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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有喜

2024-09-15 02:35:23 作者: 顧三銘

  第19章 有喜

  小孩滿目的淚水,仿佛在訣別一個故人,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,唐突落淚。僅是下意識般,他想去喊住斐守歲。

  「別走啊……」

  

  謝義山扭頭勸:「他是用了咒法,進了池釵花的幻境,你且不要急。」

  陸觀道捂住流血不止的手背,有些謹慎地看著謝義山。

  「我要找他。」

  「你找他作甚!」謝義山咳出口血,「你去找也是礙事,不如在這裡好好待著。只需半個時辰,我就能……咳咳咳……我知道你並非凡人,妖也好,仙也罷,總歸能聽勸。」

  陸觀道上前,他用還在流血的手指了指自己,一臉驚訝地看著謝義山:「我不是人?」

  「是啊,你還有斐守歲都不是人。這裡還有意識的活人,就我一個。」

  謝義山說完,陸觀道完全地愣在了原地。小孩子嘴裡嘟囔著什麼,謝義山也聽不清,於情於理,他是管不著這個孩子的,可是既然有人託付他照看,也就不能不管。

  「所以,小妖怪你先退下,等我收了鳥妖,再去尋斐兄也不遲。」

  陸觀道還沉浸在謝義山的話里,他碎碎念著:「我不是人,我不是人……可,可他也不是人……」

  謝義山眉頭皺起來。

  「你是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嗎?」

  言畢,招魂幡開始運轉,跟著謝義山的手勢指向池釵花。

  「我、我不知道……」

  陸觀道慢慢地蹲下身,他去看濃霧消散的地方,沒有斐守歲,便又去看謝義山。謝義山一臉愁容,並沒有很是在意他的樣子。好似這兒記得他的人,不見了,他也就不能成人了一般。

  小孩子有些後怕,他到謝義山身邊:「我是人,陸姨是人,我就是人!」

  「是嗎。」

  謝義山敷衍一句,又專心地去控制陣法。

  看到鳥妖的怨念一點點被陣法吸收,那困住池釵花的絲線被巧妙地溶解,化成水珠落在地上。

  滴在了陸觀道的額前。

  小孩子用沾血的手背抹去,臉頰便多出一條血痕。

  「斐守歲是人,我也是人。」

  也不知,他在與誰論證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幻境裡。

  那個被小孩念叨的斐守歲,正十分悠閒地走在池釵花夢中的唐宅。

  還是個下雨天,雨絲微斜,點點滴滴碎了池塘的靜。

  斐守歲背手行於遊廊之上,他正朝著池釵花的屋子走去。路上沒有一個僕從,倒顯得這宅子住著個孤獨的仙。

  梧桐葉一卷而落,連廊上掛著的竹帘子,隨風一吹,聲聲作響。

  斐守歲執扇擋了風,忽然耳朵里傳來一聲女子的輕嘆。嘆息聲緊緊地跟在風後,不給斐守歲追尋的機會。

  又是一聲。

  老妖怪立馬加快了腳步,轉過遊廊,走至屋檐,只聽。

  「唉……」池釵花的聲音。

  「夫人怎麼了?」

  「近日總吃不下東西。」

  應當是婢女在屋內伺候飯食。

  「那夫人吃點酸棗糕開胃?」

  話畢,好久沒有動靜。斐守歲記起幻境外池釵花所說,已經料到了下一步會發生什麼。

  果不其然,池釵花將那棗糕吐了出來。

  「夫人這是?」

  屋內兩人面面相覷,斐守歲透過磚瓦,用灰白的妖怪瞳看到池釵花羞澀又帶著驚訝的表情。

  「我不知曉。」

  「難不成夫人你……」

  婢子扶著池釵花,湊到她耳邊說了些什麼,斐守歲並沒有想去聽清。

  不久,便見婢子說完後出了屋子。

  時間在幻境裡沒有規律,也就斐守歲一眨眼,已近黃昏。

  雨卻愈發大了。秋雨一陣一陣攜來冬的寒,婢子帶著一個郎中走小門匆匆而入。

  兩人走得很急,斐守歲就看著他們從他眼前慌忙而過。

  捲起一片夾帶雨水的風。

  斐守歲眼帘垂下,毫無憐憫之情。

  屋內窸窸窣窣的交談聲,像風中牧笛,流入斐守歲這個施術者的腦海里。

  「這麼多年來,我終於懷上了阿永的孩子……」

  「恭喜夫人。」

  「這麼多年,這麼多年了……」

  女兒家哭起來,捂著嘴儘量讓聲音只有她自己聽見。

  斐守歲默默移動步子,他透過明瓦窗子穿入裡屋。見到池釵花擦去眼淚,欣喜地撫摸著小腹。老妖怪看池釵花的眼光卻愈發冷了,他是局外之人,也懶得同理可憐可悲的夢中人。

  等著池釵花打發走郎中,就是要告知唐永。她又裝作頭疼,再去請了鎮上有名的大夫。

  幾乎是前後腳,唐永剛來,那大夫也來了。

  唐永是看著大夫告喜。

  「你說什麼?釵兒有喜了?!」唐永激動地捏著老大夫的肩膀,臉上卻除了驚慌別無任何欣喜。

  此話剛落,唐年提步猛地一下,停在屋門口。

  斐守歲抱胸不語,等著鬧劇開場。

  唐年僵出一張恭喜賀喜的臉,作揖:「在門口就聽到好事了,兄長,嫂嫂。」

  後頭四個字,唐年念得格外重。

