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憐憫
2024-09-15 02:35:32
作者: 顧三銘
第27章 憐憫
謝義山竟然有了笑意,他放下手,仰頭笑道:「哈哈哈,天不亡我,哈哈哈哈!」
陸觀道不解,歪歪腦袋。
「不吃我了?」
「不吃,不吃!」謝義山起身撣撣衣袖,他對著黑牙毫無避諱,「老師傅,你的那些珠寶可是一個大鬍子的胡人給的?」
黑牙忽得一顫,支支吾吾回答不上。
謝義山挑挑眉:「我們都生死與共了,還不說說實話?」
木門的禁制還能抵擋一會兒,冤魂在屏障外眼巴巴看著謝義山從屋子裡頭拿出一壺酒。
謝家小子用那供神的酒杯給自己倒了一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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涼酒入喉,黑牙這才開了口:「是,都是他給的,我……我真是被財迷了眼,我!唉……」
謝義山又說:「那適才的夢,老師傅你還記得否?」
「夢……夢……」
黑牙喃喃自語,痴痴的,眼瞳又逐漸沒了光。
謝義山眉頭一皺,將酒盅里的酒一飲而盡,擬一掌就朝黑牙的胸膛重重一擊。黑牙嘔得一下,咳出血來,這下子他的雙目才重新回了神。
「你被鳥妖盯上了,說句不好聽的,早晚落得和池釵花一個下場,」謝義山說著無情話,「我雖然有法子能救你輪迴,但你這一世為人的好日子就走到頭了。」
黑牙擦著下巴上的血,他眼眶竟濕了,淚眼婆娑地望向圍牆外看不著的一人。
「我東家小姐呢?」
「你說她啊……」謝義山也看過去,「你若願替她吃苦,我倒有辦法。」
「當真?」
謝義山淺淺笑了笑:「偏門雜學,當真。」
話落。
木門最後一道符紙碎裂,怨鬼們從門縫裡頭擠出來,像是一攤攤淤泥,屍身腐爛的腥臭隨著他們的到來湧入。
一旁看戲的斐守歲目光不在院中,他自始至終都盯著紅衣的池釵花。
可憐女兒家的魂被絲線切割,頭低低垂著,與那木偶師手裡的偶人並無區別。精緻的衣裳因血污不再閃閃發光,本是銀線繡的花也髒了,像是個被人丟在泥地的娃娃。
老妖怪執筆點墨。墨水橫過圍牆,穿透怨念,落在池釵花衣袖的花紋里,漸漸淡去。
還不是時候。
只見池釵花的魂比先前暗了許多。
斐守歲嘆一氣,又將視線移到院裡陸觀道身上。
方才謝義山所說的「天不亡我」正驚慌地被推到最前頭。
陸觀道猛地拉住謝義山的袖子:「你、你推我做什麼!」
謝義山笑笑不說話。
小孩不願再走,反身要跑,謝義山就拉著他的後勁衣裳給提回來。
「我們能不能活命就看你啦。」
「我我我,我不會變、變戲法。」
謝義山笑嘻嘻的表情,渾然沒有剛剛視死如歸的樣子:「你不用會,站在這兒就好了。」
說著,那些個冤魂已將三人包圍。
怨念聚集在地面上,像一層層岸邊的細浪,波光粼粼的。
斐守歲站在浪花裡頭,背手笑看。
三人被困小小圓圈之中。
烏鴉控制著池釵花,一腳踢開木門。木門橫著撞到牆上。映入眼帘,是女兒家的臉,龜裂如乾涸的大地,皮囊一塊又一塊跌落。
陸觀道見了,深吸一口氣,拽著謝義山的衣角急道:「她、她、她的臉!」
「嗯,我看到了。」
小孩急得有些語無倫次:「她不是人?她怎麼會這樣,我、我……怎麼辦,我們怎麼辦?」
謝義山蹲下身嬉皮笑臉地說:「沒事沒事,我們都會沒事的。」
「啊???」
陸觀道被唬得一愣一愣,往先前說他總是被護在身後的,可現在那謝伯茶卻將他推在前頭。
眼見著池釵花人非人鬼非鬼的模樣,陸觀道不由得向後退。
那女兒家一步一步,優哉游哉地踏入棺材鋪。怨念凝在她身側,紅衣綢緞,詭異的美感。
在小孩子眼裡,她是吃人的修羅。
陸觀道嚇到了,從口袋中掏出半塊燒餅,他看了看燒餅上的肉末碎,一咬牙,直徑朝池釵花身上丟。
卻因小孩子力氣不大,半路掉了。燒餅穩穩妥妥地趴倒在地。
烏鴉看到燒餅笑了笑,上前用池釵花硬底的白鞋跟死死碾碎。陸觀道眼睜睜看著就咬了一口餅子被這樣踩著過去,丹鳳眼一紅,竟然就啪嗒啪嗒落起眼淚。
「喲~小崽子何時變成小花貓了。」烏鴉咯咯笑幾聲。
陸觀道猛地一吸鼻涕,用手背抹去眼淚。
「我不是花貓……」
斐守歲心嘆,原來這愛哭鬼的范兒不是裝的。
等著烏鴉一點點靠近,黑牙又痴痴地入了夢境。
謝義山知道這黑牙執念深,被烏鴉盯上也是命裡頭的事。他只能將希望寄託於這個愛掉眼淚的小孩。
與其說是陸觀道,不如說是附在陸觀道身上的鬱壘神荼。
剛才與陸觀道對視時,謝義山見著了藏在小孩瞳孔里的神。雖然他也懷疑了小孩的身份,畢竟是仙絕不能選了個普通人承受。
