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 滅口
2024-09-15 02:36:05
作者: 顧三銘
第56章 滅口
斐守歲眯了眯眼睛:「嗯,自然不會。」
小孩的手正肉眼可見地癒合傷口,不知眼前的人兒被他人當成了什麼。
怪物?亦或者是災禍。
淡然道:「以後受傷了就包紮,千萬不能給別人看了去。」
陸觀道不解,手指戳了戳,咧出一個笑容:「這又不是什麼秘密。」
「……」罷了。
斐守歲不打算與小孩說什麼大道理。與其在這裡關心一個不會受傷的人兒,他更願意去見一見北棠娘子。
幻境裡那個獨身走入竹林的女兒家為何知了真相還要嫁給薛譚。海棠鎮四季不敗的海棠花,總覺著與薛家脫不了干係。還有阿紫客棧的後院。北棠口中在京城做吏部侍郎的舅舅……
思索著,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沾著的土塊,斐守歲坐到桌邊。
溫水傾茶盞,指腹摩挲茶壁,他垂眸不語。施法念訣清洗衣衫,這才將茶水入喉。
小孩在一邊收拾地上的泥土。
暗黃色的土壤,黏在地面,每踩一腳就有印子留下。
既做了事情,就必然有擦不淨的線索。
老妖怪拿出小方園子撿到的繡花鞋,細細看去。繡花鞋的樣式確與阿珍姑娘手中的一樣,且鞋頭沾了土。
「究竟是為何,阿珍姑娘才會撿這隻繡花鞋。」
不是陸觀道的聲音,卻近在咫尺。
斐守歲立馬警覺,轉頭去尋來源,這才看到是謝義山那廝。
謝家伯茶站在窗邊,一隻手抵著推開了的一半窗子,樂呵呵地朝他擠眉弄眼。
「斐兄,門鎖了我進不來。」
「等等。」
斐守歲板著張臉給開了門。
謝義山在門口將蓑衣摘了,甩下雨珠,這才踱步進屋。
一進來,謝家伯茶二話不說繞過陸觀道,給自己倒了杯茶。
一屁股坐在斐守歲對面,他也沒有舒坦到哪裡去。一身夜行衣上全是水漬,頭髮那兒還帶了幾片枯黃的葉子。
聽他道。
「蘭家婆子的嘴就像個簸箕,拉著我走夜路還不停地念叨,我都應付不過來,」伯茶一飲而盡,「不過她與我說的應該都是大實話,不像是作假。不知斐兄今晚可有收穫?」
斐守歲將繡花鞋放在桌上,推給了謝義山:「正如你所說,為何阿珍要撿這個。」
「許是看到了,才撿起來。」
老妖怪手指點了點桌:「阿珍說是『夫人送她一隻鞋』,可我這鞋子是在小方園子裡撿的。」
「等等,斐兄手中的繡花鞋不是阿珍姑娘的那隻?」謝義山詫異,「我回來的路上見到了江幸,還以為是她拿了阿珍的給了斐兄你。」
「江姑娘還未回來。」
「這……」謝伯茶拿起繡花鞋仔細端詳,「園子裡撿的,夫人送的?」
斐守歲頷首。
「斐兄可願聽我所說。」
謝義山倒是有些正經起來,他把凳子朝斐守歲那側移了移,臉上的嬉皮笑臉換成了難得的嚴肅。
手一揮,謝伯茶給屋子上了一層法陣。
他說道:「兩個時辰前,在去阿紫客棧的路上,我見到的蘭家婆子。斐兄你猜猜她走的那條路,又要去哪裡?」
斐守歲搖頭不知。
「她要去北家。」
謝義山從衣襟里掏出江千念畫的海棠鎮地圖,鋪開,手指一移,「北家在海棠林裡面。一路來蘭家婆子連個燈籠都不打,天又下雨,黑漆漆的一片。而阿紫客棧與北家相隔甚遠。我跟在她身後,看她手裡就拎了個竹籃,裡頭全是便宜的紙錢,邊走邊撒在地上,還嗚嗚地哭。我本想著是海棠鎮的特有的祭祖習俗。」
