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4章 三傀
2024-09-15 02:37:53
作者: 顧三銘
第154章 三傀
是一個滿身赤火,手執長.槍的趙子龍傀儡。
那子龍傀儡好不誇張,單手甩槍,又拉著一白髮蒼蒼的花襖老嫗,一路腳踏赤火而來。
正與斐守歲對視。
斐守歲見到附身在傀儡里的長髮高馬尾女子,便斷定是謝義山的師祖奶奶。
解君。
師祖奶奶一轉頭,見著了斐守歲,對望良久,好似衝著斐守歲笑了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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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即,她立馬踹開後頭跟著的白衣傀儡,大聲道:「薛譚!你瞧瞧我在屍首堆里找到了誰!」
誰?
斐守歲與燕齋花同時停了術法,去看。
靛藍打底白花襖子,頭髮散亂,一臉茫然。好生眼熟,又去細想,想起那個沒在森森黑夜裡,站在園門前笑盈盈的木偶老嫗。
疑惑尚未解開,解君笑著開口:「薛譚,你這個沒良心的王八蛋!這是生你下來,十月懷胎的親娘啊!」
十月懷胎……
斐守歲一震,陸觀道在他身後說出了那個名字。
「北安春?!」
聽到此名,燕齋花將術法壓力從斐守歲身上轉移,冷笑道:「竟真給你找到了。」
「呵!」
解君將長.槍一擲,扎入地面,背手抹去血腥。她手裡搖搖欲墜,不得生氣的北安春偶人,眼珠突出,口吐鮮血。
渾然是驚嚇致死。
這會兒花越青小聲:「噫!是我嚇死的。」
斐守歲:「……」
「但我不知她與薛譚的魂魄為何在此,明明那日見素用赤火點燃了北宅……」
「狐貍仔,你說得對!」
解君突然接茬,嚇得花越青立馬裝死。
聽解君續道。
「我也很好奇,究竟是什麼術法能在我的赤火下救人,」解君一叉腰,「喂,薛譚!你還不快快下來,給你親生母親磕頭認錯?」
「別喚他了,沒用的。」
燕齋花百無聊賴,打斷言,「他被我控制,永生永世不得逃離,你的三言兩語可起不了作用。」
「嘖,」聽罷,解君晃了晃北安春偶人,「這世上真有如此術法?」
「怎麼,師妹不信?」
「所謂永生那是神仙的名號,你既不升仙,也不修善人道,可見是撒了個彌天大謊。」
燕齋花不以為然:「我倒以為是什麼,師妹還是關照關照自己吧。就算是千年檀木所成的傀儡,也禁不起赤火燃燒,過不了多久,這『趙子龍』死了,誰還去救『阿斗』呢。」
「沒了子龍,自然有一記『出師表』,裡頭會說,」一旋紅纓槍,解君坦然看向斐守歲,「莫要擔心,若是支撐不了,還有我們。」
一樹一石。
斐守歲沉默。
解君笑著轉向燕齋花:「我那好孫兒吉人自有天相,活得定比你長久!」
說罷。
解君扛起單薄的北安春偶人,已預備進攻姿態。
燕齋花白了眼解君,變出大刀,嘲諷:「活得比我長?那不是妖精,就是仙人了!我倒要看看,他借不借得了天命!」
天命?
哦,說的是七星燈續命。
斐守歲背手,悄悄幻出亓官家的在後頭。
陸觀道站於他旁,俯身:「我可以做什麼?」
「你?」
墨水纏住斐守歲的雙膝,前頭頓時發出兵器碰撞之聲。
聲音刺穿心識,斐守歲強忍不適,伸出手,撩開了陸觀道額前的碎發。
仰首看。
「能救幾個,是幾個。」
「誰?」
轉念。
斐守歲看到一群一群悲鳴的鬼魂,在幻境裡垂頭,他不曾忘記神的指引,既然允諾,那便去做。
應了聲:「救人吧,陸澹!你本就是補天之石,本就為蒼生而活!」
斐守歲說完,拉起陸觀道的手,使了個眼色給亓官麓。
亓官麓悄無聲息地退到外圍,救起無人在意的魂魄。
而兩人跑向了謝義山。
陸觀道於後問:「我該怎麼救!」
倒是沒用否認「補天石」三字。
斐守歲笑了下,赤火點燃了他眉眼,染上一分鮮活:「你想想你會什麼術法。」
「我的……」
陸觀道低眉,看了眼自己的手。
手……
血?
