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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水霧

2024-09-15 02:35:11 作者: 顧三銘

  第7章 水霧

  斐守歲默然,他該怎麼解釋,難不成說閱屍無數一眼便知。這多少有點玄幻,但他確實是見得多了,能從骨骼構造上判斷是男是女。至於為何是池釵花與唐年。

  能與這座宅子扯上關係的,最近下葬的,似乎也只有這兩個人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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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老妖怪措辭笑道:「猜的。」

  「這……」乞丐倚牆拄拐,怪道,「出喪那天是我和弟兄們幫黑牙師傅擡的棺材啊,怎麼會……」

  「黑牙?」

  「啊,公子有所不知,城外三里地有個棺材鋪。棺材鋪師傅就叫黑牙。城中若有人家要辦喪事,這棺材和紙偶一應用具都是找他做的。」

  斐守歲想起那一屋子的紙偶,還有堆放在院子裡的三口棺材。

  「那他是否包了蓋棺的活?」

  乞丐猛地直起身子:「公子你懷疑……」

  斐守歲沒有迴避乞丐的視線,這只是他的猜測,比判斷那兩具屍體更沒有邏輯。

  「我所知太少,只能瞎猜罷了,況且,」斐守歲合上茶房小門,咯吱一聲刺耳在寂靜的空宅里,「這是官府該管的事情。」

  老妖怪轉身又道:「我還有事要先回客棧,只能勞煩你去報官了。」

  乞丐沒有即答,有些猶豫。

  「我不住在這兒,也沒和唐宅有交集,由我去就怕官老爺不願來。你住在這兒久了,說話自然比我可信。報官之後去客棧找我,我不忘你的燒雞。」

  乞丐聽罷不好意思般撓了撓頭皮,他清澈的眼神得出一句話:「小的不吃燒雞,吃了也要吐,大人不如直接賞小的點銅錢。」

  斐守歲早知如此,從袖中拿出一粒碎銀拋給了乞丐。

  一粒碎銀怕是乞丐乞討多久都要不來的東西,能抵上一戶人家好些天的溫飽。

  可乞丐並不高興,只是看了會兒,方回:「小的只想要銅錢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斐守歲將身上剩餘的銅錢全給了乞丐,臨走前不忘囑咐:「我所說的,切記。」