伯茶嘆出一氣。
「怎麼?」
「沒承想走進了聽到她嘴裡念著的是北棠娘子的姓名,」謝義山看著北家隱在海棠林後蕭條的模樣,「凡是喊魂游香必定念已逝之人,盼他們記得回家的路,好來年看望親人。」
「你是說……」
謝義山看著斐守歲,很鄭重地點了點頭。
「蘭家婆子是北家老僕,早年間或許知道些什麼。我這才現身追上她,」謝義山說到此處,慘笑一聲,「多虧了斐兄的幻術,老婆子拉著我念叨了一路的家常。說哪戶人家今年死了幾頭豬幾隻雞,哪戶種的稻子收成不好,還說什麼隔壁阮家姑娘不檢點,這和北棠娘子有什麼關係!」
謝伯茶哭笑不得。
「說這些也就罷了,她還硬生生遞給我一疊紙錢,讓我去地府里省吃儉用些花。」
老妖怪客氣地笑了笑。
「蘭家婆子所言並非沒用。謝兄,你知我今晚在後院裡遇到了誰。」
「何人?」
「正是蘭家婆子所說的阮家二姑娘。」
「是小猢猻看到的兩人?」
「然也。」
斐守歲拿起青花瓷的茶壺,給謝義山到一杯溫茶,「我被異香拖入幻境,看到了一段有關北棠娘子的事。」
雖那幻境並非老妖怪之手,但他能辨別幻境真假。以及他刻意隱瞞了人影與心識之事。
「幻境簡而言之便是北棠撞破了薛譚與阮二姑娘行茍且之事,且那會子北棠娘子並未嫁於薛譚。而今晚我又見到兩人,就在離北棠娘子院子不遠的竹林里……」
斐守歲咽了咽,總是要說的,「與幻境相同。」
「高門大戶竟有此事……這樣想那幻境裡頭的也是幾年前的事了,」謝義山摸了摸下巴,把那難以啟齒的拋之腦後,「可蘭家婆子又是從哪裡得知的。」
斐守歲垂眸,那件事照理說只有北棠、阮老夫人與身邊丫鬟知曉,莫非是阿珍或……阿蘭。
開口:「謝兄可有打聽到蘭家婆子的親眷?」
「有!據她自己所言,她嫁給的人家,家中的兄長生一女名叫阿珍,還有一個便是她在阮家幹活的堂妹。堂妹也生了個女兒取名為阿蘭,跟在已逝的阮老夫人身邊。阮老夫人走後,那個姑娘就嫁去了別鎮,從此下落不明。」
「下落不明……」
謝義山嘆息道:「而她的堂妹也在阮老夫人死後不久,投井自盡了。」
老妖怪猜了個大概,抿一口茶。
「幻境中撞破了薛阮兩人的還有阮老夫人與她身邊的丫鬟阿珍。」
「阿珍姑娘?」
謝義山有些不敢相信,「她竟然是阮府的人……斐兄你可別騙我。」
「所言即我在幻境中看到的,」斐守歲看向海棠鎮的地圖,在鎮子北面有一座綠瑩瑩的小山,「幻境裡阮老夫人被阮家二姑娘氣得暈倒,還是北棠娘子帶著阿珍將人扶走的。」
「不過有一可疑之處。」
「可疑?」
「帶他們來的小和尚說什麼『胭脂有難』。北棠娘子說要寫信給她京城當官的舅舅,隨後她一人淋著雨走入了山中竹林,留下一句『竹子開花,命不久矣』。」
「竹子開花……」
謝義山完完全全將重點放在了最後一句話上,嘴裡反覆琢磨著那四個字。
過了許久,陸觀道都將地上的泥水擦乾淨了他才恍然大悟,抓住斐守歲的手直晃。
「斐兄!蘭家婆子與我說的或許不是這些年的事!」
斐守歲被晃得頭暈,抽不開手,只好順謝伯茶的意思。
「別急,你先說。」
