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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代價

2024-09-15 02:35:21 作者: 顧三銘

  第17章 代價

  「哎哎哎,別啊,好不容易才散了怨氣,把鳥妖定住的。」

  謝義山一把拉住老者的魂,想將其從招魂幡中拉出來。

  「您老就可憐可憐我這個後輩吧。」謝義山抱著老者雲朵似的身軀,哭嚎道,「我要死在這兒,老謝家就絕後啦!」

  斐守歲在旁直呼精彩。

  老者卻死死不願留下。

  「我謝家沒你這麼沒氣節的後輩,放手,放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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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說完還要往謝義山頭上砸,可惜老者的手僅僅穿過謝義山的腦袋。

  招魂幡幻出的魂魄是無法傷害招魂幡的主人,這是規定,也是交易的籌碼。

  畢竟幻出的魂魄可以藉此機會吸食主人魂力,用以超生。

  見著謝義山哭喪般不肯放手。失去鳥妖控制的池釵花慢慢恢復意識,她轉動身子,想要離開招魂幡的威壓。

  女兒家邊動,邊朝斐守歲那處看,看到斐守歲優哉游哉地抱著個孩子,心裡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嫉妒。

  那是她說不出的情緒,為人時沒有,成鬼後滋生,如有魅惑的聲音在勾著她這麼去想。

  因此消散不去,看到便心梗著難受。

  她有時半夜飄過燈火人家,總停下腳去望一眼,看到屋子裡的合家歡樂,然後默默離開,什麼也不做。

  斐守歲自然注意到池釵花的動作,老妖怪有了些力氣,背手執扇等著池釵花的下一步。

  可惜池釵花只移了幾步,就停下了。

  女兒家垂眸,呆呆然看著斐守歲,歪了歪空空的腦袋,語氣渾然柔和,全然沒有納命來的兇惡。

  「我的心……難受,」她伸手捂住自己殘破的軀殼,像個犯了心悸的小媳婦,問斐守歲,「你可知這是為何?」

  斐守歲未答,他懷裡的小孩卻開了口。

  「難受就去看大夫!」

  「噗……」斐守歲忍笑。

  池釵花怔怔地站在原地,手漸漸從胸口移到了她那暗紅的靈魂,她看著陸觀道,又去看斐守歲。

  「小娃娃,這也能治嗎。」

  「唔……」

  陸觀道仍舊閉著眼,他未看到池釵花的樣貌,只得說:「不去治怎麼知道,陸姨說,有病看病。」

  池釵花想著陸觀道的話,隨即垂下腦袋,她在打量自己。打量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,似乎是釋然一笑。

  「小娃娃你說得有理,不過小娃娃還是快離開這吧,你穿過她給的壽衣,就是她下一個目……咳咳咳……」

  女兒家話說一半,忽然蹲下身子劇烈地咳嗽起來。沒有面目的她,用魂靈訴說。

  「看來,我又要不是我了……」

  見此狀,一旁靜坐的斐守歲挑了挑眉,他見池釵花弓背咳嗽,盤算起謝義山所提的鳥妖。常日裡能用眼睛看到的妖怪要不修為極高,要不便是沒有修為。僅少數妖會隱藏自己的痕跡,目的有很多,例如奪舍。