但仙都選了,也就沒必要盤算什麼。
謝義山笑眯眯地推了把陸觀道,像只狐貍,俯身在陸觀道耳邊。
「待會兒別怕。」
陸觀道哭喪著臉:「不怕……」
斐守歲樂得見到陸觀道的樣,他走近仔細看了小孩的哭臉,太瘦了皺巴巴的,不是很養眼。
就見陸觀道一氣擦乾眼淚水,做出一副我欲去也的悲壯。
烏鴉離著三人不過九尺距離。走去幾步,陸觀道忽然捂住肚子,哆哆嗦嗦地蹲下。小孩子的虛汗冒個不停,一頭亂糟糟的發都在微微顫抖。
這會兒的天沒有林子裡那般黑了。
黑夜一點點有了披著亮的烏雲,小院東方漸漸泛白起來,但秋天的晨曦還是冷的。
眾人知道大霧已經散去。
陸觀道痛得用手捶地,黃土粘了手掌一圈。
烏鴉打量著他,笑道:「哪裡撿來的燒餅,吃壞了肚子?」
「唔……」
陸觀道沒有回話。
烏鴉覺著沒趣,變出長劍:「黑夜已過,也該由我收場了。」
冷冷的秋風打過樹林,吹到院子裡。掀起了女兒家和小孩的衣擺。
陸觀道可憐兮兮地仰起頭,一雙帶紅血絲的淚眼,像是有段無比悲涼的故事。
他緩緩轉頭去看東方天邊的白。
「天……要亮了。」
在烏鴉的注視下,小孩站起身。
長劍逼人,陸觀道二話不說,一個箭步衝上去。腹部被橫穿,血紅很快沿著劍身滴落。
烏鴉神思一滯,立馬將長劍拔出。血肉拉扯,陸觀道咬牙悶哼。
只聽到不知從哪裡來的迴響,貫穿陸觀道的耳識。
「小娃娃,對不住了。」
天邊金烏的光灑在陸觀道身側,他一半是光亮,一半是昏黑。慢慢掀開眼帘,血腥味與疼痛讓他臉色煞白。
沙啞的聲音問天:「為何一定要……要……流血……」
斐守歲生出個好玩的想法,他湊到小孩身邊,正視笑他。
「痛嗎?」
「好痛啊……」
小孩的目光透過斐守歲的身軀,看向烏鴉。他深綠色的眼裡是憐憫的,盛著一眼眶的淚水。
斐守歲輕笑:「呵,這算什麼眼神。」
陸觀道的小手堵著傷口,血還是不斷流出來,冒著血泡。他低下頭,血也就一滴一滴刺著他的視線。
可惜斐守歲管不了這時的幻境,只能眼睜睜看著陸觀道肚子上的窟窿。
一呼一吸。
老妖怪仰首。
鬱壘神荼如氣圍繞在棺材鋪上空。
那位一直沒說話的鬱壘道:「要是被那位找上門來,我們算是難辭其咎了。」
神荼嘆:「找便找吧。這是小娃娃的劫難,就算沒有我們,事情還是會這樣,不過推波助瀾罷了。」
話落。
烏鴉一甩長劍上的血珠:「沒想到小崽子你竟是條好漢。」
陸觀道不語,他鬆開手直起背,目光淡淡地看向烏鴉。
烏鴉朝著他笑了笑。
「後悔了?」
陸觀道仍是沒有說話,謝義山想上前卻被他甩手擋在了身後。血灑了幾滴到謝義山腳邊,宛如晨起見到的朝霞,碎去一地水窪。
「這可是你自己要死的。」烏鴉控制池釵花聳聳肩,「你的命本來不在我今夜的範疇裡頭。」
陸觀道不語。
良久,他再次望向魚肚白的天。
「好亮,」小孩忽然就不結巴了,「鎮妖塔里,可曾有這樣的亮光。」
「你!」
烏鴉反應過來,與謝義山一同驚訝地看著小孩。
陸觀道對著烏鴉裝出一個笑臉,慘白的,無力的,好似死前最後的迴光返照。
「鳥妖,」陸觀道的聲音不輕不重,竟是帶著笑,「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吧。」
言盡,陸觀道伸手在空中一握。木門發出巨響,那把插在門上的金色戰戟突然出現在眾人眼中。戰戟如同被召喚,倏地抽離,一陣風似地懸浮在小孩手上。
烏鴉驚道:「這……」
陸觀道臉色一沉,眉頭皺起,戰戟便隨著他的思緒在空中行動自如。
斐守歲後退幾尺,他樂得拍了拍手。老妖怪知曉,不管如何,將有一齣好戲登場。
陸觀道顛了下戰戟。戰戟變成適合孩子的大小,隨即他擡步就以烏鴉為目標,很是趁手地揮動武器,將烏鴉逼得連連後退。
戰戟所現的氣有針對性地攻擊烏鴉。烏鴉的銀白長劍點地划過,亮出一道白光。
被逼走投無路的烏鴉嗤笑一句:「有名有姓的堂堂正神,居然附在一個稚童身上,就不怕這稚童承受不了,歸西去?」
鬱壘神荼對視一眼,他兩壓根就沒有附身。只不過在陸觀道身上留了一縷天上的仙力,結合陸觀道自身流的血。
他們可不敢附陸觀道的身。
且見陸觀道腹部的傷口正在快速癒合,是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長骨生痂。
老妖怪挑眉,心裡盤算著陸觀道的身世。那鬱壘神荼對陸觀道青睞有加,說不準陸觀道就是天上下凡來的仙。
可惜這麼慘的仙,究竟是做錯事了,才要掏肉補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