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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2章 半妖

2024-09-15 02:38:03 作者: 顧三銘

  第162章 半妖

  目見。

  厚如米粥的霧氣被猛地斷開,斷口處燃起熊熊大火。大火綿延,那火兒有了魂,一下長滿濃霧,霸道地填補霧的濕冷與陰沉。

  而後頭挑著紅纓槍,一襲褐衣的謝義山,眉眼帶殷紅,眼瞳染金亮。

  好一個恣意兒郎。

  謝義山背槍於身後,執槍的那隻手,自手背生出一赤紅龍首,龍身蜿蜒到了脖頸,龍尾在耳根旁點綴了褐衣。

  斐守歲見此,心中之巨石緩緩降落。

  鬆了口氣,至少入幻境前,那揚言要在閻羅殿裡給他美言的謝義山,還活著。

  

  半妖?

  斐守歲細看,看不出來。

  但謝義山打眼瞧見了他們,那一對龍的眼眸微微彎曲,傳音:「斐兄、陸兄不必擔心,我好得很!」

  斐守歲頷首,濃霧不減,還困著燕齋花。

  謝義山打完招呼立馬轉頭,換了一副兇惡面貌,怒對毒咒:「燕齋花,那年大雨讓你僥倖逃了,這回今非昔比,我看你有沒有本事金蟬脫殼!」

  隨著聲音響徹,長.槍一旋,乃是赤火撩撥了槍身。

  謝義山脖頸處長起一層血紅的龍鱗。

  龍鱗奪目。

  燕齋花悄無聲息地用毒咒護住了自己,在裡頭嘴硬:「哼,要讓老道士知曉你半人半妖,豈非氣得鬍子都要翹起。」

  「你還有臉提師父!」

  「是咯,我不光提他,還記得他慈悲面目,說是什麼,什麼『天下蒼生各有各的命,若能救便救吧』。這種糊塗話,也就你們修行之人不要臉皮地掛在嘴邊。」

  燕齋花瞥一眼後面垂頭喪氣的靛藍,「要不是你師父作怪收留了我,哪還有那時的滅門慘案。」

  「歪理。」陸觀道在上開了口。

  燕齋花嗤鼻:「石頭妖,你與謝伯茶不分上下,都是外來的寄生蟲,吸飽了人家的血,害得人家……」

  話未了,大霧猛地飛旋起來,旋成厚重颶風。

  燕齋花實打實吃了一口濃霧,怒罵:「你們就這般捂人口鼻,不讓好人申冤?!」

  「呸!」謝義山擡槍仰鼻,「這番話術說給你的信徒聽去吧!」

  「信徒?」

  燕齋花站在毒咒里,虛幻濃密的字句圍繞在她身邊,她笑道,「我可沒有追隨之人,不過養了幾條小狗。」

  說罷,她伸出手掌,薛譚的腦袋就游到了上面。

  「你看看,小狗而已。我養他的時候,他還不到我腰,現在長得人高馬大,也算得上一樁幸事。」

  「幸事?」

  長.槍槍頭點火,謝義山咬牙,「要是沒有你,他……」

  「怎麼,小娃娃你不會在可憐他吧,可憐薛譚,還是可憐北安春?你若可憐了他們,誰去救那死在路上的、被他們買走的小孩呢~」

  燕齋花轉頭一揮手,薛譚飄到她身旁,「就算沒有我,他們也會去做這一行當。他們的命里啊,就有這樣的罪孽,我不過添磚加瓦,復推波助瀾。」

