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金銀
2024-09-15 02:35:29
作者: 顧三銘
第24章 金銀
池釵花一愣,當是嘆回:「什麼姑娘家,我都嫁人了。」
夜風仍舊透過池釵花,不留情面地吹開謝義山的發。
謝義山向上拋了拋銅錢,咧嘴笑道:「那種人嫁了也同不嫁一樣,不是?」
話入耳,池釵花瞪大了眼,她本以為謝義山是在自說自話,可未曾想到,這個髒兮兮的乞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著她,像是在盯落網的獵物。
池釵花往後去看,謝義山又說:「我在與你說話,你看後面作甚。」
女兒家驚愕地轉頭看向肩上烏鴉。
烏鴉不說話,鳥喙對準謝義山。
「你肩上搭的可不是什麼好東西。」謝義山站起身,撣撣衣裳灰土,「是個為非作歹的妖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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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等池釵花回答,烏鴉咯咯笑了聲。
見烏鴉扇動她的翅膀,仰首十分不屑:「小鬼,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。」
謝義山捏了捏拳,他二話不說,上前幾步,幻出招魂幡就朝烏鴉扇去。
烏鴉即刻用爪子死死掐住池釵花。池釵花雙目一渾,烏鴉變成一團細線從女兒家的口鼻之中鑽入。
恍惚一下,池釵花的瞳又重新有了光亮。
她後退數步,躲開了招魂幡的氣,如蜻蜓點水般一仰而上,躍於棺材鋪的招牌旁。烏鴉操控著池釵花居高臨下地看著謝義山。
「教你的老頭沒告訴你,什麼叫知難而退嗎?」
謝義山抖擻幾下幡,他笑著看向池釵花:「知難而退是什麼我不知道,但我倒是了解過你。」
「哦?」
「呵,我從隔壁鎮子而來,聽聞半月前,」謝義山一轉招魂幡,背於身後而握,「隔壁鎮中有個滅門的案子。一家十幾口人,一夜之間死絕。大火燒了整整三天,現在都找不到兇手,怕是與你脫不了干係。」
鳥妖笑道:「我為民除害,殺了那一家拖欠百姓工錢的豪紳,有錯?」
「哼,池釵花你聽好了,我知曉你還有意識。」
謝義山摘下自己偽裝所用的鬍子,咳了幾聲:「她是殺了豪紳,可連家中尚在襁褓的嬰兒一併投湖。那大房的兒子是個為政清廉的好官,他檢舉家中吞併財產之事,就要成功了,她也殺。要不是有她,唐年與你那婢子根本不會死。唐永可沒那個賊心殺人!再不然你想想,是誰在你見著他們時,說了些煽風點火的話。」
池釵花軀體被占,她著紅衣的魂魄呆呆地站在一片黑水中,咀嚼謝義山所說。
謝義山啐一口,繼續道:「亓官家的姑娘也是她一手促成。那日我為趕路入城走了小道,見到一個落荒而逃的轎夫,抓著我就說『亓官家的小娘子瘋了!』」
「等我趕到時,亓官家的姑娘竟……竟拖著轎夫的頭往河裡走!」
「哈哈哈哈哈!」烏鴉捧腹大笑,她伸手指著自己,用那池釵花慘白的臉,「所以你沒有阻止我,就眼睜睜看著我壞事做盡?」
謝義山皺眉,臉色難堪:「那時我……」
那會謝義山正收了一妖,根本沒有精力對付烏鴉。就算謝義山準備充分了,也決然不是烏鴉的對手。
