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 鎖鏈
2024-09-15 02:36:07
作者: 顧三銘
第58章 鎖鏈
閃電落下,照亮斐守歲側臉。
旁邊陸觀道的手一顫,吃了一口的糕點摔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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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帽身影滿滿當當占據窗戶的一左一右,在雷聲之後,屋外恢復黑暗。
大雨環繞,窗邊竹葉颯颯。
小孩子直瞪眼,看著那影子一動不動。
遠處,從別的院裡傳來女子嗚嗚的哭聲。滲入雨夜,聽得人發毛。也不知是何人在哭,竟然能有這樣的悽慘。
陸觀道倏地回頭,眼睛也不眨,嘴巴還是半開的,傳音與斐守歲:「一黑一白,一左一右。一個高一些,一個矮一些。」
說話卡頓,聽得很不舒服。
斐守歲本不想搭理小孩,可放不下心。
「你好好說。」
陸觀道機械似的扭兩下頭:「是他們、他們抓走了陸姨……」
「陸姨?」
「嗯,是他們抓走的。我記起來了。那天、那天大火燒到家門口的時候,我看到了他們。他們兩個人手裡拿著鎖鏈,就站在家門口對著我笑。說什麼『真的是可憐人啊,本來還有三十年的陽壽,卻遇到了你』。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,我聽不明白……」
「後來,我跑出來了。我一跑,他們就進了屋子。一下子,屋子塌了。陸姨他們就,就見不到了……」
斐守歲沉默了好久,聽著小孩聲音漸漸哽咽,他大概猜到說的是什麼。
想了會,傳音安慰道:「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黑白無常不抓你?」
「黑白無常?」
「嗯。」
陸觀道語氣沉悶:「原來他們叫黑白無常。是黑白無常帶走了陸姨,沒有帶走我。為什麼不帶走我。要是帶走我就好了。陸姨一個人定會念叨我,說我不陪在她身邊……」
老妖怪發覺小孩的話頭越來越不對勁,他想引導陸觀道走出那場大火。
看阿珍的情況逐步穩定,斐守歲便將心思放到了小孩身上。
語氣溫柔,好似只偏愛他一人。
「陸姨要是願意讓你一塊兒去,她難道不會說嗎?你且仔細想一想,是她趕你走的,還是想讓你留下來。」
察覺到陸觀道擡頭在看他。
小孩眼裡有了淚水,重複一遍他說過話:「陸姨趕我走的。是她趕我走,我才走的。」
「所以陸姨不願讓你去。」
陸觀道轉頭去看窗戶。
黑漆漆的夜晚,冷風不節制地灌入。
「不願讓我去?」
「不然,」斐守歲嘆道,「黑白無常帶走的都是將死之人。據你所說,大火燒到了家門口,你的陸姨不想你被困,所以趕你走。」
「將死之人?」陸觀道呆呆地歪頭,「將死是什麼。」
斐守歲凝眉,不知如何解釋。
睜眼看到奄奄一息的阿珍。
「我在救的姑娘,就是將死。」
「啊……」
陸觀道挪了挪身子走到斐守歲身邊,他坐在地上,伸手抓住斐守歲的褲腿。
「小廟裡的那個白色人偶,她被火燒焦了,也是死嗎?」
小孩眼神空洞,說的是池釵花。
