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 死局
2024-09-15 02:35:31
作者: 顧三銘
第26章 死局
「小崽子,你以為說幾句話他就能跟你走了?」烏鴉用池釵花的臉嘲笑著,「未免太看不起我了。」
誰料下一瞬,黑牙的雙眸有了光彩,猛地大口喘氣。
「我,我這是在哪裡?」
烏鴉啞口無言。
陸觀道壓根不搭理烏鴉,他笑眯眯地在黑牙眼前揮揮手,說:「老爺爺,跑、跑咯!」
當黑牙還沉浸在不知發生了什麼的思緒裡頭,謝義山一把拽著他陳舊的身體,就往棺材鋪跑。
此刻,烏鴉身上只有兩枚銅錢了。
謝義山腳步如飛,嘴裡碎罵個不停:「真是見鬼,還說我一人就能對付,這分明是我被追著打。江幸這個殺千刀的,丟下我就跑,沒良心的傢伙。」
邊說還邊從袖子裡拿出符紙,往身後丟。
嘴裡仍是喋喋不休,順帶問候了叫江幸的一家子,連帶祖宗十八代。
陸觀道是聽不明白這裡頭的意思。黑牙還愣著神,沉浸在烏鴉編織的美夢裡頭。
大概也就斐守歲能道出個一二。老妖怪曾有聽聞,江湖上有個除妖的翹楚,年芳十八,名江千念,字幸。
不過斐守歲沒有見過此人,僅是道聽途說。
老妖怪跟在謝義山身後,黃色的符紙透過他的身體,遠遠地變成一個又一個屏障,但擋不了多久。
銅錢已盡,烏鴉大笑一聲。
「小鬼,你要為此付出代價。」
話落。
烏鴉忽然摸了摸臉,是池釵花的面容,因怨氣裂出一道道痕。痕跡里沒有血,黏糊糊的像是一隻只窺探的眼睛。
烏鴉知道池釵花的身軀堅持不了多久。
不過烏鴉並不在意,她提著裙擺,笑著走上幾步,與池釵花的魂靈說。
「哎呀呀,哎呀呀,小姑娘你的身體要壞了,怎麼連一晚上都堅持不了呢。」
池釵花沒有回應。
斐守歲聽到了,他回頭看一眼,看到一個因沒水而萎縮的花骨朵,是本該肆意生長的池釵花。老妖怪看著說不出什麼,只能疾步與前頭三人一塊進了棺材鋪。
木門被謝義山死死關上,門閂扣得嚴實。
謝義山放下陸觀道,呼出一口濁氣,他被烏鴉所傷的手臂還在隱隱作痛,卻也只能忍著。見他走向木門三步距離,將一疊符紙整整齊齊地貼了木門內一圈,又東張西望。
問黑牙:「平日你供奉的……鬱壘神荼放哪兒了?」
黑牙痴痴地朝屋內一指:「一對香燭,三隻香灰的就是。」
「好。」
謝義山摸索著從一個補丁里拿出一枚泛著綠光的銅錢,他把此銅錢按在未有受傷的那隻手的虎口處。一旁倚樹的斐守歲看著謝義山深吸一口氣,雙指點銅錢,因聲音太小,斐守歲聽不清謝義山說了什麼。
只見謝義山咬牙凝眉,汗濕了碎發:「不成嗎……」
什麼不成?