  「沒有我又會怎樣,沒有白狐貍,難道北家姑娘就不會嫁去了薛家?還是說那死於剪徑的女子,瘋瘋癲癲的阿珍,最後困在薛宅永世不得超生的阮家姑娘,都是我的錯?」

  燕齋花一步走出毒咒,「一切因果皆非我也。」

  然而,就算燕齋花再怎麼說教,謝義山手上的長.槍依舊指著她。

  手臂上的赤龍刺青,滴血似的紅。

  燕齋花見了,眯眼道:「不痛嗎,孩子。」

  一縷毒咒跟隨燕齋花的話語,悄悄遊走在霧氣之中,試圖靠近謝義山。

  但此番動作,斐守歲在上看得一清二楚。

  老妖怪挑了挑眉,掐指念訣,別在他腰間的紙扇倏地騰空打開,就朝謝義山那處揮。

  薄涼之風卷卷,吹拂了謝義山額前碎發。

  謝義山一個激靈,立馬懂了這突然而來的撲面冷氣,不屑一句:「反正沒薛譚疼,比起他的骨成咒念,我不過多了手臂上的刺青。」

  「哎喲喲,」

  燕齋花見計謀不得逞,默默收回了毒咒,「刺青可不是什麼好東西,都是家奴或牢獄之人有的……」

  毒咒在燕齋花手上繞動,纏綿,她笑看著赤火中的人兒:「謝義山,你覺著解君她,是奴還是階下囚?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謝義山眸子沉了一下。

  燕齋花又道:「好孩子,你不會沒有察覺的。你這麼聰明,你快想想啊,想想你的師父,你的師祖,究竟藏了什麼罪孽。為何如此修為的妖,連在人間甩槍舞棍都被限制,她亦或是你的師父,一個赤龍,一個青丘狐,他們這些有背景的大妖,又為何流浪江湖,沒有歸所?」

  謝義山看著燕齋花。

  「別被蒙在了鼓裡,還輕信人家。」

  話落。

  赤火瞬息從槍頭繞上了謝義山的脖頸。

  燕齋花緊了眉頭,未等她反應,那一雙黑中泛紅的龍瞳成了金黃。

  「嘖,」燕齋花道,「牛皮糖。」

  謝義山卻擡長.槍:「燕齋花,你也只會在我孫兒面前耀武揚威。」

  原是解君。

  赤火搖曳中,隱約能見一高馬尾的女子站在謝義山旁邊,正一隻手扶著長.槍,另一隻手搭在謝義山肩上。

  不過沒有面目,該是一種術法。

  斐守歲又將視線放在了燕齋花一側。

  燕齋花拋下了嬉皮笑臉,死垂眼皮:「師妹這樣護著後生,就不怕他的因果降到你的頭上?」

  解君道:「原句奉還。」

  「切。」

  「不過你所說有一個是真。」

  燕齋花:「哦?」

  「解十青是有背景的大妖沒錯,但……」解君笑著揮動長.槍。

  長.槍一壓,壓在力道之下。

  解君控制著謝義山的軀殼,擬作了進攻姿態,她道,「但他的師父可不是!」

  言畢。

  赤火順著大霧一氣圍住燕齋花與毒咒。解君背手一抹謝義山臉上的汗水,大笑一聲:「活人皮囊就是好用!燕齋花,你這次哪裡跑!」

  「哈哈哈哈!」

  燕齋花猛地將手拍入毒咒,毫不費力地從毒咒中拔出一把長劍,她肆意嘲諷,「師妹這種破局的法子,當真鑽了空子,好笑!」

  大霧後退數丈之遠,陸觀道在旁專心點化,斐守歲卻將目光落在了燕齋花手上的那一柄長劍。

  這劍……好像在何處見過?

