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9章 話本
2024-09-15 02:37:46
作者: 顧三銘
第149章 話本
「我……」
花越青抓住自己的狐貍尾巴,故作憨態,「不是要先救謝義山那廝嗎……」
手指虛虛指向翠綠偶人。
「我知謝兄要緊,但是你不給我解釋清楚,就休想在這個幻境中活下去。你的一縷殘魂附在我衣袖上,我若現在寬衣解袍,用術法點燃衣角……」
斐守歲從未有過如此冰冷的表情,眼神宛如墜入了萬年不化的寒冰之中,他伸手幻出一團火光,靠近了長袖。
「花越青,我再問你一次,你說還是不說。」
「我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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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越青溜著眼睛,看到後頭捂手流血的陸觀道,「大人啊,你要不先關照關照他。」
斐守歲緊著眉梢,轉頭。
便看到陸觀道猛地一顫,將手藏在身後。
「過來。」斐守歲嘆息一氣。
陸觀道卻搖頭:「先問花越青!」
「噫!」白狐貍。
「他逃不了,你過來。」
陸觀道抿著唇,頗有些為難。
斐守歲見此,也不顧在場的花越青,他反手拉住藏在袖中的紅繩。
紅繩一牽引,輕扯陸觀道的脖頸。
陸觀道微微往前靠,腳還粘在地面。
「不管你是石頭,還是補天石,陸澹就是陸澹,與我,與謝義山、江千念、顧扁舟而言,你一直是那個小娃娃。」斐守歲伸出手,鬆了紅繩。
紅繩漂浮在兩人之間,發著亮眼的光,好像微亮的夜晚,偶爾划過一顆流星。
斐守歲:「你又想遠去哪裡?」
陸觀道看到斐守歲說完,那漸漸暗淡的視線,他的心就像有刀在刮毒,一下一下,無比的痛。
壓著喉間的聲兒,陸觀道咽了咽苦澀,竟就低著頭,似一隻喪家的野犬,回到了斐守歲身邊。
手上有傷,並非簡單地流血,青丘狐妖之術法沒有那麼單純。
斐守歲轉頭,手卻往陸觀道那兒勾了勾。
「劍。」
陸觀道一滯,立馬變出顧扁舟丟給他的銀劍:「給。」
銀劍落於斐守歲手中,他淺觀劍身,笑著對準了花越青。
「照你方才之言,若沒有虛詞,此劍你該認得。」
銀劍受了召喚,跟隨著盈亮。
花越青後退身子,怯怯點頭:「哪裡能忘呢,這輩子下輩子都記得。」
「好,」斐守歲拉過陸觀道,「先救人,狐妖之毒不可慢。」
「嗯?大人怎知?」
斐守歲轉身,面見陸觀道逐漸發紫的唇瓣:「我不瞎。」
「狐毒是狐毒,不過小人的毒對補天石大人來說不值一提~」
「哦?你的意思是不救?」長劍一側,直直地衝著花越青。
花越青努努嘴:「我又沒說錯,不然補天石大人那還會這般冷靜?」
一說再說,每一句都離不開「補天石」三字。
冷香,血,還有四周退散開的怨氣。
斐守歲垂眼:「補天石也是石頭,墊腳臥沙皆由他來選,你再怎麼念叨也與他本身無關。」
陸觀道一字一字聽進心裡。
「再說,明明是你有求於我,想必也知道我的墨水能藏凡人魂魄。要是我哪一天見到了北棠姑娘,將她的魂魄融於畫筆之中,花越青你該如何?」
花越青嗤鼻。
「快救人!」斐守歲怒吼。
劍尖掠過狐貍毛,花越青已無處可退,身後是滾滾怨念,沒有邊際的黑夜,他只好起身走向陸觀道。
