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6章 諾言
2024-09-15 02:37:55
作者: 顧三銘
第156章 諾言
又是哪個她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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斐守歲這回卻不再回首,徒留下一個背影。
捲軸緩緩合攏,在最後一刻,那一腳踏入鬼門關的殷姑娘,擡起聲音說:「流年十八載……公子能否葬我故鄉土……」
花越青溜了溜狐貍眼,笑等著斐守歲的答覆。
畢竟這一切來得太突然,這個殷姑娘,還有身邊數也數不清的鬼魂。若是救其一,那別的就會撲上來覺得不公平。可若是不救,那適才聽到的,適才殷姑娘拼死說出的,也就成了笑話。
斐守歲也端不起「公子」之名。
老狐貍精甩甩尾巴,笑眯著眼:「大人,不救也無妨。只要大人願意,小的現在就……」
話沒說完,被一旁陸觀道瞪了眼。
花越青立馬縮下腦袋,心裡悄悄暗罵:走哪裡都要被威脅,可恨!
斐守歲卻說:「我會救。」
「?」陸觀道與花越青。
「許下了諾言,自是要做的,」斐守歲背手,「哪怕輕描淡寫的一句。」
可那殷姑娘垂了眼眉:「我斷了手臂,活著比生痛苦……」
「是呀,」
花越青說出蠱惑之言,「大人這般救,不是刻意拉人回來受苦嗎?此事了,殷死罪可免活罪難逃,大人你想讓一個沒了臂膀的姑娘,投靠誰呢?」
白狐貍所言,與方才截然相反。
斐守歲不語。
殷姑娘嘆出一氣,張開沒了牙的嘴,上下翕動:「還是……死了的好……我的話也說盡了,還是死了的好……」
「是呀,是呀,死咯,死就——」
倏地,繞在脖頸上的花越青被斐守歲提起。
兩妖對視。
斐守歲一雙灰白的眸子有了怒氣,他十分少見地憤恨道:「花越青,你別以為我不敢行天逆之事。」
「天……」
花越青咽了咽,他分明看到斐守歲眼中的怒火,燒得不比幻境赤火小。
原來還能生氣成這樣。
於是做賊般,花越青的餘光略過陸觀道,陸觀道亦是預備著動手。為了將事情辦妥,花越青決心自暴自棄,加快進程:「天逆又是什麼東西,小的怎麼不知。」
斐守歲聽罷,冷然道:「天要你死在鎮妖塔,我偏提著你的頭顱去見天。」
「哈?」
花越青睜大眼,從茫然變成了肆意的笑,「哈哈哈哈!什麼天逆,原不過我一條小小賤命!那大人救好梅花鎮的,可要多留些力氣。我好說歹說是千年的狐妖,尾巴也剩下了好幾條,沒這麼容易殺死~」
斐守歲不語。
花越青又說:「讓我想想,怎麼死得坦蕩。哎呀呀,反正總比鎮妖塔里變成膿水腐肉來得痛快,就……就她吧!」
狐貍爪子一指。
指向半死不活的殷姑娘:「就與她一般模樣,斷去手臂,碎了白牙,大人覺得如何?」
「……」
看向殷女。
斐守歲突然散了怨念,眼裡只有寂寥的荒原。
花越青大覺不妙,正要再說些糊塗話,斐守歲已然先開口。
「激將法。」
「……嘖。」
花越青被放下,穩穩地放在了地上,旁邊是那個殷姑娘。
白狐貍轉頭心有餘悸地看了眼她。狐貍方才沒有在意肉.體,眼下靠近了,才注意到女兒家斷臂處的爛肉與膿血。
吐了吐紅舌。
嘆息:「真慘啊。」
「呵。」陸觀道。
花越青:「你哼什麼?」
陸觀道幫著斐守歲畫咒,沒有搭理花越青。
花越青氣不過,又變不回人形,只好在地上一跳一跳,試圖吸引兩人注意。
「我說你們這是徒勞,知道嗎?徒勞——」爪子蹦躂上下,極力地喊,「大人難道沒有想過,一氣點化這麼多人,讓鬼界怎麼信服?要是鬼界不收,城隍不納,這些梅花鎮的百姓都要成為孤魂野鬼!孤魂野鬼吶,還不如這樣不死不活,不死不休!」
斐守歲知道,他的目光落在很遠的地方。
遠處,子龍傀儡長.槍掃火,怒甩燕齋花。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赤火里,本來該被燒焦的傀儡,卻一個一個站直了身子。
火花裡頭,有的傀儡沒了頭顱,有的從脖頸處開裂,但還在靠近。靠近著解君,試圖拉著她去無間煉獄。
轉念。
斐守歲回道:「花越青,你該知道的,成了傀儡比死還痛苦。」
「知道呢,傀儡是傀師殺人的利器。傀師不讓它們死,它們豈敢見閻王。」
「是如此。」
又去看謝義山。
謝家伯茶的狀況比解君困難。就算有陸觀道的治療術法,謝義山仍舊渾身是傷,浴血而戰。仿佛是棉雲自顧自地為他續命,不讓他死一般,吊住了生死簿。