  唐永眉頭緊鎖,他背對池釵花,又因比唐年高些,即是俯視著唐年,眼裡露出一絲不滿。

  「你嫂嫂有喜,日後可彆氣著她。」唐永上前,一掌握住了唐年的肩,側耳,「昨日的事,別再出現了。」

  說完,這冷冰冰的語氣轉成了柔情。

  唐永囑咐一旁丫鬟:「夫人有孕,該採買的東西就不要挑三揀四。另外請幾個懂生育的老婆子隨時照顧著,銀兩開支不必報備。」

  池釵花躺在床上,看著唐永這一出,笑說:「還是要記帳,省的東家的買了,西家的也送了一批。」

  「夫人說得是。」

  斐守歲站在屋門邊,他的視角與池釵花相反,也正能看到池釵花所見不著的。

  話語間,唐永朝唐年拋了個眉眼,那唐年卻微微轉頭不肯接下。

  隨後,唐家兄弟說著有事,一前一後走了。斐守歲也想跟上去看看,他還未轉身,用餘光瞟到了池釵花。

  池釵花的臉色唰地一下,眉眼沒了笑,望著屋外遠走的唐家兄弟,有種魂魄飄出的空洞。她散走了丫鬟去叫好的婆子,獨自一人坐在床榻上。

  斐守歲挑挑眉。

  眼見著池釵花緩緩起身,用梳子梳起長發後,往屋外另一個方向走去。

  斐守歲緊跟其後,走上幾步,到了另一個院子。

  一進院子遊廊,斐守歲便聽到唐永與唐年的吵鬧聲。老妖怪瞥一眼池釵花,女兒家腳步未減,走得飛快。

  黃昏漸去,天冷起來,遊廊兩側所種竹柏,發出唆唆的低語。池釵花一邊走著,一邊摘下搖晃發聲的髮釵,女兒家面露難堪,直勾勾地走進院內花壇,又繞到花壇角落。

  梧桐樹種在此處,染上落日的紅。女兒家穿的是淺色衣裳,十分不襯這樣的美景。

  斐守歲背手站在三步之遠的地方,他就看著池釵花湊到牆板紙窗下。

  側耳傾聽。

  「嫂嫂有孕,你我的事怎麼辦!」是唐年。

  「她不可能懷上我的孩子。」唐永信誓旦旦,「說不準是哪個野狗的種。」

  池釵花捂住嘴,強忍情緒繼續聽。

  「她身邊的那個丫鬟是我的人,每日的飯食里都放了藥,怎麼可能有喜。再說了,這幾月我就沒……」

  「怎麼?」

  「三月前我是去過她屋一次……嘖,難不成被她發現了?」唐永的語氣愈發不敢相信,「那個蠢貨會察覺到這個?」

  斐守歲鮮有地皺了眉,他走到池釵花身邊,看到池釵花已是泣不成聲,嘴裡極輕極輕地念著一個詞。

  「芙蓉粥……真是芙蓉粥……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斐守歲蹲下.身,與女兒家的瞳對視,這雙伶俐如小鹿般溫柔的眼睛,已是沒了色彩,空空地失去光芒。

  倒是可憐。

  池釵花搖晃著站起身,她手撐起牆壁,頭上的珠釵雖已被她摘下,卻恍惚間能看到搖搖欲墜的珠寶。淚水將長發貼合在她的臉頰上,她滿目絕望,好似老來得子的婦人,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。

  落日餘暉,慢悠悠撫上遊廊烏瓦。

  斐守歲半身透明,那夕陽穿透他,爬上池釵花的脊背。

  池釵花無神地走了幾步,屋裡頭突然爆發出一句。

  「好啊,那我現在休了她!」

  應聲,池釵花猛地一顫,險些摔倒。

  「休了我……他要休了我?」

  女兒家反覆念著這三個字,咀嚼著短短一句的重量,最後她伸手抹去眼淚,倉皇地提裙,繞小道跑了。

  斐守歲站在梧桐樹下,他看一眼窗戶緊閉的書房,搖頭嘆出一氣,默默地跟上了幻境主人的腳步。

  池釵花雖是跑著的,實際上步伐並不快,所以斐守歲僅是快走就能與她齊平。

  女兒家喘著粗氣,淚水不停地從眼角兩邊滑落。

  夕陽已熄,星辰掛在樹梢,月亮早早地探出雲層,灑下沒有溫度的光。

  光像一匹閃閃發光的布。

  池釵花便是背著月光,落荒而逃。

  「他要休了我……」

  一路來,池釵花唯一說的便是這句話,她的長髮在空中翻飛,嘴唇止不住地上下翻動,卻始終只有「休」字,別無其它。

  斐守歲聽得都有些煩了,他為解開池釵花心中執念,讓謝義山更好度化,不得不一直跟著。

  但到現在為止,並未出現什麼怨念纏身的現象。

  老妖怪心裡納悶,難不成還有比這些更讓池釵花絕望的事情。

  未可知。

  隨著池釵花的跌跌撞撞,夜色漸濃,終是來到了她的屋子,不過名義上並非她一人所住,照理說也是唐永的。只不過唐永一月能來一次已是見鬼,所以下人們稱呼為夫人的院子。

  池釵花就這樣狼狽地繞小路,回到後院。

  小門邊等著她的是那個婢子。

  婢子聽到喘息聲,開了木門,卻見著一個毫無當家主母風範的池釵花。

  小聲驚呼:「夫人!」

  池釵花輕推她一把,又被婢子扶住。

  「你說得對,你說得對。」

  「夫人是去了?」

  池釵花點點頭,她的表情似喜似悲:「都虧了你告訴我芙蓉粥里的藥,不然我這輩子都蒙在鼓裡,這輩子都要被人玩弄……」

  婢子很是惶恐。

  「可我先前……」

  「不必說了。」池釵花伸手,用兩節手指堵住了婢子的嘴,她歪頭笑了笑,「你有這個心,已是很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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