  斐守歲想到這一點,閉眼片刻,再睜眼時他幻出了妖身灰白的瞳。終是在池釵花掙扎之際,看到了謝義山與老者說的東西。

  是一隻極其誇張的烏鴉,張開翅膀像傀師一般附在釵花紙偶身上。眼下烏鴉因招魂幡的存在閉著眼睛,一動不動。

  釵花紙偶的關節處,露出一條又一條的絲線。絲線的盡頭是烏鴉的喙。不過現在有的絲線斷開了,飄浮在空中,僅一部分被烏鴉叼在嘴中,硬生生地拉扯著。

  順絲線往下走,斐守歲看到女兒家伸出稭稈所制的雙手,抓住了自己殘破的頭,一縷又一縷的絲線將她的指節纏住,在眨眼間又斷了幾根。

  這般慘狀之下,女兒家還在反抗。

  斐守歲難得有些佩服一個凡人,更何況是個大門不邁的婦人。他從前也接觸過當家的婦道人家,她們大部分從不爭辯,吃了苦頭也總垂手不語。

  反倒是池釵花,被妖怪控制了,還在想著掙脫。

  女兒家沒了五官的面容,無法做出讓人憐憫的表情,只聽到來自魂靈嗚咽的調子。

  是山嵐與墳地里的悲涼。

  陸觀道扯了扯斐守歲的衣角。

  「是誰在哭?」

  斐守歲鬆開手:「喏,生病的那個。」

  陸觀道等著斐守歲的手移開才睜眼,他在斐守歲的指引下,看到了池釵花。

  愣了半晌,陸觀道什麼感嘆都沒有,只道一句。

  「她病得好嚴重。」

  「嗯。」斐守歲問,「你有辦法治嗎?」

  「我?」

  陸觀道再去看池釵花。

  在小孩的視角里,池釵花早就不成人了。似乎很為難,但還是回應了斐守歲的話。

  「我不知道,她……看上去好難受。」

  目及,池釵花近乎彎曲了背,跪在地上,頭抵著地板。似是在哭,似又說不出的聲音。

  只有斐守歲能看到池釵花在一次次試圖扯斷烏鴉的絲線,卻又一次次徒勞無功。

  奮力之後,池釵花屏著氣般,猛地一吼。

  旁邊爭論的謝義山與老者,因這一聲吼叫震得停下了拉扯的動作。

  謝義山見池釵花如此悲嚎,與老者說:「您看看她。」

  老者不語。

  斐守歲沉默良久,他是在思索後起身放下陸觀道,站直身子朝老者作揖,是極其標準的禮節。

  陸觀道看到也跟著模仿,拙劣地鞠躬,拱手。

  老者見著這一大一小,轉過頭,對謝義山罵道。

  「你們小輩,這是、這是逼著老朽呢!」

  誰知謝義山看著吊兒郎當,轉頭也朝老者行禮。

  老者純白的魂靈,有些不知所措,他看向池釵花。女兒家正被烏鴉一點點蠶食意識,要是再不救,或是真來不及了。

  「你……哼!」老者嘟囔著一甩袖,傲氣道,「救啦,救啦,真的是,沒一個省心的。」

  老者說完在空中飄了幾圈,目視池釵花的樣子,再次飄飄然地看了眼斐守歲。隨後繞上謝義山的後背。

  「後生仔,你可承受得住?」

  謝義山背手拿招魂幡,摘下一枚黃銅錢,笑道:「儘管來吧,無需擔憂。」

  隨後。

  在斐守歲與陸觀道的注視下,還有池釵花的慘叫之中。

  老者幻成一團掀開籠屜的時涌在空中的蒸汽,這團因風流動而全無規則的氣繞在謝義山身上。

  謝義山一咬牙,氣湧入他的五識,他如納入百川的瓷瓶,將老者送進自己的身體裡。

  順勢,見他把那枚捏在指間的黃銅錢貼在額頭上。一根紅繩從銅錢的天圓地方中穿出,打一個結,穩穩噹噹地繞在額頭中央。

  這招式,江湖有流傳,名叫請神上身。

  請神之後,謝義山的姿態動作就不再是自己。是一位老人家的習慣,捋著沒有的鬍鬚,笑眯眯道。

  「鳥妖,你時日已到。」

  說完,再一甩袖。

  謝義山眯眼撚指在空中畫出一道符。符咒閃了下白光,代替銅錢,池釵花被團團包圍。

