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0章 痴情
2024-09-15 02:37:47
作者: 顧三銘
第150章 痴情
「新郎官看了新娘子,心裡像是有刀在割。可沒得辦法,便眼睜睜見新娘子喝下孟婆湯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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斐守歲捧哏道:「是個痴人。」
「世上痴情人何其多啊,」花越青晃蕩著狐貍尾,「多數又是虐戀。於是那個新郎官想,下一世遇到時,他定不能重蹈覆轍。」
「何為重蹈覆轍?」
「大人有所不知,就是話本里常有的婆家不願,老祖宗不點頭的事故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」
「所以新郎官回了家鄉。第一世剃度成了小和尚,還了老祖宗的心愿。第二世,尋到了新娘子家中人,一個一個幫襯扶持。第三世,他仗劍走天涯,成了新娘口中最瀟灑最自由的俠士。第四世,他背著書卷考取功名,只為新娘無意說起的『居廟堂之高』。第五世,新郎官累了,他再一次回鄉去見了新娘。新娘呢?新娘子在寺廟裡青燈古佛,好不寂寞。」
「隔著一堵牆,一扇窗,新郎官覺得自己錯了,白白辜負了新娘五世。這般心緒下,向來不敢開口的新郎官頭一回捅破了窗戶紙。」
「那夜下著大雨,天尤其的黑。聽一眾阿彌陀佛聲里,新郎官抱起了新娘子。跑啊跑,跑出了寺廟,跑入一大片海棠樹里……」
海棠?
「怎麼了?」
看到斐守歲的表情,花越青正是夾帶了私心,「管他什麼樹呢,高高的梧桐,白的荼蘼,大紅的山茶,粉的海棠,全都在雨夜裡。新郎官跑啊跑,雨水濕透了他的衣襟,他跑得好不狼狽。可就是那一次,新娘子的眼中終於有了他。」
打一個哈欠。
一樹一石一狐貍,已然走到翠綠偶人身後。
花越青砍了故事,簡潔明了:「然後新郎官和新娘子就再喝了合卺酒,大團圓咯。」
「是嗎。」
斐守歲的聲音冷不丁地打入了陸觀道的心裡。
「還能怎麼樣?若話本是徹頭徹尾的悲情,就沒人喜歡了~」白狐貍伸手抓一把斐守歲的褲腳,「眼下當務之急,該是這些小娃娃吧。」
視線移轉,氣氛一變。
落於小孩骨上。
斐守歲已準備好萬全,自不必說。而花越青是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魂魄,沒甚手段。在場的只有陸觀道心不在焉,眼神飄忽。
看向呆在原地的翠綠,還有小孩骨頭。
與方才無異,只不過為何停下了腳?斐守歲從下往上觀,他們的位置似乎有些微妙,就連伸出的手都擺了一個動作。手指骨清一色左斜,頭也是歪歪的。
走幾步,細看。
斐守歲於翠綠偶人面前打量,見翠綠目呆而失神,本就是傀儡更是沒了生氣。
花越青作賊似的爬上斐守歲肩頭,也跟著看:「嘖嘖,好慘的小人兒。」
「你看出了端倪?」
花越青尚未回話,被陸觀道一手抓起,一聲「哎喲」響在寂寥的怨念之中。
白狐貍亂動甩尾,嘰嘰喳喳:「做什麼!做什麼!我只不過妖力耗盡,為徒省事才爬的!大人眼裡真真容不得沙子!」
「……哼,」陸觀道於斐守歲身邊,「那你坐我肩上。」
「……不要。」
陸觀道:「?」
花越青一收尾巴,落於地面,也沒回斐守歲身邊,小小一隻仰頭看小孩骨。
「斐大人還沒看出什麼不同?」
斐守歲適才在注意兩人的動靜,自然是沒有。
搖搖頭:「沒甚區別。」
「有的哦。」
「嗯?」斐守歲低頭,「你且說。」
「報酬!」
「……陸澹。」
陸觀道就算痴傻了,也聽得進斐守歲的話,他猛地抽離出花越青所說的話本,捏拳轉臂道:「怎麼個折磨法?」
看著高高個子的兩人,花越青狠狠呸了一聲。
「做生意不給錢!」
斐守歲:「那你要黃金幾萬兩?」
看一眼小孩骨。
花越青道:「若是大人點化這些小娃娃,替北棠積德,我便不收錢。」
「……你也是個怪妖。」
「沒有大人怪。」花越青聳聳肩,走至翠綠身旁。
狐貍爪子一指,乃是翠綠後頸處。
須臾。
明眼可見,在濃油赤醬之中,有一條極細極細的絲線現於三人眼前。
緊接著,絲線飛旋在黑夜裡,穿透過翠綠身後的小孩頭骨。
一個一個連珠子一般,串結。
花越青笑道:「我雖然是一縷殘魂,但這種小戲法還是手到擒來。」
語氣頗為高調。
斐守歲跟茬言:「狐妖幻術,自是天下一絕。」
「錯了,大人你又錯了。」
「何意?」
「我的幻術與狐妖無關,更沾不上『青丘』二字。哎呀,貴人真是多忘事。這般熟悉的掐訣念咒,大人當真沒有多想過?」
回憶起海棠鎮花越青的幻術,斐守歲卻記不得什麼。
「並無。」
「唉,」
