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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散怨

2024-09-15 02:35:19 作者: 顧三銘

  第15章 散怨

  客棧很大,相隔很遠。

  陸觀道小跑著下樓。

  斐守歲就眼睜睜地看著小孩朝他跑過來,在沒有任何術法保護的情況下,黑霧對陸觀道是唯恐避之不及。

  陸觀道跑得越快,那霧氣就散得越誇張。當還剩幾步路的時候,陸觀道張開了手,斐守歲不得不回他一個擁抱。

  老妖怪彎腰一下子接住了小孩。小孩很瘦,很輕就能抱起,在懷抱里都嫌咯手。

  「怎麼醒了?」

  斐守歲一邊問候,一邊打量四周,凡是陸觀道走過的地方,黑霧都不敢靠近,而他懷裡的罪魁禍首正蹭著他的衣襟撒嬌。

  小孩子仰首,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忽閃忽閃:「怕你丟下我跑了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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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「不會的,我從來沒跑過。」

  斐守歲話說出口還是有點心虛,眼神飄忽一下,發覺本由紙扇打造的園區擴大了整整一倍。

  到底是同類。

  斐守歲沒有放下警惕,哄著陸觀道,也察覺到陸觀道眉間的墨水就在剛剛消失了。

  「我不是說了嗎,以後我去哪裡都和你一塊。」

  「那為什麼放我一個人在樓上?」

  小孩望他的眼神澄澈如水。老妖怪一下子說不出話了,一些謊言哽在喉嚨口,堵著。

  斐守歲知道自己可能要栽在陸觀道手裡,乾脆道:「我也要吃飯的啊。」

  是這樣,斐守歲就是饞一口白粥才下的樓。

  陸觀道聽到後,指了指旁邊的老山羊。

  「你要吃山羊肉?陸姨說了,老山羊不好吃。」

  「呵。」

  斐守歲笑了聲。

  老山羊連連擺頭,又在原地蹦了幾下,「咩」下好幾聲。

  陸觀道看著老山羊,沉默片刻轉頭捂著小手,在斐守歲耳邊說起悄悄話:「他的魂魄不是羊,我看到一個老爺爺被困在羊的身體裡!」

  「嗯,然後呢。」

  斐守歲並不驚訝,順著陸觀道的話茬,邊往酒罈子那邊走,邊附和。

  陸觀道趴在斐守歲肩上,朝後頭的老山羊比劃一下:「這個魂,我好像見過。」

  「在哪裡見過?」

  「是給我水喝的老爺爺!」陸觀道直起身子,忽然道,「可是給我壽衣的老爺爺又不是他……」

  「哦?」

  斐守歲用餘光注意著老山羊。老山羊垂著腦袋跟著他,也不咩了,也不頂人。

  「你的意思是,他們不是一個人?」

  「嗯……一個皮,不是一個人。」陸觀道答。

  話語間。

  繞過大廳樓梯,斐守歲將要走到黑霧最濃密的地方,但有陸觀道在,一切的濃霧都不敢靠近。

  斐守歲甚至連紙扇都收了,任由黑霧虎視眈眈。

  而陸觀道眼下正死死盯著老山羊。

  「為什麼魂會不一樣?」陸觀道喃喃著,「老爺爺呆在羊身體裡做什麼,唔……山羊……」

  斐守歲聽著陸觀道的碎碎念,也同時注意到,陸觀道出了一場幻夢後說話便不再結巴。

  甚至回答的很快。

  老妖怪愈發對小孩的身世感到好奇。

  走至黑霧中心,因陸觀道的存在,霧氣退開好足足一丈遠。

  目之所見,開始明朗。

  而黑霧之下,是被銅錢團團圍困的池釵花。

  女兒家呈仰首的姿勢,殘存的雙目流出污黑的血,一隻手舉過頭頂,握拳似是要握住空中的什麼東西,仔細看才能發覺,銀質步搖換成一片黑鴉羽毛,騰在空中。

  羽毛泛著紅光,在無盡的黑霧裡像一隻探視世人的眼。

  謝義山站在一旁,皺眉念訣,嘴角滲出一絲血。他緊閉雙目,卻在斐守歲走近時開口貧嘴。

