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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喪事

2024-09-15 02:35:30 作者: 顧三銘

  第25章 喪事

  在斐守歲眼裡,池釵花正掙扎著,她的雙手困住絲線,靈魂滴下紅黑色的血。

  女兒家用盡力氣,宛如風暴下,一隻沖向曠野的獅子。濃黑的怨念是曠野上誕生的颶風,將女兒家席捲。

  如墨的長髮衝散在空中,池釵花咬緊牙關,在昏黑里緩緩睜開眼。

  

  入目是黑牙一雙老淚縱橫的眼睛。

  她說:「我此前從未怨過任何人……從未……」

  「可上蒼為何這般待我……我可有對不起他人……」

  池釵花話沒說完,烏鴉趁機脫離開她的軀殼。一瞬息的空白,池釵花沒了約束,她的雙目像是漚水般迸發出怨靈。

  女兒家慘叫一聲。

  斐守歲與謝義山都下意識退後幾步,拿出法器護身。

  怨靈撲面,滿滿當當地充斥眼前能看到的一切。

  對於斐守歲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,他所震撼之處,不過池釵花小小身體何時存了這麼多靈魂。

  幾乎是同時,斐守歲與謝義山的目光看向烏鴉。

  謝義山再也無法忍耐,大吼:「你這妖孽!」

  「哈哈哈哈哈!」

  烏鴉一旋身子,變成正常稚童大小,她眨眨眼睛,咿咿呀呀地唱了幾句聽不清的京劇,撚指笑著,扭頭扮了個鬼臉。

  「嘻嘻,現在才發現,已經太遲了。」

  怨靈的咒罵包裹住池釵花,他們有目的地襲向謝義山。

  斐守歲默默拿出摺扇,扇出幻境裡的一片清淨之地。

  魂靈離得很近,近到能細數斐守歲有幾根睫毛。

  是老婦人,一張近乎悲愴又溫柔的臉,遊走到斐守歲身邊。

  「啊……啊……我的兒,我的兒啊,你怎麼死在房梁下,與我不辭而別。」

  「你怎忍心白髮人送黑髮人……」

  「我的兒啊……」

  斐守歲一驚,立馬扇動紙扇,扇開老婦人的魂。但怨靈實在是太多了,驅趕走一個,又飄來另一個。

  面前飄來的年輕男子,他著朝廷官帽,口鼻有血。

  「就差一點,就能贖罪了,為何偏偏此時遇到大火!真是可惡,真是可恨啊……」

  「一場火燒得什麼都不剩了……」

  「那我帶個官帽做什麼,我又考什麼舉人!」

  還有小孩子的嘻嘻哈哈又轉成哭鬧,說:「好姐姐,怎麼丟下我就不來找我了,我很乖的,我很聽話的。」

  「姐姐,你怎麼丟我到湖裡去。」

  「姐姐,外頭好亮。不是天黑了嗎?怎麼有這樣亮的光,我沉在水裡頭都看得見呢!」

  斐守歲捂住耳朵,他不願聽這些已死之人的話,太刺耳了,像是回到了死人窟。

  漫天的黑雲,壓得斐守歲直不起腰。

  有的不過咒罵與惋惜。

  老妖怪依稀聽到,池釵花的聲音。

  「既不愛我,何必生我。既不憐我,何必挑開了紅蓋頭,獨留我一人落淚。」

  「這吃人的宅子,吃人的夫君,誰愛誰就要去。不讓我飛,還不讓我跑……」

  「咿呀呀,咿呀呀,」是小孩,「新娘子,快來呀,快來夫妻對拜呀。」

  耳邊有喜事才會放的爆竹聲,隱約著,池釵花的低語被蓋過,隨之是炸在斐守歲耳邊的四個字。

  「一拜天地——」

  斐守歲咬唇,猛地跪倒在地,他的唇角滲出血,一雙好看的眼睛看不著光亮。

  模糊的視線里,池釵花被烏鴉控制著往前走,如同傀儡穿過斐守歲透明的身軀,走到謝義山面前。

