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3章 預備
2024-09-15 02:37:52
作者: 顧三銘
第153章 預備
窄門敞開,哐當作響,門聲吱呀,好似是打在了什麼物件上,重重地一擊。
斐守歲還未看清門內世界,便是颶風撲面,吹鼓起他的長袍。
墨發在黑夜裡凌亂,成了曲悲歌的序幕。
花越青抓住斐守歲的衣角:「這是哪門子的鬼風!」
斐守歲揮扇,勉強維持站姿,呵道:「抓牢了。」
白狐貍聽罷,算是得了准予,立馬蜷縮在斐守歲身後瑟瑟發抖。
「活見鬼,狗屁倒灶的幻術!」
「花越青,你快看看這風有何特別之處,」說罷,斐守歲一合扇,掐訣一句,在風裡幻出一個圓區。
花越青在後很是不情願:「還能是什麼,擾人安眠的懲戒罷了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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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擾人安眠……」
話未了,颶風驟停,緊隨其後的是滾滾熱浪。
熱浪好似能把人烤焦,呼得斐守歲眼睫干疼。
斐守歲眯眼去看,試圖在熱氣之中找到些線索,卻見一片荒涼里,有個白衣女子,站於眾傀之間。
毋庸置疑,是燕齋花。
那般囂張的姿態,又是高高在上的面容,定是她無疑。
朝她所在的位置細看,有個人高馬大的男傀,正於她身後半跪,為她編織散掉的麻花辮。
「……薛譚?」陸觀道在後。
「看來是他。」
花越青聽罷,疑惑道:「薛譚那廝不是被我砍下頭顱,埋在海棠鎮了?」
「呵,」
斐守歲後退一步,墨水替他擋住了熱浪,「你殺的不是薛譚,是一個人皮傀。」
「人皮?!」花越青不敢相信,言之鑿鑿道,「不可能,我豈會分不清傀儡與真人,斐大人莫要騙我!」
「騙你作甚,」
斐守歲掃過窄門內的陳設,「不然你細瞧燕齋花背後的男子。」
聽此,花越青正要言語,那半跪垂首的薛譚驀地轉頭。
視線透過窄門狹小的光,死死定住了白狐貍。
薛譚不是道觀幻境中的那副模樣,他的臉上更乾淨了,甚至有皮膚的紋路,能一眨一眨眼睛,就連皮肉都在模仿著情緒。
好似有了魂靈。
被這般凝視,花越青縮了縮脖頸,小聲:「哎喲喲,我不是傀術行家,自然看不出來。」
「他在看我們。」
陸觀道冷不丁一句,已然與斐守歲肩並肩。
斐守歲默默伸出手,將手遞在花越青面前:「你是殺了薛譚人皮偶的罪魁,可要躲一躲?」
「嗯?」
花越青卻未上前,「大人怎包庇我這個罪人?」
「你是罪人沒錯,而處置你的並非我與陸澹。花越青,嘴皮子功夫固然是好,但你要記住了,可別用錯了地方。」
「切。」
白狐貍不滿一聲,就乖乖地跳上了斐守歲的手,又在陸觀道眼皮子底下一路跑到了斐守歲肩頭。