「八年前洛州大旱,莊稼顆粒無收。中元節之後又下大雨,洪澇淹了好些家畜。所以蘭家婆子才說了那些話。若就是八年前的事情,竹子開花也正是大旱洪澇的前兆。既如此,阮家二姑娘與薛譚之事……」
斐守歲緊鎖眉頭:「蘭家婆子最能接觸到的也只有阿蘭姑娘了。」
且觀阿珍,她在幻境裡對北棠的作揖大禮,不像會將此事說出去的樣子。
話語一落。
謝義山閉上了嘴,他心中已把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,只是萬萬沒想到,人命兩條就為此而已。
「……唉,」伯茶揉了揉額前碎發,「怪不得蘭家婆子說阮老夫人真是可惜,原來可惜在此。」
「謝兄也以為阿蘭姑娘與她娘親是因滅口而死?」
老妖怪開了口。
謝義山一愣:「還有別的人物?」
「既然要殺人滅口,為何偏偏留下蘭家婆子,還讓她瘋瘋癲癲地去北家的路上撒紙錢。」
說到要處,一旁收拾好的陸觀道湊到斐守歲身邊,說悄悄話似的。
「客棧後頭的人有鬼嘞。」語氣嗲嗲的,還帶了些土音。
「鬼?」
兩人看向小孩。
「那個老人家腳步一軟一重,走得卻很穩,不是嗎?」
斐守歲看向謝義山,畢竟昨日是謝伯茶扶著蘭家婆子去的後院。
伯茶有些尷尬地笑一聲。
「當時沒注意這個。」
老妖怪無可奈何,只好問小孩:「怎麼看到的鬼?」
「影子很淡很淡,肩上的燈也暗,不是死了,也快了,」陸觀道拽著斐守歲的袖口,「老爺爺和我說的。」
又是那個教陸觀道用香的老爺爺。
斐守歲不光想薛家之事頭疼,這身邊還有個更大的謎團擾著他。
轉身與謝伯茶:「謝兄與我都未能察覺,可見……」
「可見來者說不準真是大妖花越青。」
謝伯茶捏著眉心,吃一口桌上背著的糕點,「鎮妖塔的妖啊……」
實力懸殊。
斐守歲默然,他完全沒有必要為兩個除妖之人得罪前輩,但現妖琉璃花已碎,幫人也沒幫到一半跑的道理。
老妖怪坐直身子,他拿出紙筆,想把方才所說海棠鎮的人事物寫清楚了,以免後頭亂了思緒。
戍香閣胭脂。
提筆寫下五個字,又落吏部侍郎。老妖怪笑一句北棠家世顯赫。
毛筆點在紙上,墨水一滴一滴暈開。
沉默。
斐徑緣擡頭看了眼海棠鎮地圖,卻見蕭條的北家,滿是枯黃落敗。
記起幻境裡北棠回絕薛譚的語氣,
老妖怪問道:「謝兄你還記得江姑娘在畫北家時,說了什麼嗎?」
「北家?」
謝義山呸了下杯中茶葉,凝眉細想,恍然,「北家嫁了北棠後就落敗了,當家家主走後……樹倒猢猻散。」
斐守歲記下這些。
「一個當吏部侍郎的舅舅,一個賣胭脂給皇家的舅母。」
老妖怪道,「權與財皆有,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家財散盡的。」
話落。
哐當一聲,屋門被砸開。
謝義山所落的結界碎了個稀爛。
屋外冷風忽地吹進來。風卷過桌上宣紙,嘩啦啦地響個不停。
斐守歲眼疾手快按住地圖,拿起畫筆就要揮墨,只見是捂著手臂一瘸一拐的江幸。
天還下著小雨,雨絲七零八落地吹。黑到極值的夜,江千念身後背著血淋淋的阿珍。
剛擦淨的地,女兒家撲通一下,支撐不住半跪,語氣顫抖。
說道:「謝伯茶……救人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