  正巧又落下:「二拜高堂——」

  斐守歲轉過頭,看到謝義山死死握著招魂幡,勉強站在怨氣里。

  耳邊遲遲沒有「夫妻對拜」。

  看那本該對拜的女兒家擡手做一蘭花指,眼睛空洞望著謝義山,是烏鴉在替她說話。

  「小郎君能否救我?」

  謝義山啐罵:「鳥妖,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。」

  池釵花抿唇笑了笑。

  「你要是願意被我附身,我就放了她。」

  話落,斐守歲看到謝義山的眼神裡頭明顯覺出了遲疑。

  「我就知道你不會這樣做,畢竟萍水相逢,連友人都算不上,還談救與不救呢。」

  烏鴉轉身,笑著拍拍手,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。

  誰知謝義山看準了這一刻,掏出僅有的銅錢,單手掐訣。

  見咒法帶動銅錢繞在謝義山身邊,這與幻境外頭的不一樣,仿佛是更有攻擊性些。

  紅黑色調的光像一把斧子,就衝著池釵花的後背砍去。

  池釵花一側,躲開斧子,正要嘲諷謝義山,她卻被什麼箍住。幾枚銅錢一下子圍繞她,成一陣法,而烏鴉控制的池釵花正在法陣中間。

  謝義山拄著招魂幡,擡頭咧嘴強撐般笑了笑:「我為什麼要信你說的。我若被你附身,池釵花躲得過你?」

  「哼,還以為小鬼是個熱血男兒,沒想到步步為營了呢。」

  烏鴉咯咯笑道,她絲毫沒有被困的慌張與窘迫。

  謝義山自然知曉這是為什麼,畢竟銅錢不夠,他的法陣也就撐不了多久,眼下留給他的選擇,只有逃。

  可他逃了,池釵花如何,那僵在怨氣裡頭的黑牙又如何。

  謝義山瞥一眼周遭的怨念,是不減反增,而他不曾精通驅散的咒術。真是一山翻過一山難。

  默然片刻。

  一枚銅錢應聲碎了,烏鴉瞪著謝義山,舔了舔上唇。

  「小鬼,你覺得你還能撐多久?」

  謝義山不說話,背手緊緊拽著他留下保命的一個銅錢。

  要跑他綽綽有餘,要打他毫無勝算。

  旁邊稍加休整的斐守歲緩緩起身,抹去嘴角血跡,他也在等著謝義山的決定。不過與後頭他見到的,這夜的死局,謝義山應當是破了。

  至於怎麼個破法,老妖怪很好奇。

  謝義山拿著招魂幡,扯皮回道:「我能撐到救出池釵花為止,你信嗎?」

  「哈哈哈哈!」烏鴉聽到後,毫無掩飾地用那張池釵花的臉大笑,皺紋因誇張的笑,擠出來,隨即她又說,「小鬼,你當真不會寫『不自量力』這四個字?」

  謝義山咽了下口水,額頭已然冒出冷汗。

  「看家本事還沒拿出來,豈有丟盔卸甲的。」

  烏鴉一聽,表情嚴肅不少。

  斐守歲蹙眉思索,難不成是召出老者魂魄那招?

  去看謝義山,明明手裡銅錢也沒幾個了,他又想怎麼施法。

  老妖怪不思其解,身邊的怨靈又在喋喋不休,他執扇一扇,方去看謝義山。他的角度能看著謝義山頸背處的冷汗泠泠。

  是在逞能。

  斐守歲挑了挑眉,等待著下一步謝義山的舉動。

  正在此時,怨氣的外頭忽然有個稚童的聲音,響在一妖一人之間。

  謝義山斜眼看到濃黑的霧,笑說:「這大晚上的,不會是你的同夥吧?」

  「哼,」烏鴉刺了一句,「我倒是不需要幫手,只怕是郎君你的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謝義山在心裡頭啐了口。只聽是小碎步,走路踩著落葉清響的聲,一點點靠近他。