老妖怪閉上眼:「算是。」
「唔,怪不得見不到她。她原來和陸姨一樣被黑白無常帶走了。她和陸姨一樣不見了……」
陸觀道臉上的迷茫愈發重,淚水在他的眼眶裡打轉,遲遲不落。
用手背一擦,喃喃聲音。
「帶走了,就回不來了是嗎……」
看外屋的一片漆黑。
嘆息。
陸觀道拉了拉斐守歲的衣裳:「可是、可是黑白無常還沒走,他們站在門外。」
「嗯,我知曉。」
「他們想帶走誰?」
斐守歲一愣,輕笑:「誰都帶不走。」
「我、我看他們兩個在笑哩。」
「笑?他們在笑什麼。」
「他們說『就是這戶人家,前些日子也來過,帶走的也是個姑娘』,『那個姑娘慘得很,城隍老爺看了那死法都直搖頭』。」
斐守歲聽到關鍵,傳音問:「聽得真切?真說了前些天死了個姑娘?」
陸觀道肯定地點頭。
可是到海棠鎮的這幾日從未聽說薛宅辦過喪事,那高高磚牆也沒掛什麼白燈籠。
餘光掃一眼屏風後的外屋。
眼下只有謝義山能攔鬼使,旁邊為救阿珍的江千念力氣耗盡,到現在還合著眼休息。
而他自己無法抽身。
沒有燭火的屋子,黑得能吃人。
須臾。
斐守歲本想再與小孩說話,突然外屋的門飄來一股濃重的屍臭味。混合著泥土腥,仿佛是大雨灌入,帶來了湖底的淤泥,還有淤泥里的草木根莖。
來不及思索更多,兩條綁著殘破紙錢的黑色鎖鏈穿透屋門,直直地往內屋阿珍姑娘的方向襲來。
老妖怪在法陣之中,無法動身。
那兩條鎖鏈,一條毫不猶豫刺入阿珍腹部,一條直接貫穿了斐守歲的心臟。
扎在內屋的白牆裡。
阿珍大叫一聲,身體以一種常人無法做到的動作捏成一團。她的聲音打碎了墨水屏障,撕心裂肺,好不痛苦。
嚇得正休息的江千念一下從座椅上站起,睜開眼愣愣地看謝義山。
謝伯茶茫然地回看江幸,放下茶盞,轉頭大聲問。
「斐兄怎麼了?」
「別過來!」斐守歲第一回在謝江兩人面前怒音。
謝義山駭了一跳,不知所措道:「斐兄放心,我們不過來。」
老妖怪撇過頭,緊緊皺著眉頭。
「你們護好自己,等我倒下了……再說。」
謝義山悻悻然坐回位置上,與江幸大眼瞪小眼。
所幸。
在場只有斐守歲與坐在地上的陸觀道看得到兩條黑鎖鏈。
小孩看到面前的人兒被其中一根鎖鏈狠狠地穿透了身體。妖血順鎖鏈而下,滴滴答答,濺在他的臉頰上。
丹鳳眼微瞪,瞳孔收縮。
空中飄起凜冽的清香。
是槐花。
槐花香憐憫似地圍繞著陸觀道,如慈母安撫哭鬧的孩童,一點點拍走身上的疲憊。
小孩慌張地仰首,抓住斐守歲的腰帶,仿佛刺穿的是他的心,聲音顫抖。
「血,流血了,都是血,要止血,我去拿紗布、紗布……」
「陸觀道。」
斐守歲虛眯著眼,喚住小孩姓名,「沒用的。」
「沒用?」
陸觀道臉上的驚恐印在斐守歲眼裡。
「是啊,你也知道門外的……黑白無常,」說的話開始斷斷續續,「他們是趕不走的,所以這鏈條你也拔不出來。」
斐守歲雖早料到會被黑白無常刁難,做足了準備,但當鎖鏈穿透軀殼時還是生疼。
話落。
閉上眼,嘆出一口濁氣。
斐守歲的臉色不是很好看,原本如玉的面容就像抹了灰的牆,白得有些嚇人。那顆掩藏在術法下的淡紅色眉心痣,一點點出現。
陸觀道腦子裡空白一片,聽到屋外黑白無常的笑聲。
「做鬼使這麼多年了,難得見妖怪救人,當真稀奇。」
「看到了索魂鏈還不躲開,真是個蠢妖。」
「能這般拼命,這個姑娘難不成早早地與妖怪許下了真心?可不得了,那不就和八年前的事情一樣了嗎。」