  池釵花沒有反抗,她跪在地上,做出嘔吐的動作,好似是想把身體裡所有的污穢都吐出來。

  但什麼都沒有。

  她暗紅的魂靈被純白所困。謝義山一舞招魂幡,她便不停地乾嘔,好不容易是吐完了,又一頓一頓機械地轉頭,呈現一副生產後虛弱無助的樣貌。

  「你要救我?」

  「是。」

  話畢。

  池釵花像是聽到了個笑話般,咯咯地笑起來,她捧腹將頭轉了回去,一邊笑著一邊伸出稭稈所制的手,擊打自己的腹部。

  「你知道嗎?本來懷了的,可誰料想與我同床共枕的,竟然是個斷袖。」池釵花捂著小腹的位置,慘笑著,「啊……我恨啊,我真恨啊……」

  她仰起頭看了眼遲遲未動手的謝義山。

  「我不想再入世間輪迴,這可算救我?」

  「這……我決定不了。」

  謝義山撇頭看斐守歲,斐守歲朝他搖搖腦袋。

  池釵花輕笑一聲,她仿佛早知如此,也看向斐守歲。

  「你對亓二姑娘說的話,我也聽到了。」

  斐守歲憶起棺材鋪外的鬼新娘:「呵,我說了什麼?」

  池釵花仰首長嘆。

  「你說『若有來生,還是不為人的好』,說得真對啊。」

  斐守歲用眼神暗示謝義山不要放鬆警惕,嘴巴卻沒有停下來,繼續與池釵花搭話。

  「那會兒你在我旁邊?」

  「不是我,是妖怪,妖怪的記憶我知道些。」說著,女兒家用稭稈手指點了點自己殘破的頭,「那會妖怪的重心還不在我身上呢,應該才附在……」

  池釵花看了眼黑羊,語氣有些愉悅。

  「當只羊也挺好的。」

  黑羊咩了聲,再次躲在斐守歲身後。

  斐守歲很客氣地笑了笑:「你方才說到壽衣,難不成壽衣是附身的媒介?」

  池釵花捂著小腹,緩緩站起。

  斐守歲能看到烏鴉仍舊閉著眼,並未控制池釵花,他自然也知道這話的真假。

  「算是吧。我祖父是因為貪財,黑牙也是。我呢……我被她盯上了,沒得選。」

  斐守歲:「為何會被纏上?」

  「啊……她說我可憐呢,說我被騙了還被蒙在鼓裡,說是要給我報仇。」

  池釵花輕笑。

  「代價是我的性命。」

  「不值得。」旁邊許久沒有動靜的陸觀道搖搖頭,「一點都不值。」

  「小娃娃你……」

  池釵花很是溫柔:「放心吧,你不會有事的。」

  女兒家話盡,伸出稭稈手在空中一旋,似乎是扯著一把什麼東西。

  斐守歲清楚地看到,池釵花與烏鴉連接的絲線被池釵花一手握住。靈魂因絲線割下類似與血的痕跡來。老妖怪沒料到這點,他知道魂體受損,就真的不能點化與超脫了。但他沒有開口點名這事,只是眉頭微皺,露出頗有些不滿的表情。

  「池釵花,你要作甚。」

  「哼。」

  池釵花明明沒有面容,卻讓斐守歲聯想到那幻境裡繡花的女兒家,一副姣好的臉。

  此時,釵花應當抿嘴,是一副頑皮之相。

  「三思。」

  池釵花擰緊手中絲線,笑道:「我思慮良久。」

  陸觀道躲在斐守歲身後,他看了看池釵花,又看看斐守歲,問斐守歲。

  「她是要起舞嗎?」

  池釵花一愣,釋然輕笑。

  「對。小娃娃你說得對,我要跳支舞給你看。」

  說著,她拍了拍稭稈上殘留的紙片,像是撣去裙擺的塵埃,猛地一拉,朝陸觀道。

  「你要看嗎。」

  陸觀道純粹的眼睛盯著池釵花,又下意識拉住了斐守歲的衣角。

  「不要。你生病了,臉色不是很好。」陸觀道小聲道,「慘白慘白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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