「你是說割腕?」陸觀道。
斐守歲被噎到了,立馬回:「用術法,並非取血。」
「不用血,該如何?」
「隨你便,能救人就好。」
於是毫不猶豫地,兩人跑向那被傀儡包圍,仍在反抗的謝家伯茶。
紙扇與幻術趕走傀儡,偶爾擦肩一個涕泗縱橫的白衣姑娘。
斐守歲大喊一聲:「謝伯茶!」
謝義山倏地轉頭,一臉血腥的他,望向了兩人。
「斐兄,小娃娃!」
陸觀道聽到一聲「小娃娃」,頗有些不滿,卻也想起孩童模樣時,他在斐守歲懷裡曾見過的棉雲幻術。
一個既不用靠近,又不必大費周章的東西。
陸觀道想到,立馬依照斐守歲手勢的掐訣。有白煙騰空,變出一團棉雲,朝謝義山丟去:「謝伯茶!我已經束髮成人,不必再喚我『娃娃』!」
棉雲很是快速,落在謝義山頭頂,傳來暖意與冷香。
「學得不錯。」斐守歲。
陸觀道壓牢嘴角的笑意:「兩個時辰內,都是有用的!」
說完,陸觀道單手掐訣,靈力緩緩從他的術法中流出,喚醒了棉雲里的陣。
陣法之下。
原本精疲力竭,渾身是傷的謝義山,頓時沒了痛覺,身體也在慢慢恢復。傷口結痂止血,甩棍舞槍的力氣也回了大半。
這謝伯茶背後有了友人支撐,昏暗的雙目亮堂不少,他立馬揮出招魂幡,擋下了靛藍偶人當面一擊。
但可惜,靛藍偶人並非普通傀儡,力道招式都格外古怪,謝義山生生吃下一招,也不得不後退步,散了力。
那靛藍偶人窮追不捨。
謝義山啐一口,以遊走的姿態,滑行到斐陸兩人面前,喝一句:「我說燕齋花,你這傀術,比不得我師祖奶奶半點,還好意思使出來丟人?」
倒是一脈相承的口吻。
又說:「還有,我師兄早死在那個大雨之夜,你就算用他的臉面,用他的心臟,也唬不住我!」
那燕齋花接下解君的赤火長槍,不忘回諷謝義山:「哦?唬不住你?」
術法一現,靛藍傀儡的面貌漸漸擬人,謝義山猛然愣住。
燕齋花復又啐道:「你的師祖奶奶只會捏些小孩喜歡的玩意,讓她做偶人?哼!謝義山,你再看看你師兄,可是當年模樣?」
「這……」
方才還算不得真的靛藍,眼下有了皮肉,有了血一樣,低垂眼看向謝義山。
謝義山冒出一身冷汗。
旁邊,長刀吃住解君赤火,燕齋花借力猛地打開,撤步於眾傀儡之中。
目光掃過子龍傀儡。
見子龍無法靈動的臉,一臉淡粉的妝,一對濃厚的黑眉。燕齋花看罷,一口唾沫星子呸出:「她也配承我師門?!」
青筋暴起,咬牙怒音。
解君握緊長.槍,撞斷了力般問候道:「我的傀術能惹小孩子喜歡,能耕地鋤田,而你的傀術只配安眠於墓室,給那墓主人陪葬!」
「一唱一和,惺惺作態!我與你孫兒說話,你插什麼嘴!」
燕齋花看著解君,話卻向著謝義山,「再說了,謝義山,是何人告知於你,我要用你師兄的麵皮蠱惑?」
「什?」兩謝異口同聲。
謝義山神思不穩,他還在逃離靛藍的追捕,往回去看,是靛藍面貌沒錯,就連招數和習慣都是相同。
無比相似,似是故人。
解君:「燕齋花,你這是沒轍了,危言聳聽!」
「我危言聳聽?」
燕齋花懶散地跳坐在傀儡新娘脊背上,面目挑釁,手一指,指向解君。
「你要不仔細瞧瞧你自己,你這各個關節處,這脖頸處,這指節上的赤火。據我所知,赤龍每次落於人間都要引發天雷,第一道天雷有人替你承了,那第二道,第三道呢?引起這般大的火,又有誰來給你兜底?」