  斐守歲不語,掐訣的手停滯。

  陸觀道注意到,問一句:「可是謝伯茶?」

  「不是。」

  斐守歲垂眸,見底下的一妖一人劍拔弩張,赤火與毒咒在空中撕扯,尚未動手就有這般的氣壓,也屬實可怕。

  他道:「先前燕齋花所用的是長刀,而非劍。」

  看向燕齋花。

  燕齋花身後還長了薛北兩人的頭顱,說不出的詭異與荒誕。

  陸觀道言:「武器不同,有甚關係?」

  「面對不好對付的仇敵,你會用不趁手的兵器嗎?」

  陸觀道搖頭。

  斐守歲笑了下,思索片刻,還是決心傳音給謝義山與解君。

  清了清嗓子:「伯茶兄,小心燕齋花的長劍。」

  簡單明了一句,落於謝義山耳中。

  謝義山的身軀被操控,他一邊舞槍,接下了長劍的攻擊,一邊掐訣回:「多謝斐兄!」

  而解君在旁不解:「這把劍有何特別之處?」

  長劍開刃處直直甩來,解君側身一溜,巧妙躲過,借力將長.槍飛出手去。

  目標並非燕齋花,而是身後的兩個腦袋。

  可惜,燕齋花早有察覺,長.槍撲空。解君哼了聲,一踩白骨頭顱跳起,接過飛回來的槍,她開始仔細觀察那把劍。

  劍……

  普通。

  卻在落地三步之後,謝義山恍惚了神情。

  「那把是師兄的……」

  「嗯?」

  解君剛要轉頭,就看到在霧氣中蠢蠢欲動的靛藍,她與靛藍打了個照面。

  謝義山咽了咽,還沒說話,解君就幻出了赤火。

  一團赤火,照亮兒郎不舍的神情。

  解君傳音說道:「清醒些,他不是你師兄。」

  「……我知。」

  「那你為何愁容滿面?」

  「故人顏頗真,我……」

  沒等謝義山惆悵完,那個方才打得不可開交的故人,就撲了上來。

  解君見罷,並未出手,反倒與謝義山說:「我有個至交,他曾給我出過一個難題。」

  「嗯,什麼難題?」

  「他啊!」

  解君避開靛藍與燕齋花的攻擊,笑道,「他說,若是有一天他要出手殺我,我該如何。」

  謝義山:「如何?」

  「哈哈哈,沒有如何,因為這件事根本不會出現。要殺我的絕對不會是他,而我也不會與他拔刀相見。好孫兒,你說是不是?」

  謝義山微微睜大了眼,他聽罷解君之話後,見到三丈外的靛藍。

  靛藍弓背散發,衣衫破爛,口內惡臭之氣溢出。毒咒圍繞著靛藍的四肢,將靛藍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。

  是了。

  謝義山鬆開眉心。

  他的師兄早死了,死在那個大雨瓢潑也洗不盡鮮血的地方,現在面前的不過一個傀儡。

  一個博人同情,滿口謊言的傀儡。

  謝義山眼中的迷霧散去不少:「多謝奶奶教誨。」

  「呵,不必道謝!」

  解君操控著謝義山的軀殼,甩槍的動作乾淨利索,那靛藍根本無法近身。

  許是換了個魂,這皮囊原本的稚氣也消散得一乾二淨。

  長.槍又是刺又是挑,解君眉目颯爽,笑著甩開謝義山的長髮,隨手挽起袖子,露出一截刺青。

  刺青的龍,生生長在肉里。

  謝義山在旁看一眼,若有所思。

  「現在後悔可晚了。」解君的手掌擦過刺青,那赤龍就耀眼一分,耀眼裡受著痛的是謝義山。

  解君道:「燕齋花適才的話說得沒錯,我們是罪孽,是奴隸。赤龍一族自出生起就有這個圖案,這龍樣不是拿來看的,是上蒼的監視。」

  謝義山沉默。

  「好孫兒,你方才的毫不猶豫,讓你變成了半龍半人,變成『奴隸們』的一員,你可後悔?此後漫長妖生,要背負枷鎖前行,再無逍遙快活、自在人間的日子,你可甘心?」

  長.槍在謝義山的低沉中敗退靛藍。

  解君手上打得火熱,話卻說得慢條斯理:「這種長生不死,是詛咒,你……」

  「不,我不後悔。」

  謝義山擡起眼眸,他的魂魄游離在外,跟隨肉身。他見遠處點魂的斐陸兩人,又見躲在一旁抱著狐貍尾巴裝死的花越青。

  他道:「我不走回頭路,自然……」

  靛藍接過了燕齋花手裡的長劍。

  謝義山轉身握住了解君遞給他的長.槍。

  兒郎淺笑道:「自然不會有眼無珠,不辨是非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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