碎嘴道:「我救還不成,別生氣嘛……」
白狐貍虛彎著脊背,看到陸觀道的手流血不止,手背已發白髮僵,他便一步一步變大狐貍身子。
最後走至兩人面前,已然長成了半人高的巨獸。
狐貍毛很飄逸,酷似黑夜打更人的一盞紙燈籠。
「手給我咯。」白紙燈籠甩甩尾巴。
陸觀道很不情願將手給他,誰知花越青這廝先是看了看,然後趁著陸觀道不注意狠狠咬了上去。
狐貍尖牙扎進傷口,硬生生擠出鮮血,花越青齜牙咧嘴好不用力,仿佛在用毒牙,以毒攻毒。
斐守歲見此正要揮劍制止,白毛狐貍一檔手,退開了銀劍。
須臾之後。
花越青鬆開嘴,便是罵娘:「呸呸呸!」
見陸觀道的手已止血,唇瓣也不再發紫,斐守歲就將銀劍收起。
聽花越青扒拉著嘴,口無遮攔:「我的天爺!活見鬼,死見不著老太奶奶!這血真夠腥的!比海邊漁民曬的黑布條條還要腥!」
血……
斐守歲注意陸觀道,自然感觸到身邊比怨念還重的香。
又是這股香,在梧桐鎮時救人,在海棠鎮時也出手,原是煉化的補天石。
不過萬年前女媧補天,究竟是留了多少石頭在人間。
蛇身的女媧娘娘……
那條蛇尾,便是提醒。
但斐守歲愚鈍,竟要有人將真相遞上來,他才知曉。已經不再驚訝了,就算是補天石,就算是鎮妖塔,斐守歲都放寬了心,既被引入了棋局,那就好好走下一步。
心思至此,斐守歲朝陸觀道伸出手。
「走罷。」
花越青呸著血,笑著跟在斐守歲身旁:「咦?大人不想知道別的了?」
斐守歲冷然:「哦,依你之言,你可說?」
「哎喲!我這賤嘴!」
花越青灰溜溜地靠後,「說不得呀,說不得的。說了就要發配去極北,或是去崑崙山下,做那心中只存大義的妖仙。」
「這成仙了多寂寞,成不得,成不得,還是山野狐妖來的痛快,成不得仙,成不得……」
白狐貍一刻不停地碎碎念。
陸觀道在旁自始至終說不出一句話來,他愣愣地凝望斐守歲的背影。這會兒不是他主動牽了手,是斐守歲拉住了他,僅是手腕,溫熱於此慢慢攀爬。
傷口在癒合,以一種極快的速度。
耳邊是小孩骨蹦蹦跳跳之聲。
陸觀道踉蹌著走到斐守歲身旁,也不管還有一隻明晃晃的燈籠狐。
他道:「我本是想著出幻境告訴你。」
注意著斐守歲的表情。
「只怕你丟下我,我一人在這兒……」這兒又能怎麼樣呢。
陸觀道煞了這句,復說:「不是騙人,不過……」
好似怎麼解釋都解釋不通,乾脆閉上了蠢嘴,當成個飛不起來的呆子,蔫蔫地垂下尾巴。
花越青在後嘲笑道:「這為人處世啊,最忌諱撒謊咯。」
「那怎不見你赤誠?如若不撒謊,北棠姑娘會落得如今下場?」是斐守歲。
此話了。
沉默去一石一狐。
斐守歲又說:「還不是屁顛屁顛地贖罪,還不是牽著手不肯散了。謊已說,下不為例。」
後頭一句是對陸觀道之言。
陸觀道聽了,雙目一亮,頭上的枯草都鮮嫩了不少。
「但是……」
但是什麼?
陸觀道立馬收回笑臉。
「與人還需心交心,不然總有隔閡。」還是說給陸觀道聽。
循循善誘,諄諄教誨。
一點點拉著陸觀道走出名叫鎮妖塔的沼澤。
漆黑的夜,濃稠的幻境,斐守歲打頭走著,身後的人兒睜大眼看他。
「明白沒?」
拉了拉手,試圖拉動僵著不動的魂。
斐守歲那雙眸子,好似有了陸觀道,卻又有好似朦朧,比幻境更加混白的視線,如何才能讓他清晰?
陸觀道想了想,笑出一朵花來:「明白,我記在心裡。」
「那便好。」
手沒有松,倒是靠得很近。
花越青在後頭一跳一跳,仰首張望,忍不住貧嘴:「這就和好了?」
?