看了眼陸觀道,花越青搖搖腦袋:「罷了罷了。」
隨即,白狐貍在一陣海棠花瓣里,成了掛在斐守歲脖頸處的皮毛領子。
「陸大人,可別扯我,」花越青語氣倒是嚴肅,「千年狐妖的皮毛能祈福能化煞,萬一斐大人有什麼危險,我也能出手相救。」
「……」陸觀道看向斐守歲。
斐守歲的注意在窄門裡,陸觀道便輕輕哼了聲,不作回答。
沒了白大燈籠,也就更好站在斐守歲身邊。
陸觀道這般想,傳音與斐守歲:「接下來做什麼,薛譚好像發現了我們。」
薛譚那雙傀術所成的眼睛,自那一刻起就沒有挪開過。
比活人失真,比假人鮮明。
斐守歲傳音回:「既然已被發現,那就正大光明地進去。」
「怎麼個正大光明?」
此言畢,兩人相視。
陸觀道看到斐守歲灰白的眼瞳,裡頭倒映出他的面貌。
「我……」
陸觀道還沒有忘記白狐貍的故事。
斐守歲卻不知陸觀道心中所想,他言:「跟著我,別分開。」
便看到斐守歲伸手再一推窄門,跨一腳,步入了門內幻境。
熱浪翻卷,烘乾了皮囊。
斐守歲有層墨水屏障才勉強不受影響,他背手去看,這會兒注意到他們的可不止薛譚。
一個兩個靠近窄門的傀儡慢慢轉頭,像是觸到了什麼機關,一齊扭轉面目,凶神惡煞。
在眾傀之間,那囂張跋扈的燕齋花也已察覺,她懶散了目光,越過傀儡,落在斐守歲臉上。
好似一瞬間的有趣,立馬成了枯燥。
「賈公子來得真巧,」燕齋花諷言,「今個兒是來吃席了?」
明知斐守歲真姓名,卻還喚他賈一生。
斐守歲笑回:「歷盡千辛萬苦才到姑娘身邊,不知姑娘……」
說著,目光一縮,斐守歲看到一幕似曾相識。
火舌撩撥之下,於燕齋花眾傀之前,一切都在升騰的夜裡,有兩個熟悉的人影在幻境中劍拔弩張。
長劍收光,厲風陣陣。
只見在火舞中的謝義山收起招魂幡,猛地往後撤步,腳掌點地,滅去一條赤火。
而緊追他不舍的是著道袍,使長劍的靛藍衣裳。便是在不久前,道觀幻境內的「師兄」二字。
斐守歲心頭一痛,他雖早料到有這麼一齣戲碼,卻還是太突然了。
一出同門相殘的戲被招魂幡與劍喚醒。
靛藍木偶揮劍毫不客氣,接劍的謝義山一身褐衣看不清哪裡是血跡,哪裡是傷疤。
老妖怪輕嘆:「傀術。」
燕齋花笑回:「公子竟能一眼看出我仿人的傀儡,不妨與我說說為何?」
說著,燕齋花走下了傀儡所成的人骨椅,她赤腳白衣,將傀儡們當成台階,一步一步走向斐守歲。
斐守歲不得不回:「自是有仙人指引。」
「仙人?」燕齋花居高臨下,「什麼仙人願意與妖邪為伍?」
斐守歲想到一詞,開口:「荼蘼仙子。」
燕齋花的腳步剎停。
尚且離了段距離,斐守歲已然警戒。
看著燕齋花不說話也不前進,旁邊陸觀道補上:「還有見素!」
「你……」
斐守歲都不敢提顧扁舟,卻被陸觀道說了出來,那燕齋花本就不好的臉色,更是難看。
腳掌抓住了傀儡脊背,燕齋花臉色陰沉:「顧扁舟他……與你們同行?」
起了殺意。
斐守歲笑說:「若是同行,為何不在我等身邊?」
「哦?就是說他們已經相遇了……」
相遇?
荼蘼?