而此時,他是在用自己的命賭。
「你是不是殺不了我?哈哈哈哈!不怕死的小鬼,陪我去見地藏菩薩吧!」
烏鴉控制池釵花,黑色的氣縈繞在女兒家身上。見她優雅地抽出發上銀釵。髮釵在空中一划,變成長劍。
一蹬腳,池釵花像一隻雨燕,刺向謝義山。
謝義山下意識一撇,躲開烏鴉的攻擊。黑氣蔓延開來,觸到謝義山的手臂,瞬間焦黑一塊。
所幸招魂幡的陣法護住了謝義山,才沒有讓他那隻手報廢。
烏鴉一落地就拉開與謝義山的距離,她笑著施法滅了棺材鋪前的燈籠。
夜回歸漆黑,寂寥如舊。
烏鴉道:「你這術法我從前未曾見過,是從哪個犄角旮旯里偷學的?」
謝義山不說話,隱入黑暗裡。
烏鴉覺著沒趣,她用池釵花的語調喚一聲:「公子藏著做什麼,快來與奴家私會呀~月黑風高,可是辦事的好日子,公子怎麼不理奴家?」
烏鴉咯咯笑幾聲。
一陣大霧從一旁冒出,正巧是斐守歲站立的位置。
斐守歲雖不受幻境影響,但他後退數步,看著昏黑裡頭的一人一妖。
大霧如海水倒灌,湧入烏鴉身邊。
烏鴉聞了聞,又變出一把扇子想扇開霧氣。
這樣簡單的動作,全被斐守歲看在眼裡。老妖怪看到了除去黑夜外,怨氣漸漸湧起,是池釵花的怨念,終於出現了。
斐守歲思考片刻,只能想到女兒家是因知道了真相才如此。
怨念愈來愈深。
等烏鴉察覺時已經來不及了。見被烏鴉操控的池釵花忽然彎腰,她捂著胸口。
「咳咳咳……」
烏鴉支撐一會,沒了力氣半膝著地,她罵道,「小姑娘,你要不要想想你在做什麼。」
斐守歲用妖身的瞳看到池釵花已被怨念包裹,一條條控制她的線因怨氣斷去好多,她也因此有機會掙脫。
女兒家的魂魄與烏鴉重疊。老妖怪分明看到她手裡拽著一把絲線,正應聲斷開一部分。
池釵花咬唇擡眼,她用靈魂說話:「若他說的屬實,我要與你同歸於盡……」
烏鴉的魂極黑,她附在池釵花背脊上,湊到池釵花耳邊。
「小姑娘,你怎麼聽誰說話就信誰呀。況且,你有什麼資格與我談判?」
說完,烏鴉嗤鼻一笑,再次控制住池釵花,衝著黑霧開口:「小鬼,你躲得了初一,躲不過十五。」
斐守歲朝烏鴉所說方向看去,果然看到了謝義山。
謝義山正擺出所剩的五六枚銅錢,念訣縈繞招魂幡上,與斐守歲幻境外看到的相同,卻沒見著喚出老者魂魄。
銅錢在空中懸了幾下,哐當墜地。
謝義山眉頭緊鎖,又屈兩指放於額前,銅錢仍是沒有動靜。
濃霧沒過一會兒就散了好多。謝義山的身影隱約出現,無可奈何下他撿起銅錢,朝著離開棺材鋪的那條路撒腿就跑。
跑了幾步,烏鴉就見著了他。
「哈哈哈哈,打不贏就做縮頭烏龜,那方才逞能作甚!」
女兒家尖銳的嗓音刺破灌木叢,一兩隻鳥兒飛遠,天還是蒙蒙的黑。
斐守歲見兩人跑遠,本想立馬跟上去,卻聽棺材鋪那木門咯吱。黑牙探出腦袋,四下張望。
老妖怪倒是對黑牙更感興趣。
只見黑牙懷中揣著什麼,鬼鬼祟祟要往外頭走,可惜木門破舊,吱呀聲響得仿佛方圓幾里地都能聽見。
黑牙咬著後槽牙,小心翼翼地關上門,一轉身就往適才謝義山與烏鴉所走的那條路跑。
斐守歲擰了擰眉頭,緊隨其後。
但黑牙老了腳程慢,他甚至看不到前頭兩人的背影,還跑一會停一會。
忽得踉蹌一下,就在斐守歲的注視裡頭,黑牙懷中的東西一傾而倒。
是一些碎銀與珠寶首飾。
相比池老太爺的,這些個算不得上乘。可黑牙在乎,他驚呼一聲,完全顧不得自己有沒有跌傷,也不管袖子上是否沾了泥土,就這樣趴在泥地里撿。
黑夜還很長,秋風颳個不停。
