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 幻術
2024-09-15 02:35:22
作者: 顧三銘
第18章 幻術
斐守歲聽著陸觀道所說,背手去握住了陸觀道的手。他不知道小孩拉他衣角的意思,興許是害怕。面對這樣一話本里才有的鬼怪,就算是妖,也會生出三分膽怯,何況是個孩子。
陸觀道觸到溫熱的手心,還有些反應不及,那沒有面目的池釵花問他。
「我臉色不好?」
陸觀道捏著斐守歲的手掌,腳步一點點往後退,他晃動腦袋擬作回答。
池釵花看到陸觀道的動作,她伸手一摸,卻因早沒了麵皮,平白碰到一手的空空與稭稈。
女兒家滯了一瞬,轉過頭去,用魂靈的眼睛看到仍是警備狀態的謝義山,再轉頭又看到樓梯處因怨氣暈倒的人。
「這裡不是畫眉點唇的地方。」
說完,她便拿起落在地上的銀劍。
見她甩了甩劍身,一隻手擒著絲線,一隻手拾劍,將其持於唇前。長劍擋住她面容的正中央,猶抱琵琶半遮面。
斐守歲正思索著池釵花下一步動作,卻看到烏鴉的翅膀動了動。斐守歲是在場唯一一個能清晰地看到烏鴉存在的修行者,那老者也不過眯眼才能尋到烏鴉的虛影。
不光如此,斐守歲準確聽到池釵花與烏鴉的對話。
烏鴉初醒後驚訝著自己被困,她扇了扇長翅膀,附身在池釵花肩頭低語。
「我幫你復仇,你卻要與我同歸於盡?」
是一句質疑,明目張胆地流入斐守歲的耳中。
緊接著池釵花一把拽下絲線,將烏鴉的喙下壓。
「你的目的我已經知道了。」魂靈里的池釵花有了五官,她的面目陰沉,不喜不悲,「是啊,就算我不這樣做,你以為你逃得掉嗎?」
烏鴉撲騰兩下翅膀,頗為不適。
「這麼說,你想今後的世世代代都無法.輪迴?」
池釵花聽到此話,眼神完全暗了下去,像是沒了光亮的黑夜,周圍都是陌路。
「正好。」
「……哼,」烏鴉不屑地抖了抖羽毛,「你在唐宅時有如此決心,也就不會被唐家兄弟騙得團團轉了。」
「閉嘴。」
池釵花用勁拉下絲線,烏鴉被鎖著無法動彈。女兒家掃一眼眾人,這才意識到,方才的對話被斐守歲聽了去。不過她沒什麼在意的,反而朝斐守歲笑了笑。
魂靈里一張歲月靜好的臉印入斐守歲的眼裡。斐守歲不作聲張。
隨即,池釵花轉身朝謝義山點了點頭。
謝義山一頭霧水。
目見池釵花又看向黑牙,她對著那隻瑟瑟發抖不敢目視的羊,放低了姿態與聲音:「您老的好我一直記著,從未忘記。」
最後一字末了。
黑牙先是杵著不動,後突然一頓雙蹄,正要衝出去,卻見池釵花將長劍一移,往自己脖頸處湊。
矚目之下,池釵花一身殘破,長劍閃著銀色的光,沒人趕上前阻止她。都在默默地等待,等待著池釵花下一步要做些什麼。連黑牙也不過一頓腳,一衝動,什麼後來的動作也沒有。
池釵花也似乎料到了這些,她還有笑意,在動作尚未完成前的一瞬。陸觀道極其小聲地開口,擰碎了眾人之間的沉默。
「你要割頭髮嗎?」
小孩子的聲音很輕,但在這樣寂靜的屋子裡,又像塊石頭砸入水面,漣漪滾滾,翻作熱浪。
池釵花的動作停在那裡。
陸觀道又說:「陸姨說,頭髮是爹娘給的,不能隨便割。」