燕齋花復又朝兩人走來,邊走邊道:「反正她都知道了。知道顧扁舟是個沒膽量、沒遠見,寧願下山救毫無干係的百姓,也不願救她的人,她也該死心了。」
想起顧扁舟提到過的肉身成聖。
斐守歲猜出一個故事。
他說:「莫不是個悲情話本?」
「悲情?」
燕齋花大笑,「哈哈哈!得道成仙者哪來的情?也就只有她信什麼牛郎織女,信那七仙董永。」
手一揮,薛譚小跑上前,彎腰給燕齋花披上一襲長袍。
雪白的衣袍,白到照應出幻境上空掛著的新娘屍軀。
新娘們懸掛在幻境天頂中,她們是一口口沉默的鐘,深紅的裙擺,還有乾涸的血淚。
在這火光寂寥里,籠罩了白色花蕊。
斐守歲看到空中酷似刑法的陣,微微皺眉。
不光是這些新娘,他又見到,一堆又一堆的傀儡屍首。屍首極近彎折的姿勢,積在燕齋花身側,小山丘一般。而屍首都是斷臂折腿,其中不只有紅衣新娘模樣,更多的是娃娃骨頭,粗布麻衣的農夫,捲袖綁發的婦人。
還有白衣。
到處是白衣。
白衣的男子,白衣的姑娘。
男子統一被剝去面容,姑娘們都只剩白骨與黑髮。黑髮編成了麻花辮,辮上開滿了荼蘼花。
好生詭異,就像燕齋花給自己準備的數萬個皮囊。
斐守歲傳音與陸觀道:「等會兒顧好自己。」
陸觀道於斐守歲身側,牽住了斐守歲的手:「不必擔心我。」
手心溫暖,身邊赤熱,但唯獨是陸觀道的手,與所有都不同。已經不再是孤身一人了,斐守歲心想,他為謝義山而來,而他身側也有人站立,也就有了牽掛。
牽掛……
手掌握緊。
斐守歲道:「我倒很是好奇。」
白衣齋花款款而來:「好奇?」
「為何姑娘要與荼蘼仙子共用一張麵皮?」
燕齋花眯了眯眼:「你見到她了。」
「是。」
「她救了你?」
「是或不是。」
「呵,」
燕齋花掌心聚起一團妖氣,「她呀,見誰可憐都會去救,只要喚一聲『姑娘家』或是喚『好心的姑娘』,她就管不住自己。腦子還沒轉過來,手就遞了去。有時候自己都應接不暇,還要管別人哩。」
走得愈發快。
「也就是她這樣的人,會救下顧扁舟,還會為他療傷!」
音落。
燕齋花手中妖氣幻成一柄大刀,直衝沖地砍向斐守歲。斐守歲見此,立馬抽離出手,掐訣幻形。
墨水屏障瞬息間展開,疏離又薄涼的術法包裹住兩人,擋下了燕齋花十分之怒氣的一擊。
這屏障復又一彈,刀刃彈開,燕齋花也跟著力道後退五丈之遠。
「以柔克剛的幻術,」燕齋花穩住腳步,「公子難道只守不攻嗎!」
斐守歲不搭理。
「你若是為謝家小子而來,不出手可不行!」
謝義山……
斐守歲餘光掠過遠處。
遠遠的,謝家伯茶正與靛藍傀儡纏鬥。
不知謝伯茶心中作何感想,那是他認了三天的師兄,也是三天後死在他面前的一抹深藍。
刀劍聲不絕於耳,又兼赤火燃燒木傀的動靜,像極了煉獄。
傳言地府煉獄有鬼火,大火綿延幾萬里,卻燒不盡人間疾苦與罪孽。
斐守歲背手抽出畫筆,手腕上的木鐲閃出金光。
「謝兄無需我操心,他還有他的師祖奶奶。」
是了,還有解君,赤龍解君,不用他樹妖擔心。
身邊的赤火亦是證明。
斐守歲又說:「我不過被捲入幻術,閒來無趣。」
「好一個閒來無趣,」
燕齋花力轉大刀,換了個進攻手勢,「不知公子日後可會後悔今朝的閒來。」
後悔什麼?
斐守歲緩緩擡眸,熱風吹拂他的長髮,吹開了冷的墨水。
火光橙紅,映照出一張禁得起推敲的臉。
艷紅了唇白,打亮了淡眉。
許是早已看慣,也許是常著素衣,陸觀道在旁也不由痴嘆一句「世間少有」。
但斐守歲尚未出手,便見眾傀儡屍首里衝出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