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可笑
2024-09-15 02:35:25
作者: 顧三銘
第21章 可笑
被控制的唐年哪聽得到這些,他撲上去,就要拉住池釵花的腿,嘴裡念念有詞:「釵兒,釵兒,我心悅於你啊……」
烏鴉隨之發出咯咯咯的聲音,好似在嘲笑這一幕的詭異。
絲線控制著唐年,他的雙目滲出血來,眼珠一點點往上翻,直到眼眶裡全是眼白。
因池釵花入眠,屋子裡只點了一支蠟燭。
燭上火苗微弱地跳動,唐年的影子投射在紙窗上。影子大如巨人,要去吞噬在黑影里的池釵花。
周遭昏暗,月亮的白照得庭院比屋內里更亮。
唐年已經不是人樣了,被妖怪附身後,就再無迴旋餘地。他穿深綠衣袍,一手抓住池釵花的腳腕。
指甲嵌入皮肉里,如握苞谷一樣簡單。
女兒家的腳腕上還掛著紅繩,紅繩上懸著一銀制鈴鐺。鈴鐺在掙紮下發出清脆的呼救。聲音像是在撥弦,在寂靜黑暗的夜,奏起一曲可悲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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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釵兒,兄長不疼你,我疼你可好……我疼你可好……」
池釵花已經被嚇得喊不出聲音。
斐守歲在一旁垂眸盯著池釵花,目前為止,女兒家還沒有什麼變化,或許是嚇得痴傻了,竟就這樣讓唐年抓住了她的腳腕。
女兒家身材嬌小,腳腕又細,仿佛唐年一用力就能擰斷。
烏鴉控制唐年,讓唐年俯身去親吻池釵花的腳背。池釵花這才意識到要逃離,她用盡力氣去蹬唐年的手,一掙脫就踹中了唐年猙獰的臉。
唐年吃痛地捂住臉頰,眼珠子一點點移動。在橙紅的燭火里,好似擰轉身軀的傀儡。
這一腳,驚得烏鴉撲騰翅膀朝後仰,為了不脫離宿主,烏鴉又用力掐住了唐年的肩。
唐年大叫一聲,不知從床上抓住了什麼,就朝池釵花那邊丟去。
斐守歲看著了,是只做工考究的銀制髮釵,與先前別在池釵花腰間的是同一件。
眨眼,髮釵掠過池釵花的鼻樑,留下一道血紅的痕跡。
鮮血爭先恐後地滋出來,漸漸在臉上醒目。池釵花哪能管得了這些,見她立馬拿起髮釵,尖端朝向唐年。
聲音還在顫抖,披頭散髮的她,抑制不住恐懼。
「你別過來,你、你再過來我就……我就……」
唐年聽到此言,臉色刷地拉下。
烏鴉匍匐在他耳邊,與他一同開口:「兄長已經睡了,這院子的僕從也被我遣散,你的貼身丫鬟就在門口呢,反抗有什麼用,她已經死了,而你……」
也快了。
如同厲鬼的低語。
池釵花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淚,淚水浸濕了她額前碎發。今日之事本就讓她大受打擊,她無法料到寂靜的夜能上演這麼一齣好戲。她不過深閨的女兒家,嫁到唐家也每日在後院生活,平日裡連雞都不敢抓的人,哪能逃離。
池釵花看不到婢子身影,她沒敢去聯想婢子的死亡。她只知道,人要是死了,無論什麼事情都做不成。