兩個身影窸窸窣窣地講話,似是打定了主意,其中個矮的開了口。
「喂,槐樹妖!我們與你打個賭,你要是贏了,我們便不捉這個小姑娘的魂。」
「鬼使大人……」斐守歲朝小孩笑了笑,喘氣回一句,「大人一言九鼎,還請高擡貴手。」
「妖怪就是妖怪,這嘴皮子功夫就是好。」
「我們就是想要看看你在這索魂鏈下能撐多久,一炷香功夫你要是還活著,那姑娘我們就不要了。」
斐守歲按住小孩欲走的姿勢,喘息聲近在咫尺:「大人的憐憫之心……是阿珍姑娘的福氣。」
「我們都是鬼了,哪裡來的心。」
說完又在哈哈大笑,便是扯斐守歲為妖不作惡,反倒手上一條人命都沒有的事。
「你這樣的妖,到底還算妖邪嗎?」
鬼使的譏笑下。
陸觀道睜大了眼,看著斐守歲皺眉,眉心痣紅得能滴出血。
小孩還沒有長得很高,他伸手夠不到斐守歲的臉頰,便站起來。
不搭理黑白鬼使。
老妖怪垂著眼帘,笑道:「怎麼不坐著了?」
小孩仰頭盯著斐守歲,手撫上斐守歲的額頭,指腹划過那顆紅痣。
「好痛。」
「痛?」斐守歲眼波婉轉,打量小孩,「你沒受傷。」
「不知為何,我的心好痛。」
陸觀道不自知地蹙眉,小手從臉頰滑下,落在斐守歲的心前。
那根黑鎖鏈霸道地貫穿了身軀,攪動皮肉與魂靈。
「真的不能動它嗎。」
斐守歲搖頭,垂眸:「你聽到了……鬼使說,我要是能撐過一炷香,阿珍姑娘就不必死。」
「要是你死了……怎麼辦?」
「啊……」
斐守歲卻不說話了,低垂腦袋,放在阿珍姑娘身上的手掌也早已收回。
謝江兩人察覺異常,遲遲不敢動身,他們能明顯感受到屋外確確實實有不尋常的東西。就如斐守歲給謝義山交代的,他們只好按兵不動。
眼見著斐守歲將要口吐鮮血。
謝義山實在是按捺不住,從衣襟里拿出符紙,傳音道:「斐兄,是不是黑白無常在作祟?」
斐守歲偏過頭。
「謝兄稍安毋躁。」
謝義山咬著後槽牙:「我再稍安毋躁,就不是人了!」
沒等斐守歲開口勸,謝義山掏出的符紙擺成法陣,圍著內屋形成一個圓區。
白亮的光籠罩住房間角落。
豁然。
看到兩條黑鎖鏈交叉在屋子中央。
斐守歲掙扎著要起身,聽黑白無常在外:「槐樹妖,你們這是要言而無信啊。」
老妖怪眉頭一抽,甩開陸觀道拉著他的手。
踉蹌幾步,將手搭在謝義山肩上。
黑鎖鏈牽動著他的身體,每走一步,猶如萬箭穿心。
「我與鬼使打了個賭,只要一炷香時間我還活著,那阿珍姑娘就不必去陰曹地府。」
謝義山倏地回頭,厲聲道:「活人不救救死人,這不是個修行之人該幹的事!」
伯茶看一眼身後江幸。
「斐兄,我是個大逆不道的人,做過太多狼心狗肺之事,早就被趕出了門派,你就不必擔憂我了。」
老妖怪一時間說不出話來,到底是低估了謝義山的仗義之心,本以為眼前的除妖人會眼睜睜看著他死去。
倒是他賭錯了。
這又算得上哪門子狼心狗肺。
斐守歲慢慢地失去知覺,妖血浸濕了胸前的衣料。想要繼續站著,卻雙腿乏力,有欲倒之勢。
雙目模糊。
徐徐看不清周遭。
老妖怪乾笑一聲,感知著陸觀道的位置,對小孩說:「你要是長得再高些,就能扶住我了……」
向前傾倒。
耳邊有打更人淒涼的扯嗓。
「咚——咚!咚!咚!咚!」
「丑時四更——天寒地凍——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