竹葉摩挲,黑牙呼呲呼呲地喘氣,把散落一地的珠寶撿起來,又用袖子擦乾,吹上一吹。
質樸純真的笑容不合時宜地出現在黑牙臉上。
「沒丟就好,沒丟就好。」
斐守歲思索片刻,他上前幾步去仔細看黑牙懷中的寶貝。
上頭都在顯眼處印了名字,什么姓氏都有,一眼便知是墓里的東西。
老妖怪悶哼一聲,心裡笑道:監守自盜。
黑牙又左右張望著,瞅見黑不見底的夜,才舒心地嘆出一口氣。
老頭子拍拍袖子,優哉游哉地哼起小曲,剛邁開腿,迎面跑來的謝義山,兩人的視線撞了個滿懷。
謝義山怒吼一句:「快回你的鋪子!快!」
黑牙被這聲唬住,愣愣地看著謝義山。
「嘖。」
謝義山勸人不住,指了指身後。
他身後一個形態詭異,跑起來像是被人牽線走的池釵花,以常人無法匹及的速度,追趕著他。
黑牙張大嘴,這才意識到什麼大呼:「東家小姐?」
「那不是池釵花,快走!」
說著,謝義山從懷中拿出一張黃色符紙,一巴掌貼在黑牙的左臉上。
符紙一閃,黑牙跑著能與謝義山一樣快。
斐守歲被迫用了多年前學來的輕功,才勉勉強強跟上兩人。
只聽。
「臭乞丐,這是怎麼回事?」
謝義山啐道:「你東家小姐被妖怪附身了。」
「什麼?!」黑牙轉頭去看池釵花,見著面目猙獰的臉,立馬回頭,「我、我信。」
謝義山又說:「快點回你的鋪子,得虧你年年供奉鬱壘神荼,不然早被那鳥妖吃了去!」
黑牙突然想到什麼,一把抓住謝義山的衣襟。兩人以邊跑邊互毆的姿勢,穿梭在竹林間。
「那我家小姐怎麼辦!」
謝義山白了眼黑牙:「沒救啦!我最多能保她一個不破的魂。她在這樣被妖怪附身,就算大慈大悲的觀世音來了也沒用!」
黑牙愣愣的,他沉默良久,眼看著要跑回棺材鋪。他卻撕下了臉上的符紙,緩緩止步,停在路中間。
月亮躲在烏雲後,乾燥的秋,颯颯地落下枯黃的葉。
烏鴉控制池釵花,頗為不爽道:「老頭子別礙事。」
因誇張的扭動,池釵花的肉身早就超負荷,眼下好幾處關節已然紅腫,不成樣子。
黑牙見到了,眼裡竟是帶著心疼。
「東家小姐,你不記得我了?」
烏鴉絲線一勒,池釵花就停在路上,離著黑牙有五丈遠。
「哼哼哼,你家小姐死了,你若還想多活,就別擋道。」烏鴉用池釵花的臉,說出些絕情話。
黑牙咽咽口水,將符紙與珠寶丟在地上,他用他蒼老的手在空中做出一隻小鳥手影。
聲音沒有之前那樣咄咄逼人,多的是慈祥:「小姐,我是黑牙,那一口髒牙的老頭啊。你小時候最喜歡我做的手影,你還記得嗎?」
謝義山猛地回頭,他又一個急轉彎繞圈往回趕。
「你怎麼不聽勸,快跑啊!」
可來不及了。
烏鴉已經抽出髮釵。在黑牙眼裡,是他的東家小姐憑空變出了一把長劍,正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。
黑牙兩股戰戰,腳步死死嵌在土地里,他喚道:「小姐啊,是我不好,當年就不應該順著老爺的意思叫你嫁去唐家。這些年我雖然與東家斷了往來,但是心裡頭還惦記著小姐。明知小姐被那姓唐的欺負,我、我還只能眼睜睜看著……」
話沒說完,謝義山趕來要拉黑牙走。黑牙甩開謝義山,一雙老眼,在黑夜裡頭髮著亮光。
「你……」謝義山後退幾步,默然。
黑牙轉頭又與池釵花說:「是我,是我對小姐有愧啊!」
烏鴉聽著不耐煩,扯著絲線想控制池釵花殺人。她一動手,池釵花不受她控制般看向黑牙。
嘴裡吐出:「不愧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