長劍應聲落地,池釵花好似被什麼咒法定住了,她愣愣地轉向陸觀道。
空空的紙偶腦袋,這兒的風都不會吹過。
「割了,你娘親會心疼的。」陸觀道越說聲音越小,他就一點點縮在斐守歲身後,將將在斐守歲的腰下的位置,成個做了壞事的小賊。
要割頭髮的女兒家沉默很久,最後似笑非笑。
「爹爹娘親不要我了,我也不要這東西。」
「唔……不能賭氣。」
陸觀道緊緊拽著斐守歲腰間衣料,極輕極輕地說完末尾四個字,那正前方要撿起長劍的池釵花朝他笑道。
「沒有賭氣,我現在清醒得很。」
女兒家這麼說,顯然一副決心赴死的言辭。
陸觀道只能去扯斐守歲的衣裳:「救救她,可以救救她嗎?」
斐守歲蹲下身,有了力氣,他就將陸觀道抱在懷中。陸觀道再次湊到他的耳邊。
「你能救她的。」
「哦?」斐守歲同樣在陸觀道耳邊說著悄悄話,「可我沒有救她的理由。」
陸觀道眉頭一皺:「剛才你還朝著那個、那個老伯伯拱手,你可別是忘了。」
「對啊,我都拱手了,還散了怨念,為何還要出手。」
斐守歲說得十分有理,陸觀道被他堵住了嘴,一下子說不出話。小孩子皺眉看著斐守歲。而斐守歲卻笑眯著臉,還擰了把陸觀道的臉頰。
小孩太瘦了,臉頰上不多的肉被斐守歲抓住,擰得泛紅。
「乞丐會救的,你放心。」斐守歲道,「我也答應乞丐了,自然不會反悔。」
陸觀道聽此言,眉眼豁然開朗,他鬆了口氣,毫不在意自己被捏紅的臉,樂呵呵地朝著池釵花說。
「他說會救你的!」
一旁待命的謝義山「噗呲」一聲。
唯獨要被救的池釵花沒有反應,甚至像是沒聽到一樣,彎下腰就要再次撿起地上長劍。
謝義山見此朝斐守歲示意。斐守歲微微頷首。
兩人都做好了下一步的準備。
等著池釵花稭稈指尖觸碰到長劍時。斐守歲放下陸觀道,迅速在小孩身上施法,以確保下一步小孩在旁不會受傷。
陸觀道睜大眼看著自己被一層薄薄的屏障困住,一雙深綠色鳳眸吃驚地望著斐守歲走開的背影。那個在他眼裡高大的人兒,毫不猶豫地朝池釵花而去。
與此同時,謝義山也行疾步,與斐守歲面對面夾擊池釵花。
池釵花反應不及,謝義山已拿著招魂幡朝她襲來。
只見,先是斐守歲用畫筆畫出牢籠困住了鳥妖行動,後又是謝義山用招魂幡一扇,將鳥妖向空中扇出了一定距離。
長長的絲線懸在半空中,池釵花雙目失神,像是個傀儡一樣被提在烏鴉身下。
不過一瞬,墨水順著絲線繞上烏鴉的爪子。烏鴉無法動彈,發出尖銳的笑聲,笑聲後是她擬成了池釵花的語調,反問。
「我幫她殺了負心的郎君,難道有錯?她日日困在那冰冷的宅子裡,是我給了她新生。你們這是在殺她,你們和那唐永唐年是一夥的!」
斐守歲聽著心煩,執筆畫出一條長布封了烏鴉的嘴。
「人有人的法度,你活了千年難不成不懂?」斐守歲斜眼,很是輕蔑,「若沒有你,那些說是池釵花勾引唐年的流言,也不會傳出來。你做了些什麼,心裡清楚,詭辯無用。」
「你可是一切的始作俑者。」
謝義山說著,施法變出十把一模一樣的招魂幡。幡旗繞在他身後,如同戲曲中武將,他已做好降伏鳥妖的準備。
「後生仔,這小子是第一次擒千年修為的妖,你可別走。」想是老者借著謝義山的嘴巴所說。
