復又打了個響指,毒咒撕心裂肺地哭喪。
哭喪的聲音穿透術法,刺入眾人的心識。
謝義山立馬捂住耳朵,卻見身後的群山靠攏他,將他護在懷裡。
群山綿延遼闊,濃密的綠,有著別樣的寂寥。而山裡的孩子又矮小又倉皇,就那般站在山谷中,任由大山懷抱。
謝義山咽了咽,他看到靛藍道袍的山,擋下毒咒一鞭又一鞭的攻擊。
解君走上前。
「讓他們走吧。」謝義山突然說。
解君並不言語。
謝義山又說:「我長大了,不需要護著。」
靛藍的山站在他面前,模糊的,有水漬的,閃著微光。
好似低下了頭,長發飄飄。
「我不能一輩子都躲在別人身後。」
說著,謝義山撩開了靛藍衣袖,繞過了大山,「奶奶,你讓他們走吧。」
「走?」
解君垂眸,「為何不能讓他們看著你手刃仇敵?你想趕走他們,好叫自己逃避嗎?」
「不是!」謝義山驀然回首,「您!您……這是激將法。」
「先別管這些。」
解君伸手指了指前方,燕齋花的毒咒正一步一步漫向山巒。
手指一勾,解君言:「走不走,都是你的敵人。」
說得不錯。
謝義山心知肚明。
他緩緩回身,背起了大山,幻出了招魂幡,他道:「奶奶,我……」
「知道,」
解君一揮手,長.槍回到了她的身側,「放手去做吧。」
謝義山愣了下:「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