「師妹啊,別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後生輩,壞了我們的關係。那年師門大雪,你可是最喜歡趴在我膝上聽故事的~」
「呸!」
解君轉過長.槍,刻意擡高了聲,「你這一門我連見都未曾見過,何來師門?何來大雪?」
「師妹真是頑皮,竟然不記得我了,來人啊。」
燕齋花喚了聲,那方才還停著不動的傀儡立馬扭頭轉身,直衝沖看向解君。
「師門有人犯了規矩,要領回師祖那邊受罰,聽明白了嗎?」
「師祖?呵,這幾句,你應該說給自己聽!」
解君全然不顧這一幕四面楚歌,她挑開長.槍,橫著砍斷了一個飛來的白骨頭顱,像是兩軍開戰前,對於黃天厚土的祭奠。
就這般。
附在子龍傀儡身上,那一襲藍白,背後四面靠棋沒了三面的解君,浴火舞槍。
紅纓槍點地,劃開赤火一道。
火燒檀木傀,霧散可憐魂。
長刀不憐親,劍柄不識人。
一旁的謝義山也因陸觀道的術法,節節逼退靛藍。
靛藍呆滯著眼睛,只將面前的謝義山當成臘肉,橫也是打,豎也是打。
他真真成了傀儡,與那年的薛譚一副模樣。
斐守歲與陸觀道則是避開了風頭,去尋那些尚未被黑白無常拉走,尚還有一線生機的梅花鎮人。
傀儡堆。
人骨墳。
不知又是哪位受了傷,哪處的關節起了火。
斐守歲耳邊的兵器碰撞,時不時痛過一片。
陸觀道見了,本想去施法,卻看斐守歲義無反顧地往前走,就連痛都僅是咬牙。
也罷。
陸觀道知曉孰輕孰重,他與火光里問:「你可有想好最壞的打算?」
「最壞的打算?」
前頭背著新娘子的斐守歲,好似很驚訝,「你從前不會問我『壞』字,你……莫不是害怕了?」
音落,長劍劃破衣裳與皮肉,綻開血腥。
是謝伯茶再一次負傷。
陸觀道看了眼,他不會這些戰鬥,只好移開視線。
他道:「如若打不過,是不是只有死?」
「……是。」
斐守歲垂眸,預備著陸觀道再一次的疑問。
卻在赤火與符法之間,聽到陸觀道的肯定:「那就活著!」
活著……
亘古不變的問答。
斐守歲自從死人窟出生起,就撲面這個辭藻。一想到陸觀道說出這番話,他勾唇笑了,也是話糙理不糙。
陸觀道再說:「我們一同活著,你說的,與謝義山還有顧扁舟!」
聲音慢慢從斐守歲身後趕來,走得很快以至於蓋過了大火燃燒。當最後的名字飄入斐守歲耳中,陸觀道已經與他並排。
一道劍氣,將將砍傷斐守歲。
斐守歲沒有躲,陸觀道也沒有伸手拉,他們似乎知曉謝義山那廝會引開靛藍,也放心著解君能拖住燕齋花。
劍氣遠離,赤火從不灼燒生人。
兩人眨眨眼。
在黑夜與火中,他們背上傷員,背起了掃不淨的落葉,卻閉上嘴,滅了話頭。
斐守歲轉身,掐訣點魂,不再看陸觀道。
而陸觀道亦是迴避了視線。
怕什麼。
奔過了荒原,什麼寂寥都見過的人,到這一會兒,卻羞赧起來。
又雜又冷又深的幻境。
耳邊打鬥聲不絕,時不時傳來解君與燕齋花的鬥嘴。
斐守歲心中想,自打幻境裡算起時間,不知謝義山與解君又打了多久。
那青階的故事,謝義山是不是也重新哭了一遍?都哭過的人,哪還有經歷掐訣施法。
走著走著,走向亓官麓。
斐守歲還在思索時,不自知地,與一個白衣傀儡擦肩。
木材燃燒,一盆開似一盆。
卻聽在火的聲音里,有人說話:「竟是真的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