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6章 白狐
2024-09-15 02:37:43
作者: 顧三銘
第146章 白狐
斐守歲在陸觀道的視線里走遠了,獨留陸觀道一人在黑漆漆的濃霧裡掙扎。
陸觀道沒有正面對戰過妖邪,這突然匯聚的怨鬼,打了他一個猝不及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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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他眼睜睜地看著,伸出手想要抓住斐守歲時。
斐守歲卻忘了他,跑向了顧扁舟。
頭也不回,眼神也沒留,跑去了,跑去見一個「舊友」。
陸觀道咽了咽,張開嘴:「斐……」
斐守歲……
你……
唉……
人兒眼眶澀澀的,最終沒有將姓名說全。
好似走遠了,再怎麼大聲都無濟於事。
便聽,聲音斷開了距離。
漸漸模糊的視線里,陸觀道看到白晃晃的光,濃濃的大霧,瀑布垂掛下來,湧入了他的眼睛。
隨之,是越走越遠的人。
哦,還以為是什麼事,不就是被拋下了。
陸觀道這般想。
想著想著,他的心無比冷靜,冷靜到就這樣失了掙扎的意識,連那手兒都搖搖欲墜,將要與贔屓們交融。
贔屓們變成沒頭沒嘴的鬼嬰,抱住了陸觀道的手臂,膿水與黢黑交纏在陸觀道身上,試圖用詛咒沾染渾白。
膿水長啊長,就要長到脖頸時,一滴墨水破開了腌臢。
瞬息。
墨水融化了昏黑,陸觀道雙目晴朗,意識被倏地拉回,他入眼只見斐守歲氣喘吁吁,正掐訣點墨。
奇怪。
陸觀道心中納悶,面前人兒不是走了嗎?
還沒等陸觀道想個明白,斐守歲已經湊上前,用手背貼住了他的額頭。
「沒有發熱。」
「嗯?」
陸觀道歪歪頭。
斐守歲抽離開手,還在重重地吸氣。
「你……」
視線移轉,陸觀道這才看到斐守歲身後拖著一件紅衣,但紅衣沒有主人,像是極力的拉扯,讓紅衣歪歪斜斜,又寬又松。
「這是……?」
「顧扁舟的外袍,我沒抓住人,只扯下了衣裳,」斐守歲擦了把額頭的細汗,手朝向陸觀道,「起來,我們走。」
「走?」陸觀道,「走去哪裡?」
斐守歲挑了挑眉:「去尋謝義山。」
「那顧……」
「得道成仙的官兒還能有事?起來吧!」
斐守歲這般說著,陸觀道眯了下眼。
手懸在空中,兩人相視無言。
慢慢變緩的呼吸聲打在寂靜的周遭,陸觀道就坐在地上,仰首看所謂的斐守歲。
斐守歲?
不,絕不是斐守歲。
陸觀道用手撐住了下巴,模仿謝義山的嬉皮笑臉,他道:「你不是斐徑緣。」
「什麼?」斐守歲叉腰,「我看你也被天雷劈了,可仔細瞧瞧,我是不是。」
說著,斐守歲彎腰俯身,將身子湊去。
墨水長發傾斜,順著動作落在了空中,低低地搖晃。烏黑的發,潔白的脖頸,便是一陣槐花香,甜膩膩地湧入陸觀道的鼻子。
好似勾引著什麼。
陸觀道默默後仰,捂住了自己的口鼻,十分嫌棄道:「他身上的味道,沒有這般……浮誇。」
「浮誇?」
斐守歲近在咫尺的臉,貼近了陸觀道,「陸澹,你再說一遍?」
「哼!」
陸觀道臉色一黑,推開了斐守歲。
許是這張臉有些許相似,讓陸觀道捨不得下手,僅是推了把。
假斐守歲踉蹌好遠,跌跌撞撞,一腳踩在紅衣之上。
陸觀道也沒想著扶,他慢條斯理地站起身,環顧四周。