斐守歲抱胸站在一邊,用餘光看了眼陸觀道。
「要是想走,你們也攔不住我。」
嘴上回答謝義山,斐守歲卻還注意著陸觀道的動靜。
小孩子正用雙手敲著他施法的屏障。那屏障隔絕一切,裡面的人聽不到外頭的聲音,外面的也是如此,只有施法者能感觸到陸觀道在說什麼。
是陸觀道在說:「你要做什麼?為什麼把我困在這?你要丟下我了?」
諸如此類。
斐守歲倒不覺得煩,他也就沒有像封鳥妖一樣去封陸觀道的嘴。
老妖怪用術法回道:「不丟下你。」
聽到響應的陸觀道愣了一瞬,他看向斐守歲。可惜斐守歲留給他的僅是背影。一個身形修長,長髮及腰的後背,擋住了他看池釵花的視線,只能仰頭看著斐守歲,卻也觸摸不到。
小孩不知為何哽咽了,恍惚著問:「那、那生病的人,怎麼樣了?」
斐守歲冷漠的目光注視著謝義山開陣作法。
「快解脫了。」
陸觀道好似接受了這個回答,不再去拍打屏障,他卸力般坐在地上,小小的腦袋垂著。
「什麼是解脫。」
「不再痛苦,即是解脫。」
可是池釵花卻喊叫著,陸觀道在屏障里聽不到。
「我不明白。」陸觀道說,「死去就是解脫,就是不再痛苦嗎?」
「並不是。」
「那為何……」陸觀道突然就不說話了,他有些痴傻似的看著地面。
斐守歲嘆出一氣:「你想這些只是徒增煩惱,不如琢磨琢磨明早我們該吃什麼。」
話落。
池釵花的慘叫更加重了。斐守歲的視線被吸引,他去看謝義山。
謝義山也並不好過,鮮血從他的耳朵里溢出,一點點匯聚在耳垂下,他面容慘白,似有歸去之意。
老妖怪笑道:「需要幫忙嗎?」
謝義山聽言,緩緩睜開眼,一雙血絲橫布的眸子對上斐守歲略有戲謔的目光。
「控制她。」
「哦?」
斐守歲上前幾步,心中與陸觀道說:「屏障最多能撐兩個時辰,我若出事了,屏障就不會限制你的行動。到時候你就跑,跑去城外向北二十里地的城隍廟,你要是沒做過什麼壞事,城隍老爺自會庇佑你。」
說完,斐守歲關了與陸觀道的連接,專心去看池釵花的狀況,獨留陸觀道在後頭喚他。
斐守歲也是什麼都聽不到了。
老妖怪看到束縛烏鴉的銅錢裂了幾個,又兼他所施下的牢籠也淡去不少,他猜到了一個結局,轉頭與謝義山說。
「怕是池釵花自己不願被救。」
「咳!」
謝義山吐出一口濁血,啐道,「這由不得她。」
「由不得她?」斐守歲背手輕笑,「她已經『由不得』半輩子了。」
謝義山擡眸:「斐兄又想臨時變卦?」
「呵,」斐守歲抽出腰間畫筆,「我若醒不過來,你可得好好照顧那個小孩。」
謝義山微眯的眼睜大了些,他看到斐守歲掐訣之後,一陣濃霧從畫筆里噴出。隨後濃霧拖著斐守歲,活生生地消失在他面前。
「這是叫一枕槐安的幻術,我鮮少見到有妖會用啊。」
老者與謝義山解釋一句。
濃霧漸散,謝義山身上的重壓一下子輕了不少,他正要說些什麼,耳邊忽然有瓷器破碎的聲音。
他即刻轉頭,卻看到了陸觀道打碎了屏障,一手的鮮血,對著已經散去的霧氣喊:「別丟下我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