斐守歲納悶之餘,陸觀道喝飽了水。小孩子走去幾步,仰頭拉了拉謝義山的袖子。
「做什麼呢?」
謝義山覺著煩,甩開了陸觀道的手:「莫來吵我。」
「……唔,」陸觀道眨眨眼,將腦袋瓜仰得更後頭,「那這是什、什麼呀。」
謝義山一愣,同時斐守歲也朝陸觀道所說方向看去。
所見之物,讓斐守歲不由得後退幾步。
是兩尊怒目圓瞪的仙,赤紅的面容,著一身金甲戰袍,高有三十尺,仙帶飄飄卻不失威嚴,就這般騰空在謝義山頭上。
本是濃黑的夜,卻被他倆照得宛如白晝。
謝義山眼瞳里印出兩尊仙的容貌,他咽了咽口水,然後顫顫巍巍地朝上空拱手:「晚輩、晚輩請……」
兩仙瞪著謝義山不語。
謝義山哽住不知如何開口。
沉默好久,謝義山做賊似的放下手,他腰邊的陸觀道看著他。
「你會變戲法?」小孩說。
謝義山搖頭如個撥浪鼓。
「那……」陸觀道手一指,「他、他們是從哪裡來的?」
被指的兩仙似有笑意,見其中手執金色戰戟的那位俯身道:「小娃娃,我等是從天上來的,不知你喚我等何意?」
陸觀道看到這張不怒自威的紅臉,有些害怕:「不是我喚的,是他、他,不是我……」
那仙轉頭又看謝義山,正要啟唇說話,烏鴉已經到了棺材鋪前。
撲鼻的屍臭比人先行一步,一個個冤死的魂遊蕩在棺材鋪上空,虎視眈眈著裡頭的生人。
謝義山見時機已到,實在是顧不得什麼祖師爺的教誨。撲通一聲,跪在兩仙面前。
道一句:「晚輩請神,請仙長救救這宅子的主人。」
說著,謝義山朝黑牙看了眼。黑牙仍是痴痴的,沉浸在夢裡頭。
手執戰戟的仙看向另一仙,他笑說:「吾乃神荼,守凡人家宅,自是會擋著邪祟不入宅院,你又何必特意請我等來。」
斐守歲隱在樹後,他打眼見著這鬱壘神荼,倒是真貨。老妖怪也只在畫冊集子上見過,這回的幻境算是讓他開了眼。
外頭的烏鴉走到木門前,一道道符紙攔了她的路,棺材鋪上空的仙她自然看見到了,可她不懼,對著屋內諷道。
撚起蘭花指:「喲,這是哪兒來的救兵吶~」
兩仙擡眼,俯瞰池釵花支離破碎的軀殼,低頭與謝義山說:「為此女子?」
謝義山不敢擡眼,拱手伏地:「是。」
兩仙不語。
烏鴉擡嗓子造次:「當年仙界請了多少仙神才把我收去鎮妖塔,就憑你兩個鬼門的看守也敢阻我?呵,不自量力。」
一仙笑著捋了捋鬍子,回道:「鎮妖塔之事已去千年之久,而你至今都未恢復實力,附在凡人女子身上休養生息,可見那道天雷劈得不輕啊。」
天雷?
斐守歲依稀記得他生時,天是血色的,也伴著滾滾雷聲。
老妖怪用灰白的瞳去看烏鴉的妖身,確實她背上有傷未癒合,一直在滴著一般人見不著的血。
污黑的血從背脊上劃落,沾污了池釵花紅衣的魂。
接著仙對謝義山小聲說:「我等職責不過護此宅平安,那可憐的小女子怕是回天乏術。」
謝義山跪拜在地,咬牙:「只求仙替晚輩退了鳥妖,至於那女子……晚輩有法子。」
兩仙又一相視,他們似乎在心裡頭盤算。沒過多久,一直不語的仙微微頷首,像是認可了謝義山的說法。
他們不言,臉上的威嚴如川劇變臉,唰的一下對著了烏鴉。
烏鴉嗤鼻。
緊接著,兩仙一個手執戰戟,一個伸出手掌,繞過謝義山,將一眾人等護在身後。
聲音忽如洪,四散在空氣里,像是敲響了千年未有啟明的鐘鼓。
仙如此說:「有我等在,妖孽你休想擾人清夢!」