符紙與匕首,師弟與師兄。
好不容易見了面,到頭來還是廝殺。
背過了身子,斐守歲腳下陣法,只余最後一步。
花越青見他慢慢走向中央,不過狐貍腦子的脫口而出:「大人可別死了,要記得『天逆之事』!」
「死不了,」
斐守歲掐訣,墨水從陣法中心起,快速包裹了他的腰身,「幻術師死在他人幻境裡,算什麼意思。」
花越青悶笑一聲:「也是。」
話畢。
停了好一會兒,周遭充斥著渾渾的燃燒聲。陣法的墨水在井然有序地運轉,後頭的亓官麓也一直警戒著四周。
這般的情況,斐守歲的眼神才肯落在陸觀道身上。
是漫不經心地掃一眼,掃到了陸觀道。
斐守歲知道這樣有些刻意,但他從幻境陸家坑那一幕後,就迴避著陸觀道,也很少主動去注意。他是在害怕,怕見了又是一雙痴痴的眼睛,望得他有了後顧之憂。
果然,陸觀道在看著他,眼眶是濕的。
見那熾熱的視線,斐守歲馬上撇過頭。墨水已經爬上了他的臉頰,撇去時,像是自願沉淪,淪陷在了沒有星星的黑夜。
究竟是何意。
冷得他心識里起了薄冰,但冰層下的波濤從不停歇,甚至槐樹樹根都在試圖突破了冰原,於冰面上綻開白花。
斐守歲壓下喉間的話,只小聲說:「照顧好自己。」
也就沒了。
陸觀道應了聲:「好。」
好。
也就沒了。
好似能含蓄一輩子。一輩子的時光都在謙讓,都不願吐出心中的熱魂。
有了這一句,也就足夠。
斐守歲笑了聲,朝空中丟出紙扇與畫筆,擱下:「筆落我死,墨盡我活。」
陸觀道一愣。
卻在斐守歲轉身撲入墨水前,捕捉到了斐守歲的唇語。
那唇瓣一張一合,收入陸觀道的眼睛,斐守歲明明在說:「相安無事,我便應你。」
應?
應什麼?
陸觀道不敢置信般擡起腳,先是一滯,後啞了聲音,他根本追不上斐守歲的身影。
斐守歲已經融於血墨,無蹤無跡。
幾千年也是如此,沒有回頭。但今朝不同了,這次斐守歲說了話,說了一句千年前應該說的話。
唯獨可惜。
可惜陸觀道不是千年前的那塊小石頭,他已經懂得了等候,就算酸澀鼻尖,也只會在原地自言自語地喃喃:「不是不能許諾嗎?諾言無法實現,不就白白廢了青春……」
「是不是我看錯了……」
「是我自作多情……」
陸觀道失了神,沒有注意到花越青走到了他的腳邊。
白狐貍仰首:「看什麼呢?還不快快搬人?」
「我……」陸觀道低頭,清淚如豆子,打濕燒焦的土地。
「這也要哭?!陸大人好小家子氣,斐大人難不成會死裡面?別婆婆媽媽,搬人,搬人!」
花越青在後頭推了把陸觀道。
「死牛力氣真大!」小小狐貍推不動石頭,只能罵道,「待會兒大人怪罪,可不能賴我!」
「……不賴你,賴我。」
花越青:「說什麼糊塗話?」
陸觀道搖搖頭,振作些許,正欲擡腳走向殷姑娘,身後的墨水拉住了他的衣袖。
渾身一顫,陸觀道頓著身子回首。
只見,在一眾森森火光里,有個漆黑的影子。影子的手臂滴著水珠,一點一點化開了土地的怨。
那影兒的面容模糊又模糊,可陸觀道還是認得出來。
是法陣里說悄悄話的人。
哦,是那個斐守歲。
陸觀道吸了吸鼻子,未見他伸出手,也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,僅是凝望,望穿了彼此的心識。
花越青帶著任務而來,自然也看得懂這一幕的用意。
白狐貍努努嘴,貧一句:「趕上這兒來含情脈脈,那別人家還水深火熱呢。」
陸觀道:「……」
但白狐貍的貧嘴,沒有讓墨水人影抽離手,他反而用力拉了下陸觀道,直直地擁入陸觀道的懷中。
落個結結實實的懷抱。
「???」
花越青:「好嘛。」
可就在下一瞬,陸觀道的心喜之氣尚未露頭,那帶著槐花香的墨影,就在他懷裡融化了。
化成一攤抱不住,接不動的黑水。
黑水攤在陸觀道的手心、袖口還有指縫裡。陸觀道就愣愣地看著,一點兒聲音都不出,嘴巴微微張開,好似驚訝不過於此。
他早是料到,這定為術法的一部分,才讓斐守歲不得不做出了這一步。
是了,斐守歲才不會在他人岌岌可危時,浪費時間。
鎮妖塔拔劍殺妖,也是如此毫不猶豫。
陸觀道沒了眼瞳的期盼,小心隱藏,最後墨水散開,散在了他的身邊。
槐花香陣陣,有人在他耳邊說:「救人。」
「嗯。」陸觀道知曉。
又說:「不要傷心,不然我何至於來抱你,不抱花越青?」
「嗯?」
陸觀道眼眸亮了瞬,復又暗淡,「你慣會哄人。」
「……呆子。」
斐守歲的人影站在陸觀道看不到的身後,說:「唯獨有你了解我,我才選擇了你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