空廣又混白的一處地方,不見贔屓與窄門,自然沒有梅花鎮人,而面前的假斐守歲,足以說明這是一出幻中幻。
這幾月待在斐守歲身邊,陸觀道多少偷學了些幻術的奧義,便也能窺得真假。
他笑道:「他身上的香是冷的,雖是盛夏開的花,卻能觸到深秋。」
假斐守歲默而不語。
陸觀道又說:「他與你不一樣,他是真人,你是『假人』,我一眼就看穿了,至於你身後的紅衣……」
語調偏移,見假斐守歲緊了下手。
陸觀道知曉了,他言:「這幻術的重中之重,便是紅衣,對否?」
假斐守歲卻還想瞞騙,一雙被銅臭浸泡的眼睛,直勾勾地看著陸觀道,說出些秦樓楚館的話兒:「我怎會不是?陸澹,你細細看我。我就是他啊,我朝你走來了,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?」
「……」陸觀道輕咬牙,強忍打人的手。
「哎喲,你這般看我作甚。」
咋舌之聲,從近乎一樣的臉上說出,就充滿了違和,但陸觀道很清醒,也不知怎麼的,先前的火氣一下子消散,獨留心中的只有靜。
靜到側耳可以聽細碎的聲音。
是什麼……
陸觀道默默閉上了眼,全然沒有將假斐守歲放在眼裡。
他聽。
「喂!陸澹!你醒醒!」
嗯?
「陸澹?!」
陸觀道募地張開眼,可見到的還是假斐守歲。
假斐守歲手指勾著一縷長發,扭捏般投出膩人的視線。
「……」噫。
陸觀道不忍直視,乾脆撇過頭。
「你小子!」
「別說話……」
陸觀道不是怕面前的術法,他只不過有些難以接受。就算知道是假的,也不能想像斐守歲勾手指玩頭髮的樣子。
「我怎的不能說話!」
「有點……」
陸觀道斷了話,「噁心」二字鯁在他的喉間,這一詞,不就是顧扁舟先前說的?
怪哉。
因與顧扁舟頂嘴,方才陸觀道沒有設想過這個問題。為何會「噁心」,而「噁心」又從何而起?
轉念。
陸觀道丟下原先的顧忌,他捋直了目光,毫不避諱地打量假斐守歲。
假斐守歲渾身一顫,被這赤熱的視線煞白了耳垂。
「這又是怎的了?」假斐守歲嗤之以鼻,「方才瘋癲,這回才清醒?」
陸觀道默然,他看著假斐守歲,他心中設想顧扁舟的心情。為何生氣?為何咄咄逼人?一個狐貍面具的仙官,何以將「噁心」掛在嘴邊?
疑問一個接著一個湧出。
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喚:「陸澹,幻境之中有真有假,去尋真的,再破假的。我幫不了你太多,只能靠你自己。」
在說話的是斐守歲,斐徑緣。
是那個真的,發著槐花冷香的真人。毫無疑問,陸觀道不會聽錯。
陸觀道也知道,斐守歲在指引他。
嗯,是這樣沒錯。
人兒嘴角勾起,不自知地笑了。
什麼啊,斐守歲沒有拋下他,還說了要幫他,剛才完全是他自作多情,在沒必要的害怕。
假斐守歲看到陸觀道臉上的笑意。
「你笑什麼?」
陸觀道一聽到假斐守歲的話,臉色驟變,黑得很明顯:「關你屁事。」
「哈?」
假斐守歲渾然不顧儀態,一扭一搖,抿唇裝純,「自然是在意你。」
「……」陸觀道沉默,心中試圖找到斐守歲傳音。
說一句:「我能不能揍他?」
斐守歲在幻術之外,跪坐在濃黑的怨念中,也沉默了。
「儘快出來,我撐不了多久。」
也就是說……
陸觀道扭了扭胳膊,這是允許的意思。他將斐守歲的話理解為,不耽誤時間能揍。
但斐守歲的意思是,別浪費時間,快些走。
可惜,斐守歲說話總留三分餘地,以至於陸觀道明白了其中一兩分,剩下的八.九全然當作不存在。
陸觀道握緊了拳,朝假斐守歲走去。