  「斐兄來得夠遲。」

  斐守歲順手捂上陸觀道的眼睛,他笑道:「我倒覺得正是時候。」

  「斐兄可有辦法,嗯?」謝義山偏頭雲,「還有個妖?」

  陸觀道被那「妖」字嚇到,連連搖頭,然而又不敢離開斐守歲的手。

  長睫毛擾得手心發癢,小孩大聲道:「你怎麼能說山羊是妖!」

  「咩?」老山羊警覺。

  斐守歲注意到老山羊活靈活現的回應,他笑眯眯地摸了把陸觀道的頭,讓陸觀道靠著自己的肩膀,不去見池釵花的樣子。

  語氣很是溫柔:「是,老山羊是妖,你不也看出來了。」

  「嗯……」

  陸觀道聽罷,緩緩地縮在斐守歲胸前,他忽然不說話了。

  老妖怪看不清小孩的所思所慮,只是他感覺到小孩趴在他身上,臉一抽一抽的,沒過多久,他的衣襟就濕了些。

  小孩子是沒長大的可憐人,不會顧忌流眼淚是否丟人現眼。

  斐守歲垂眸,用手臂將陸觀道向上託了下,復湊到陸觀道耳邊,輕輕說:「有什麼委屈的,等我處理完事再說好嗎。」

  「沒有委屈的。」陸觀道的小手緊緊攥著衣衫,「不知道為什麼……鼻子酸,眼眶也濕了。」

  「好好。」

  斐守歲當作是安慰完,轉頭對謝義山說。

  「我需要做什麼?」

  謝義山悶哼一聲:「散了這黑霧,便可。」

  老妖怪念訣幻出紙扇,環顧四周,黑霧還是占據著大半個客棧。而斐守歲兩場幻境後,本沒剩什麼力氣,他一但用盡靈力,就怕體內的怨念不平衡,染去他的四肢,生吞他的魂。

  去看被銅錢定住的池釵花,他還未扇扇子。

  謝義山猛地吐出一口黑血,半跪在地,急道:「斐兄你再不動手,我就要魂歸咯。」

  斐守歲執扇一笑,甚是輕蔑。

  「我本就沒有動手的道理。」

  「你!」

  謝義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看向斐守歲,他的雙目血絲密布,要不是臉上還有氣色,真活脫一個死人模樣。

  黑霧一點點朝三人靠近,謝義山又咳出一口黑血,他下巴斂著血珠,念訣的手都在微微發顫。

  銅錢跟著閃呼,黃色的浮光弱下好幾分。

  老妖怪見狀,走到池釵花面前,背對著謝義山笑說:「既然謝兄知曉我是何物,又何必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。」

  謝義山聽罷咳了數聲,他已用手撐著地面,不過貧嘴的習慣是一點沒變。

  「哼,能大半夜救下個來路不明的……小孩,斐兄想著也是心善之人。」謝義山嘶啞一口氣,「要是斐兄也願救我一把,我便卜卦,算出你懷中小孩的命數。」

  「哦?」斐守歲轉身,「你還會算卦。」

  「會與不會,斐兄動一動扇子的事。」

  斐守歲眉頭一抽,他倒是把自己繞進去了。

  不過方才靠近池釵花,斐守歲就細看了銅錢的術法,他曾在其他妖者的口吻中聽說過這類樣式的咒文,像是三大派的,至於是真是假……

  陸觀道偷摸擦淚水的小動作,從沒逃過他的眼睛。

  「真是敗了。」

  話了。

  斐守歲嘆息一氣,在池釵花面前踱步片刻,隨後便站在池釵花面前執扇利索一揮。

  紙扇揮出的颶風直接襲向銅錢之中的池釵花。

  釵花紙偶本就岌岌可危的麵皮被風吹得只剩一片腮紅,會動的人面飄在空中,咒罵幾下,散成青煙。紙偶稭稈所制的骨架暴露無遺,像是個燃盡的老燈籠,還在風裡茍延殘喘。

  斐守歲閉目,深吸一口氣,一鼓作氣,又念訣鼓動扇面。

  「用之祭祀,既畢事……則棄而踐之。」

  忽然紙扇從斐守歲的手中懸空,與那步搖所化的黑羽毛同高。

  斐守歲腰間的畫筆代替了紙扇原本的位置,停留在他面前。畫筆筆端的墨水悠悠地漂浮在空中。與黑霧不同,畫筆的墨摻了點金粉,看上去更加亮眼。

  墨水包裹住斐守歲念訣的手。

  斐守歲徐徐睜眼,沒有時間給他思慮後果,他咬牙在空中畫下一道約有一寸長的符咒。畫完,符咒繞著老妖怪。紙扇舞出一陣風,咒念便隨之炸開。轟隆一聲,炸得整個客棧都在發抖。