陸觀道低頭瞪了眼。
「真沒勁。」
「沒勁什麼?」走向翠綠。
花越青言:「凡是情意,都是從初識到陌生,再從陌生到誤解。之後的之後,便是話本故事最挑動人心的定情,復再淪陷。可是你們……」
「你們呀,沒有誤解,還是說早早埋下了禍根~」
狐貍眼睛很是狡黠,明明不帶笑,卻好像在樂著些什麼。
是樹是石都聽出來了,這是一出實打實的挑釁。
但樹不開口,石憋屈著。
花越青自從出現在斐陸兩人身邊,無時無刻不在撥起爭端,試圖離間,他好看一看熱鬧。
可惜斐守歲不吃這招,陸觀道只要斐守歲在,也不理會花越青。
花越青覺著沒趣,心裡暗罵:這都是什麼妖啊!
不過任務還在,不達目的誓不罷休。
白狐貍又言:
「哪家的郎君姑娘是這般兩情相悅的?我來人間這麼久從未聽聞過。就像是聽父母之言,啊不,是天作之合。老天爺指派了婚姻,不得不順從,也就不敢反抗。最後洞房花燭,兩眼相視,寒淚不敢流,偏要喝下合卺酒才能暖了身子。」
花越青咋舌,沒聽到斐陸兩人反駁他,他說得愈發沒了遮攔:「可是誰又知道呢,喝了酒好像就能忘了彼此,將彼此當成愛人。吹一氣紅燭,剪短了燭芯,再慢慢拉下紅幔帳,看著是惹人臉紅心跳的章節,卻怎麼想怎麼冷,越看越不順暢。新娘子也含著淚,做郎君的再喜歡有什麼用。」
「但不愛了嗎?還是得愛的。看著白髮蒼蒼,看著皺紋滿面,也就只能見到這裡,望不盡眼底。新娘的眼底沒有新郎官喲。」
陸觀道:「……」
「何意?」
靜默之中,斐守歲嚼碎了故事。
花越青笑眯眯:「沒甚意思,念話本給大人聽啊~」
「是嗎,不知狐仙大人能否告知我這對新人的下場?」
從白燈籠變成了狐仙,這身份檔次一下子就提高不少,哄得花越青翹起了眼眉。
「大人真愛說好聽的,那我就告訴大人好啦~」
「怎的,」斐守歲盯著花越青,「你不怕被拉去崑崙,成王母座下?」
「西王母?」
花越青眨眨狐貍眼睛,「說實在話,她老人家看不上我。再說了,有解十青在哪有我的份。」
擺擺手,花越青是滿不在乎,先前的懼怕不復存在,判若兩狐。
「那我繼續說咯。」
眼見馬上要走到翠綠偶人身後,斐守歲掐訣變出一團亮光,照亮了偏隅一角。
身後是狐貍嚶嚶的聲音,打在怨氣之中。旁邊是滾滾不停的濃霧怨氣,翻來覆去。
這一幕像極了唬小孩睡覺的鬼故事。
聽花越青道。
「不過新郎官算是個痴情的,也知強扭的瓜不甜,但解渴啊。這一世不成,那就下一世。下一世也不成?那就再下一世。輪迴啊輪迴,新郎官想,總有一天新娘的眼裡會有他的影子,只要他一直在,只要持之以恆地喝下合卺酒,酒會暖了人心。」
嘖嘖兩聲。
「但是可惜,新郎官也會忘了新娘。」
「哦?」斐守歲的手緊了下。
「是呢,都是凡胎肉.體,投胎的時候難免多喝一口孟婆湯。少喝也就罷了,夢裡還會有曾經,可多喝了,是徹徹底底的忘記。等到兩人相遇擦肩而過,再回首,說一句『咦?這位郎君,好生面熟』。這話說著客氣,聽起來心疼。」
「本是幾百年前愛過的人,也會忘。後來死了,想起來了,又責備自己無情無義。於是乾脆不喝什麼孟婆湯,痴痴地站在忘川河邊等。等啊等,打著燈籠望,舉著紅燭等,最後能等到什麼呢?」
「什麼?」
「自然是白髮蒼蒼,一樹枯枝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