  乞丐拄著拐送走斐守歲,才緊張兮兮地將銅錢塞入自己的補丁袋中,往城中走去。

  而被遺忘的小孩還在大街上找人。

  陸觀道一人在路上找了好久,斐守歲全然不知。老妖怪習慣了一個人,早忘了孩子是要人陪的。

  可憐小孩沿著早上的路走,走到成衣鋪又走回包子鋪,他看到了那些笑容如花的姑娘家,還有早晨與他對視的夥計。就是沒尋著斐守歲。

  走累了,孩子蹲在房子角落,數一數地上亂爬的螞蟻。脖子酸了,便仰頭看看藍天。

  秋的藍天,深邃。

  風如同山嵐嗚咽的悲鳴,從河岸兩邊吹來。楓葉跟著風落到小孩腳邊。

  小孩盯了會,擡頭再去尋,只遠遠地瞅見個雜亂的雞窩頭,是乞丐。

  陸觀道忽然心裡頭一抽,他站起身,又因眼前昏黑緩了好久,復擡眼時乞丐早走沒影了。小孩失去了唯一的線索垂頭喪氣地靠著牆角,這條小巷聯通大街,時不時有人行道過。

  小孩無處可去,垂眸聽著。

  是女兒家的聲音:「你家鋪子今早來的哥兒可真俊啊。」

  「是啊,出手又闊綽,就是帶了個孩子,孩子還穿著壽衣呢!」

  陸觀道伸出手,將細碎的劉海盡力遮蓋雙目,他怕被認出來。但是孩子小小身影,無人在意。

  女兒家又說:「俊哥兒買了衣裳好像去了城西,就是楓葉河邊的那家,你要是想偶遇我給你出謀劃策。」

  緊接著是不敢相信的語氣。

  「別說玩笑話,我方才見著他往城外那條路走的,怎麼又了去楓葉河,是不是想誆我?」

  陸觀道聽到「城外」兩字撒腿就跑,他已不顧女兒家後面說的。

  「城外?再過些時間不就要關城門了,他現在去做甚。」

  「和一個乞丐去的,我還聽見他們說什麼,說什麼……啊!說是去唐宅。」

  ……

  斐守歲並未去什麼地方,他又折回了唐宅。

  日近正午,深秋的陽光均勻灑在房檐上,脊獸坐在上頭懶洋洋的。

  當老妖怪再次踏足唐宅時,秋風捲起梧桐葉,一切都好像在等著他。腳步踩在枯葉堆上,斐守歲走得很急,他需得在官府趕來前做完他想做的事情。

  走至垂花門。

  垂花門裡頭是內宅。而垂花門往往是一家風水的阻斷處,好與壞由它的擺放而定。

  斐守歲微微仰首,秋風吹過他的臉頰。那眉間淡紅色的痣在暖陽下頭,格外協調。

  老妖怪朝天吐出一氣,抽出腰間畫筆,念下咒文。

  筆端墨珠隨之飄散在空中,漸漸墨珠凝成書卷。斐守歲動筆在展開的書卷上寫下:

  守宅生靈,得罪了。

  畢竟妖怪入凡人宅門,還需守宅生靈做引,不然光進去不能用法術也是徒勞。

  寫完,老妖怪畢恭畢敬地作一大揖。

  手勢一落,整個宅子劇烈震動起來。斐守歲不由得往後退,過去好一會這動靜才停下來。

  見書卷上回:

  遭罪。

  斐守歲的表情並不輕鬆,他的畫筆用來點冤魂,有時遇到棘手的怨念需他入魂靈生前幻境,但幻境一入多是生死未卜。

  就好像賭錢,運道好就贏得多,一旦沒趕上好運氣,只得滿盤皆輸,還把自己給搭進去。

  可惜沒有時間給斐守歲猶豫了,既問又有答,便不得不做出一些動作附和回答者。

  斐守歲寫下:

  冤否,急否,荒唐否。

  生靈回:

  冤債,有勞。

  斐守歲閉眼,他曉得了,怪不得生靈能如此迅速地回答,原來它正等著有人出手相救。

  守宅生靈一般不能出手干預宅內人家的榮辱,斐守歲也是頭一遭遇見這樣回應的。

  合上那墨做的書卷,一陣水霧從垂花門內吹出,像一雙巨手拖著斐守歲進入水潭深處。

  斐守歲不著急了,他悠悠地踏入通往夢境的垂花門,心內問:具體何為。

  生靈猶豫許久,慢慢嘆出,那聲音迴蕩在斐守歲的腦海里,像古老又沉悶的鐘聲,不容任何人質疑。

  生靈說:知道的不多,但願小兄弟平安歸來。

  斐守歲閉目笑了聲:原是前輩,晚輩多有得罪了。

  生靈不再說話,斐守歲搖身一變成了他不所知的陌生男子。

  幻境裡。

  大雨傾盆,雨聲沿風鐸而下,響在斐守歲的耳邊。

  斐守歲只能藉助一雙眼睛觀察四周,書卷與茶盞,老妖怪熟悉此處,乃是唐年上吊之地。

  身子的主人既能坐在此地,怕不是唐年就是唐永。

  正巧此時有人進了屋,視線隨之而動。斐守歲所看到的是一張莫名其妙熟知的臉,但他卻從未認識此人。

  來人穿粉色衣裳,附鵝黃腰帶,髮髻上墜銀制步搖,走起路來輕盈大方。

  「釵兒。」附身之人說。

  釵兒?

  池釵花?