黑靴的聲音,一頓一頓響在幻術之中。
人兒的外衣包裹了陸家的屍骨,所以不著長袍,看上去乾淨利索。也許是長高了,從未注意到他與斐守歲一樣的長髮,還有一雙寂靜時空洞離散的眼睛。
他只有在望斐守歲的時候,眼神里才有光。
陸家人走了,他的光漸漸散開,後來遇到了斐守歲,才重新聚攏。
陸觀道走得筆直,他沒什麼武器,準備雙目一閉,將面前假冒的貨色打得鼻青臉腫。
哪管斐守歲的臉。
假的,也就沒有憐兮的必要。
他只愛真的,至於其他。
陸觀道輕蔑地看了眼:「如此拙劣,不像是為困我而來。」
「哼哼,」假斐守歲佝僂背,捂嘴偷笑,「說不定呢,還以為你愛得深沉。」
「晦氣。」
「我晦氣?」
假斐守歲指著那張臉,扭捏出斐守歲這一生都做不出的表情,誇大其詞般,「陸澹,你是忘了這臉的主人家是誰?你忍得下心?」
「多說無益。」
一襲黑衣,走向假,陸觀道垂眼:「是非黑白都不分,我也就不用出去見他了。」
「你難道不想想,我為何要見你?」
「嗯?」陸觀道與斐守歲同時詫異。
假斐守歲繼續說:「你說得對,你說得十分有七分對了。可你有沒有想過,我為何如此,為何不拖真的斐,偏偏要來騙你?」
斐守歲心一沉,立馬傳音給陸觀道:「我身上有神的仙力,恐怕他想對我動手,也沒有法子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」
陸觀道轉念,兇巴巴:「你少來誘騙!」
「哎喲,這是與他心意相通了?都能心連著心說話?既如此,大人可聽好了,」假斐守歲低頭編起長發,故意捏著嗓子,「可別忘了鎮妖塔,也別忘了白狐貍。」
白狐貍?
花越青?!
「什麼?」
陸觀道睜大眼,便見面前的假斐守歲一轉身軀,滿身的槐花花瓣將他包裹。
但當那隻紅指甲的手從槐花中伸出時,陸觀道便確定了,是花越青無疑。
看到鮮紅的手指輕輕撚了一片白花,花陣之中的狐貍一腳散開了甜香,出現在陸觀道面前。
白狐貍,花越青。
一身雪白的花越青,背後長著不知幾條狐貍尾巴,正笑眯眯地看著陸觀道:「我還以為你看不穿我,果真殘留的術法不足以誘惑。」
「殘留?」
「是咯,我的真身在見素仙君的寶塔里,」花越青變出一紙扇,擋住下半張臉頰,「石頭精,你不猜猜我來此的目的?」
「石頭……」幻境之外的斐守歲,喃喃這兩字。
陸觀道言:「你的真身既不在此,便沒有威脅,莫不是想求救?別做美夢了!」
「哈哈哈哈!求救?」
花越青抱住自己,「你與大人又能救我去哪兒?天盡頭,何處有我的歸所?」
話落。
外頭斐守歲傳音給陸觀道:「陸澹,問他是不是想見北棠了。」
陸觀道一愣:「有點損。」
「……照做就是。」
於是,陸觀道歪了歪頭,上下打量花越青,說一句:「我看你是心愿未了,想見北棠娘子卻找不到方法。」
「你!!!」
果然,一在花越青面前提北棠,他必定炸毛。
斐守歲又說:「不過,你的結局已然註定,定是有別的事情。」
陸觀道一字不改,說了出去。
看那白狐貍的臉色漸漸淡然,連眉眼都失了慾念般。
他說:「大人說得沒錯,我另有他事,不關北棠,也不關江家。」
「哦?」陸觀道。
此話了,只見花越青甩開辮子,整理好衣袖,對著陸觀道就是一畢恭畢敬的揖禮:「這是給斐大人的。」
陸觀道:「我知曉。」
花越青言:「多謝大人當年點化之恩,今日來見大人,只為說當年一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