花越青嘆氣,轉頭與陸觀道,「我的術法乃是大人傳授。那日鎮妖塔大人與我談心,授予我保命絕技,我不過略施手段,還真就讓大人辨不出了。」
又是鎮妖塔。
就算斐守歲是個聾子瞎子,也是知道自己曾在鎮妖塔待過一段時日。
至於他是階下囚,還是座上客……
斐守歲笑回:「我心識里沒有鎮妖塔的記憶。」
「我知道,不然『新郎官』何至如何?」
又是一張明牌。
老妖怪卻不再多想,此事等出了幻境再議。
於是,跟隨絲線往後面看。看到最後一副小孩骨,並沒有斷絕線,反倒是那線往上頭生長,再次扎入了黑夜。
斐守歲沉思,猶豫中,花越青又開口。
「還是我來替大人拉吧。」
「你怎知……那就有勞。」
花越青笑了下,蹦躂小腿要靠近,卻被身後一直沒說話的陸觀道占了一腳。
陸觀道的手掌握住小孩肩膀,用力一扯,骨節碰撞之聲給了花越青一個結實的巴掌。
「呵,」花越青後退一步,「這時候倒霸道了。」
陸觀道不管花越青嘲諷,復又一拉。
小孩骨被他牽引,一個轉向,腦袋硬硬地朝著三人。
空洞的骷髏眼,裡面埋藏了夜的濃重,就差兩團熒綠的鬼火訴說平生。
可惜,不見鬼火,不見魂。
花越青咋舌:「下手比我狠。」
是,畢竟花越青也是個殺人放火之徒,斐陸兩人不曾忘記。
便聽花越青道:「喲,生吞活剝啊,嘖嘖,沒有風雅。」
「……除了這些?」斐守歲。
「除了?」花越青轉念,「大人不覺得,剝皮取骨的手法殘忍?」
「我知,但已無回天之術。眼下要緊的是看清面貌,點魂,再阻止這般事情發生。」
說完。
斐守歲不失偏頗的眼神,落在花越青臉上。
花越青沉了片刻,道出一句:「大人還是老樣子。」
「嗯。」
「同鎮妖塔時一樣~」
斷了話頭。
花越青知曉不必再賣乖續說,他邁開狐貍腿,走向最後一個小孩骨:「大人是幻術一門的行家,小人自不用多解釋。普天下所有夢幻皆與心結有關,如若大人能解開心結,那面前的所有濃霧怨氣,也就不復存在。」
一頓,於小孩骨前站立。
白狐貍舔了舔手臂,復眯著眼,仰首凝視絲線。
絲線懸在空中,化入張望不到的遠方。
而那些骨架子,歪頭又張嘴,一齊凝望了三人。
好像,有什麼話要說,卻被人拔去了舌頭,嗚咽嗚咽只有哭號。
陸觀道在後,開了口:「要做什麼。」
「哦?」花越青,「陸大人這是想出手嗎?」
「不然?你殘魂一片,小小狐貍也拽不動這成排的骨頭。」
「我是拉不動,那就有勞陸大人用些力氣,將後頭的骨頭人也拉出來,看看有哪些見不得光的。」
「哼。」
陸觀道算是應下,正欲出手,斐守歲攔住了他。
斐守歲道:「我來。」
「只是拉一把。」
「你不會術法,萬一有閃失,我沒及時發覺,該如何?」
「可……」陸觀道看著斐守歲,「你不也一樣嗎?」
人兒的目光,深綠,好似能一步一步將斐守歲拉入他的眼睛。
藏進永恆的春日。
可惜,斐守歲反看他:「也好過了你。」
話了。
斐守歲避開了陸觀道的視線,繞到看熱鬧的花越青身旁。他代替了陸觀道,手掌貼合小孩窄窄的肩膀,握住白骨,用力一扯。
在陸觀道十分之複雜的表情里,一個穿著衣衫襤褸的人影從黑夜中跳出。
一跳一跳。
現在三人面前。
斐守歲率先捂住了口鼻,白狐貍花越青已然聞到人影身上的惡臭,皺著眉頭直直往後退。
只有陸觀道呆看。
看得倒不是人影,是斐守歲。
斐守歲瞥了眼,便與陸觀道對視,見到那一雙丹鳳眼,守歲哭笑不得,反手就給人兒上了一層結界。
「氣味難聞。」
「啊,我……」
「無妨。」又是一句無妨。
斐守歲再次站在了陸觀道前頭,擋住風雨一般,擋住了所有。
看向暴露在光亮中的東西,斐守歲緊皺眉梢,與花越青:「你可有看出些東西?」
「大人……」
一隻狐貍爪子晃了晃斐守歲的衣袖。
斐守歲低頭一看,看到白狐貍鐵青的臉,還有蔫巴的毛。
「不是我不想仔細看,真的……嘔……」花越青還沒說完話,就跑到一邊乾嘔去了。
是了,狐貍也同小狗一樣,鼻子靈光得很。
斐守歲暫時無法,只好與陸觀道商量。
「我總覺得這具骨頭架子,在何處見過,」斐守歲緩緩道,「甚是眼熟,並非擦肩,至少作過揖,打過照面。」
那在何處?
是什麼地方需要揖禮,又會將人上下打量。
斐守歲注意全然放在骨架上,沒有聽到陸觀道的小聲低語。
灰白的眸子掠過,看骨頭架子腐爛皮肉,溶化的血水,還有蟲蛆與烏鴉啄食過的痕跡。
幾隻黑頭蒼蠅停在人臉上,人臉又是東一塊青,西一塊紫,要是伸手去按,定能凹陷,按出一手膿水。
「這臉……」
臉並不消瘦,或許能說是圓滾的,不然那些吃食的蒼蠅,何至於盯著不放。
伸手揮了揮,試圖揮開飛蟲。
斐守歲道:「高原天寒,一具屍骨能在棺材裡存放多久?一月有餘?」
陸觀道沒說話。
斐守歲又言:「這樣想來,小孩骨的時間會更久,陸澹你說是不是?陸澹?陸澹。」
轉頭。
陸觀道立馬回答:「是曾見過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