心底反抗的欲望開始慢慢占據她的恐懼,握著髮釵的手愈發用力,已在池釵花的掌心留下一道紅印。
唐年一步一步地爬上床榻,髮釵尖銳的那端直指他的鼻樑。
似乎是覺著池釵花不敢反抗,烏鴉與唐年一點都不害怕眼前瑟瑟發抖的人。
烏鴉控制唐年笑說:「怎麼,還想著逃?你是能殺了我,還是能逃跑?逃走了,又能去哪裡安生?我的好嫂嫂,你且想想池家還要你嗎。」
池釵花咬唇止不住顫抖的恐懼,她自然知道,因她不能生育,娘家人早就不願與她來往。
她真的無處可去,天地蒼茫,竟沒有她的藏身之地。
女兒家仰首,讓眼淚流入耳廓。
沉默一會,她忽然間就不再害怕,嘆出一口濁氣,卸力般:「我早就孑然一身。」
「哈哈哈哈哈!」烏鴉扇了扇翅膀,她操控唐年發出狂笑,「是因為兄長不愛,娘家也無靠山?」
池釵花未放鬆警惕,她將髮釵移向唐年脖頸處,此時的她冷靜得出奇。
「所以,這就是你深更半夜來此的原因?」
烏鴉黑色的眸子閃過一道光,她一扯絲線,唐年的雙臂便扭成奇怪的弧度。
「呵呵呵,差不多。不過我可以幫你復仇,只要……」烏鴉頓了頓,「只要你殺了他。」
「你!你不是唐年?!」
「是啊,我當然不是這個可笑的唐年。」
烏鴉說著,將原身暴露在池釵花眼前。
她張開寬有十尺的雙翅,抖擻幾下,那污黑的羽毛就落下幾片,點入地面,化成一團黑氣。
因妖身的重,唐年的肩膀一高一低,活脫像個偶人無法自己左右。
池釵花看到這樣一隻怪鳥,聲音反倒哽住了,她的雙臂僵在空中,意識開始模糊。她只感覺到有什麼在遊走,在屋子裡填充。
斐守歲坐在床榻正對面的搖搖椅上,面前正上演一場好戲。
灰白的瞳看到烏鴉的爪子脫離了唐年。唐年立馬癱倒在側。
而烏鴉在空中扇了扇翅膀變成一股粗繩,圍繞在池釵花身邊。粗繩又是黑色的,擰成一股後,猶如空中成群的鳥雀遷徙遠方。
黑暗裡,烏鴉的頭露出在池釵花肩上,她咯咯地笑:「有趣,真有趣,從鎮妖塔里逃出來這麼久,能讓我碰上這樣的趣事。小姑娘,就讓我替你復仇吧,咯咯咯。」
一霎時,斐守歲感受到了怨念。
黑色絲線里,池釵花緊緊地抱住了雙臂,她唇色發紫,頭冒冷汗,黑髮與絲線交纏在一塊,仿佛要破繭的蛾子。等烏鴉完全站立在她肩頭時,睜眼去看,池釵花雙目空洞已非活人。
老妖怪驚愕於這樣的術法,他的手下意識去拿紙扇,剛觸碰到,才反應過來,此處為幻境,而他只是過客。
斐守歲微皺起的眉頭鬆懈些許,他曾聽聞過這種術法。
傳言千年前天上的仙人捉了許多惡妖,有的惡妖就地處決,有的被仙困在仙界的鎮妖塔中煉化。
其中就有一鳥妖專門蠱惑人心,以吞人魂,但其無名無姓,也就漸漸地不為人知。
斐守歲能知道這位人物,還多虧了在死人窟的時候,他天天聽著身邊鬼怪的執念,才知道黑烏鴉的稱號。
且聽適才烏鴉自己所說,怕是八九不離十。
老妖怪指尖摸著扇墜,琢磨起這位對他而言的前輩。怪不得謝義山不能處理,這些個頂端的妖,就算被煉化消磨妖力,也不是謝義山一人能對付的。
怨氣愈發重了。
烏鴉正激起池釵花魂魄里的怨恨,她伏在池釵花耳邊,像是在說私語。
「你所恨之人,就在你面前。殺了他,快殺了他!你想想是誰搶走了你的夫君,是誰逼著你獨守空房。小姑娘只要你殺了她,你就自由了,這世上再不會有人來搶走唐永的寵愛,你就是最後的勝利者……」