  身邊霧氣像是被下了強制的逐客令,從四面的窗子裡湧出,嘔在街邊。

  瞬間,萬物清明。

  荒原不再下雨,雨季終將過去。

  沒了黑霧的壓制,謝義山立馬輕鬆站起,連說話聲都大了些。

  「多謝斐兄!」

  斐守歲未作回答,他看霧氣散得差不多了,不得以放下一半的警惕,去控制體內的怨念。本就因兩場幻境有些疲倦,這一下子,連腳步都是綿軟的。於是他黑著臉收回扇與畫筆,一聲不吭地走到老山羊身邊。

  看了眼老山羊。

  「黑牙師傅,可要幫我看好這個孩子……」斐守歲擰了擰眉心,「我怕是得眯一會。」

  老山羊本哆哆嗦嗦躲在桌椅下,見著斐守歲緩緩放下陸觀道,他才敢湊上去拱一拱小孩子的背。

  而小孩被斐守歲安置在一張小板凳上,他眨眨眼還不知面前人狀況,仰頭看著斐守歲慢慢靠在板凳一側。

  「你怎麼了?」陸觀道問。

  「有些累……」

  後頭一句話還沒說完,陸觀道突然伸出雙手一拍斐守歲的臉。老妖怪被這下拍蒙了,一雙好看的眼睫簌簌地動著。

  「我不睡。」斐守歲淡淡說。

  陸觀道鼓著腮幫子,又拍拍斐守歲的臉頰。

  「之前陸姨說累了要睡會,我沒去拍她的臉,她就再也沒醒過來……」小孩子又不自知地落起眼淚水,「我怕你也醒不過來。」

  斐守歲卻是真的累了,沒有回話,亦也沒有合眼。他的睫毛很長,又因疲倦垂落,像一排在風裡的楊柳。

  陸觀道看看老山羊,老山羊看看陸觀道。

  「咩啊。」小孩說。

  老山羊蹭了蹭。

  「咩。」

  陸觀道歪歪頭,他因雙手托著斐守歲的臉,沒有空擦眼淚。淚珠匯集,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,將未散乾淨的黑霧點化。

  斐守歲看到了,想動手去擦,卻因擡不起手只能由著小孩。

  「眼淚……」老妖怪有氣無力地說,「擦一擦。」

  陸觀道搖搖頭:「鬆手,你就要倒在地上了。」

  「不會的。」

  斐守歲知道,他再怎麼虛弱也不能倒在這裡,只是一下子用光了力氣,想休息會,想睡一會兒。

  陸觀道沉默許久。似是下定決心般朝斐守歲靠近,他用雙臂一點點過渡,將斐守歲攬在他瘦小的懷裡。

  小孩子緊抱老妖怪,用手拍著老妖怪的背,輕輕問:「睡了嗎?」

  斐守歲用盡力氣搖搖頭。

  「沒有。」

  陸觀道模仿老婦人的語氣:「囡囡啊,不要哭。」

  老妖怪聽罷笑了,無力地將全身壓在小孩身上。小孩穩穩抱著他,絲毫沒有吃力。

  「囡囡啊,哭花了臉,就不好看了。」

  「嗯,我沒哭,你也不要哭……」

  老妖怪垂頭觸到小孩身上還沒結痂的傷疤,是昨夜池釵花硬生生打出來的痕跡,還有些溫熱。

  「疼嗎?」

  小孩說:「疼啊。」

  斐守歲想移開些身子,陸觀道抱著他一動也不能。

  那傷疤主人這麼說:「會好起來的,好起來就不疼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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