烏鴉努努嘴,叉腰仰首看著神荼赤紅的雕塑臉頰,倒顯得有些俏皮。
「據我所看那小鬼可不是什么正經門派的後人,這真身怕是喚不出的,」烏鴉眼神一瞥,透過矮矮的灰白圍牆,她看到黑牙呆呆的身軀,「那老頭常年供奉鬱壘神荼……是吧。」
忽得一下,哐當一聲,神荼眼珠子一轉,他與鬱壘的身影正在慢慢地縮小,好似一團飄飄不定的氣,被收入一隻碗中。
院子裡,兩尊門神的金像被狼狽地摔在地上,高高的香燭攔腰截斷成兩節,銅製盒子裡盛著的香灰撒了一地。
是黑牙,他雙目血紅,怒氣沖沖地拾起金像又重重地扔下,香灰彌散在黑夜裡,飄飄然。
謝義山愣在原地,他為請神不惜跪了除祖師爺之外的仙,眼下他還跪著,卻眼睜睜看到黑牙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沖入屋內,把那連結本尊的像給摔了。
香灰從屋內延伸,落了一地。金像連著被砸,連那層薄薄的鍍金都磕碰,露出木頭的紋路來。
神荼搖搖頭:「看來我等只能這般做了。」
眼見著愈發矮小的仙,謝義山著急道:「要如何做?」
可憐謝伯茶請神不能動身,要不然他早一腳踹開了黑牙,再來一個五花大綁。
神荼眯了眯眼,手裡旋起戰戟,一旁鬱壘默默退後。
烏鴉陰陽道:「神像被供奉的人摔了,還想有力氣反抗?」
只見戰戟墜力而下,猛地扎在木門中央,後頭伸掌的鬱壘念出一串咒語。咒如飛鳥,繞於戟上。
但兩仙是愈發矮小了。
院內,謝義山左看右看,看到還有個陸觀道,他推了把陸觀道。
「小孩!快阻止他,別再讓他摔了!」
陸觀道的視線完全被高高的神吸引,嘴裡是答應了,他跑去幾步,戳了戳黑牙的腰。
「爺爺,別摔了。」
黑牙還在夢裡,雙目布滿血絲,嘴裡嘟嘟囔囔著不知是什麼貪迷。
謝義山罵了句:「把像搶過來!」
小孩愣著神,鬱壘神荼的面容他實在是害怕。
「你再不搶過來,等像破了,我們可就……」
言盡。木頭做,鍍了黃金外殼的像,在觸到黃土地的一瞬間,頭那兒,斷了。
一陣疾風吹入院內,鬱壘神荼立馬散成星點,好像沒有來過般。
夜重新歸入昏黑。
這下子,黑牙的夢醒了。
謝義山緩緩起身,那枚綠光銅錢也如煙,與門神一塊兒散了。一個個怨靈沒了約束傾巢而出。
伯茶仰頭,看不到星空。
「完了……」
斐守歲垂眸去看木門。
木門上的戰戟不見,連著符紙都零零散散破了大半。
死局。
院內院外都寫了這個詞。
謝義山自暴自棄地慢悠悠走了幾步,繞過瞪大眼還沒反應過來的陸觀道,他拍了拍黑牙的肩膀。
「何必貪迷。」
黑牙渾身一顫,他知曉謝義山在說什麼,老臉煞紅,但黑夜如墨,沒人發覺他羞愧的臉。
「這下好啦,我們都要成冤魂手下另一隻冤魂咯。」
謝義山乾脆盤腿坐在了地上,正對木門,「老師傅,你說說,我們誰先死。」
「我、我……」
謝義山去翻自己的口袋,真是一枚銅錢都沒有了,他一手撐著腦袋,百無聊賴地與陸觀道說。
「小孩的皮最嫩,他們啊,先吃你咯。」
陸觀道倏地搖頭:「我不要被、被吃,我不要!」
「要是剛剛……」
謝義山看陸觀道的眼神一沉,他雙手一下捏住陸觀道的肩,嘴巴半張,似是要說什麼,卻到嘴邊剎住了。
小孩哭喪著臉:「真的、真的第一個吃我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