池釵花拿著髮釵,她的雙眸恢復光亮,卻帶了些許煞氣。一揮手,她身邊的絲線隨之退散。
女兒家散發坐在榻邊,身上的衣料遮擋不住她的身軀,她便裹了薄褥子,居高臨下地看著唐年。
一雙桃花眼不似生前那樣楚楚動人,有的不過冷漠。碎發落在臉頰兩側,襯她的臉如瓷娃娃般小巧精緻。
池釵花變了。
斐守歲能感受到明顯的差異。
女兒家說:「我殺了他?」
「嘻嘻嘻嘻,對,殺了他,」烏鴉埋頭理了理羽毛,笑道,「他還活著,但就一口氣了,他無法反抗你,快動手吧。」
唐年雖半死不活,但還能聽到聲音,他微睜著眼,看著池釵花這般看他。
「嫂嫂……」
虛弱的聲音刺痛池釵花的神經。
「你可知你幹了什麼?」
池釵花一咬牙,猛地一腳踢在唐年肩上。
失去了鳥妖,唐年連痛感都不復存在。
沉默許久。
「我該死……」
「你該死?」
池釵花萬萬沒想到,她會等來這樣一句回答。一句輕飄飄的,毫無反抗之意的話。
怒火因鳥妖的存在一下子被點燃,池釵花連著踹了好幾腳,還不足解氣。
「你確實該死,你該死啊……」
說著說著,池釵花自己倒先流起眼淚。白花花的淚水像是不要錢一樣,從女兒家的眼眶裡湧出。
唐年秉著最後一口氣,虛弱道:「他能娶到嫂嫂你,真是他三生的榮幸,我不過這個家的累贅……」
烏鴉啄了啄羽毛,覺著無趣,繼續在池釵花耳邊吹起耳旁風。
「到現在你還相信他的鬼話?你忘了他剛剛是怎麼對你的?可別被他這副模樣騙了去,小姑娘。」
池釵花一愣,眼神又兇狠起來,她未開口,唐年又說。
「當年的詩是我寫的,那帕子也是我洗的,不過嫂嫂不知道罷了。咳咳咳……我才是心悅嫂嫂的唐家小弟……」
「你說什麼?」
「不過後來,他強上了我罷了。要是嫂嫂能早日脫離苦海,有多好。休妻也成,總比待在煉獄裡強……」
「強」字落尾,唐年氣盡。
池釵花愣在床上,她如機關人偶一樣慢慢轉過頭,雙目痴痴地看著烏鴉。
「他說了什麼?」
烏鴉裝傻充愣:「小姑娘,你不是聽到了。」
池釵花再也沒有力氣去舉那隻髮釵,她的長髮落在臉上,眼睛裡頭空空的,無神地望著亂成一團的床榻。
「誰死了?」
烏鴉歪歪腦袋:「唐年啊。」
「啊,是唐家小弟唐年……」
池釵花放下手中髮釵,她一點一點將腳挪遠。俯身,撩開了唐年的發。
「噫。」她轉頭與烏鴉說,「這是死了嗎?」
「是。」
烏鴉仿佛一個捧哏的,附和著池釵花的話。
寂靜。
夜重新步入空無之中,鳥叫聲響過,驚得池釵花伸出頭去看窗外。
明月皎皎,星空璀璨。
池釵花下了榻,褥子拖在地上,她站在微闔的窗邊,用力把兩扇窗戶打開,一陣冷風衝進女兒家的髮絲里。
她打了個冷戰。
斐守歲看著這一幕,他趁池釵花還在望月,起身走到唐年身旁,用畫筆點去幻境中唐年的魂。
還剩池釵花與唐永的,斐守歲想著,他此行無非知道池釵花的結局,池釵花為何不願往生。雖已猜得大概,但還需走到最後一步。
更何況他還不知棺材鋪的黑牙做釵花紙偶的目的。
一切的只不過有了開始,尚未結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