  斐守歲面前的幻境之人還在納悶,而他率先用了妖身灰白的瞳,透過怨氣看到了。

  好巧不巧,是個熟人。

  老妖怪見到他,不由得要皺眉,心裡頭的盤算因這個小孩又得重新打了。

  是乞丐樣子的陸觀道。

  鬼曉得大晚上,他一個小娃娃出來做什麼。雖然陸觀道不是人,但這樣的舉動,很難不讓斐守歲懷疑些什麼。

  眼見著陸觀道提起不合身的褲子往怨氣黑霧裡頭走,他嘴裡還嘟囔:「怎麼突、突然就黑漆漆了。」

  這時,陸觀道還是個話都說不清的結巴。

  斐守歲嘆出一氣,再去看謝義山與烏鴉的動靜,一妖一人都愣愣的,不知損對方些什麼。

  「呃……」

  謝義山瞪大了眼,看到那些個散不去的怨氣,因小孩的闖入紛紛退到一邊。

  走了幾步的陸觀道看到有人,慢慢停下腳。

  小孩看了看盯著他的謝義山,又看看池釵花,擡手往路的前方一指。

  「棺材鋪是、是往前頭走嗎?」

  話畢,本想回話的謝義山聽到一聲銅錢斷開的聲音。

  斐守歲後退幾步,隱在黑暗裡,抱胸等著看戲。

  烏鴉身上的銅錢只剩一半了,那怨氣也源源不斷地從她身上湧出來。

  黑霧越來越濃,凡是要在霧裡頭落腳的鳥,一觸到霧氣,三兩下的就倒在地上,死得僵硬,更別說什麼蟲鳴。

  這段路,安靜地像散了場的喪事,除去掃一地的黃色紙錢,笤帚刮過泥地的聲音,在那兒誰都不會去寒暄。

  又是眨眼的功夫,再一枚銅錢裂在地上。

  謝義山見狀不管三七二十一,甩出手裡最後一枚銅錢,大步朝陸觀道跑去。

  陸觀道只看到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乞丐,鬍子拉碴的樣子,就這般朝他跑過來。

  小孩驚慌著要跑,謝義山已經一把手攔腰抱起他。

  已經來不及了。

  又一枚銅錢碎落。

  謝義山急道:「小娃娃,我帶你走,你能不能教我驅散怨氣的法子!」

  說著,謝義山不知從哪個口袋裡掏出三枚銅錢,轉身就拋向烏鴉。

  烏鴉咯咯笑道:「哼,這就是你的看家本事嗎?」

  陸觀道完全不知謝義山說的是什麼,他慌慌地從袖子裡頭拿出半塊燒餅。

  「我就只有這個,給你、你能不能放我下來,我、我自己走。」

  「……你。」

  謝義山哭笑不得。

  在場就斐守歲輕笑出了聲。

  老妖怪打量陸觀道,與他初次在棺材鋪外見到的狀態一模一樣。說准了,這不是人的陸觀道平日裡就在附近遊走,而斐守歲能遇到他或許是蓄謀已久。

  看著趕巧的小人兒驚恐地看著謝義山。謝義山還跑向了黑牙。

  黑牙痴痴地站在原地,頭仰著不知在看什麼。

  陸觀道縮著腦袋,他終於見到個認識的,語氣明顯上揚,手指指著黑牙就說。

  「棺材、棺材鋪的爺爺,給我喝過、喝過水!」

  「嗯。」

  謝義山回了個字,他又用力一把拉起黑牙,可黑牙像是黏在了那裡,雙腳連擡都不擡一下。

  索性有陸觀道在周圍的怨氣都不敢靠近。

  烏鴉可不管怨氣的事,她遠遠地嘲諷:「被我定在夢裡頭啦,小鬼你帶不走的。」

  謝義山罵了句娘,從衣襟中揪出一張符紙貼在了黑牙額頭。

  無濟於事。

  懷中的陸觀道仰首,又去看黑牙,他問:「這是在做什麼?」

  「帶他走。」

  陸觀道看到謝義山手忙腳亂的一張張符紙試來試去,黑牙卻還是站在原地,雙目無神望著看不到月亮的夜。

  小孩子試探似地伸手,拉了拉黑牙的袖子,說:「爺爺,我來找你討水喝,你理理我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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