  斐守歲心嘆,他怎會見過池釵花。

  眼見著池釵花端一盒糕點笑盈盈地走上來,她與身體的主人交談什麼並不重要。重要的是那張臉,斐守歲已經記起曾在什麼地方見過。

  是棺材鋪的茅草屋,滿屋的紙偶都長了池釵花這張臉。

  紙偶雖不如人臉精細,但一些細節一些姿態,就在剛剛的舉動中簡直一模一樣。怪不得有些紙偶動作奇怪而有些活靈活現。原來是照著做的。

  斐守歲又想起黑牙對那些紙偶的寶貝程度。院子裡的三口木棺材,一車晾在那兒的紙偶。

  跟著身子的主人,視線緩緩。

  「糕點給唐年帶些去!」

  毋庸質疑,這身子是唐永的。

  池釵花卻犯了難,她蹙眉猶豫,抿一口茶道:「昨日給他和亓官家二姑娘說媒,他還朝我發了火。我現在去找他,不是撞槍口上了?」

  唐永笑道:「你一婦道人家自然不懂,要是你先去找他,他也不好在給你拉下臉不是。這就叫……」

  「兵不血刃?」

  池釵花恍然,像是著了魔般認同唐永所說。她的臉上呆滯,只是賠笑與取樂,全然沒了思考。

  斐守歲看著心慌,若原本自然的笑還能與紙偶區分,現在池釵花所表現的可以說與紙偶無異了。

  夫妻二人聊了許久,池釵花便拿了一層食盒離開書房。

  斐守歲的神思跟著池釵花正要遠去,他靜靜地聽到唐永一句。

  「蠢人。」

  斐守歲條地轉身,他見著唐永長著與唐年相差無幾的臉,那張臉卻是一絲不茍地看著手上書卷。

  老妖怪存下疑惑,跟上池釵花。

  外頭的大雨未停。

  池釵花撐一把油紙傘,來到唐年住所。

  小院離書房不遠,但池釵花似乎並不想進去,光是在院外淋雨踱步就花去了好些時間。直到被唐年院裡伺候的小廝看到了,她才進了唐年的屋。

  屋內的氣氛很尷尬。

  大雨瓢潑而下,水霧擴散在遊廊青階。

  唐年在讀書。

  池釵花站在那兒不知所措。

  兩人沉默良久,唐年捂著額頭很是煩躁:

  「嫂嫂來作甚,是又有什麼好婚事讓我攀高枝嗎?」

  池釵花咬唇,臉漲得通紅,她急於反駁,重重地將食盒扔在桌上。

  「我只是來給你送吃食。再說了,不喜歡便不喜歡,非要嗆得姑娘家落了淚,現在全城都傳你是斷袖,你可心喜了?」

  唐年猛地甩下毛筆。

  「我偏就是又如何,嫂嫂多放點心思在兄長身上罷!」

  唐年不提唐永還好,一提池釵花就臉紅,加上之前的處境,已經熟得如同個番茄。

  她嫁入唐宅多年,肚子一點動靜沒有。她也曾看過大夫,大夫說她只是心急。

  於是她放寬心,一等又是兩年。索性沒有公婆,但娘家那邊她是再也回不去了。

  池釵花被說得無法反駁,乾脆摔門而出,落得唐年一人聽雨。

  斐守歲看著池釵花遠去,打算先不跟著走,他飄在空中見那剛剛還死在他眼前的唐年。

  唐年此時無心練帖,反覆看著同一頁書卷,許久又起身站於窗前。

  斐守歲就飄在窗邊,他看到唐年竟是一臉的不舍。老妖怪一下子對這副表情沒反應過來,結合乞丐說的那些故事。他只能得出個荒唐的關係。

  難不成唐年喜歡池釵花,喜歡他嫂子?

  斐守歲真恨自己在幻境裡,不能拿把瓜子嗑。

  不久,唐年起身出了院子。斐守歲跟在他身後。

  大雨未停,雨珠穿過斐守歲的身軀,打在石磚上。

  老天爺並不想在現在放晴。

  斐守歲跟著唐年一路走到唐宅角落,那裡沒有什麼人來往。僅一木門,隱藏在深深的雜草從里。

  唐年吃力打開木門。

  門口站著的又是斐守歲的「老熟人」,鬼新娘身邊的轎夫,打頭的那個。

  唐年走近幾步,斐守歲便也湊上前。

  「過幾日我找亓官家的提親,我舉薦你攬下擡轎的活。」

  目前為止都很正常,斐守歲也沒放在心上。

  唐年忽然壓低聲音:「等到擡轎來時,你繞路去城外河邊,將亓官家的和媒婆一起推入河裡,別留活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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