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唐宅
2024-09-15 02:35:10
作者: 顧三銘
第6章 唐宅
斐守歲瞪了眼:「成衣鋪斜對角那家『池娘燒雞』。」
乞丐輕笑。
「唐永妻子便姓池,閨名池釵花,她家祖傳做燒雞。」嘮一半,乞丐啃一口雞腿,又說,「但是唐家出事後,池家並沒有任何動靜,甚至出喪也只池釵花的娘親一人。」
「也沒聽說池釵花和家裡人關係不好,不過唐年卻有不好的傳聞。」
「唐年?」斐守歲來了興趣。
「出事前一個月,唐年曾要娶池釵花閨中密友亓官家的二姑娘,可惜不知怎麼著,亓官家二姑娘在擡轎去唐家時失蹤了。作為新郎官的唐年居然毫不知情,得知人不見後也並沒有很悲傷。」
斐守歲垂眸,他想到城外棺材鋪前遇到的鬼新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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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亓官家二姑娘身量如何?」
「魁梧!」乞丐比畫一下,「不過看畫像倒也算落落大方,不失大雅啊。」
魁梧,不失大雅……
斐守歲笑道:「那你可知唐家的荒唐事?」
「知道,都傳瘋了,不過我所知的是另一個說法,公子你可要聽。」
「難不成一隻燒雞買不了這個故事?」斐守歲早知如此,他拿出一串銅錢,丟給乞丐。
乞丐立馬接過,細數一番,方才收入囊中:「好久沒見這麼多錢了,公子出手真大方。」
斐守歲默然,他總覺得面前之人並非真正的叫花子。儘管來者撲面的地痞之氣,但在剛才的交談里,至少從用詞氣質上看不太像。
為何要扮作叫花子,還是不得不扮成叫花子?
乞丐沒有注意到斐守歲異樣的眼光,嬉皮笑臉地把錢藏好:「公子可別太吃驚,聽我說。」
「您知曉那些個婦道人家說的吧。她們也就知道是池釵花勾引弟弟唐年,導致哥哥唐永失手殺了她。現在看上去是一家死了倆,唐年也瘋了。其實事情並非如此!」乞丐再一口將雞腿整個帶皮嚼入嘴中,「我所知,是弟弟唐年要強了池釵花,被哥哥唐永發現了。」
斐守歲微微頷首,示意乞丐繼續。
「且是池釵花失手殺了唐年,而唐永因胞弟死在面前無法接受,所以……」
「所以?」
乞丐說著,用吃乾淨的雞腿棒子,在脖子那抹了下:「在屋裡上吊死了。」
斐守歲並不特別相信眼前之人說的話,他只不過當成了故事另外的一種可能性。
他提問:「照你所說,唐家兩兄弟死了,那剩下的不就是那位池家姑娘?可我只見過唐年。」
「這就是這事的詭異之處,您既然見過唐年,那您可有注意唐年的行為?」
斐守歲思索著,想起棺材鋪前那舉動十分小婦人的唐年,倒是有趣了。
「公子要是不信我說的話,大可隨我去唐家看看。」乞丐笑雲,「我猜公子扮作書生模樣,但形事風範不似小家之氣,莫不是上頭的官爺,來這裡查案的?」
斐守歲朝乞丐笑笑:「不是什麼官爺,就一書生平日愛寫鬼怪話本。」
他撒了謊,不過好用。
乞丐看到斐守歲客氣的笑,也跟著笑說:「小的能遇到官爺這樣的人,真是福氣咯。不知能否請教官爺名號?」
斐守歲行走人間,從不用虛名。他拱手,微微彎身,摺扇與畫筆隨著動作摩擦。肩上落入一片楓葉,點在淺色衣裳上,很具風雅。他的這番禮數是將乞丐放於自己齊平的位置,並無蔑視。
「斐守歲,字徑緣。」
乞丐見狀也裝模作樣地鞠了躬,看上去十分滑稽,然後在斐守歲的注視下,極其拮据地從補丁袋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紙。
「小的聽不明白。」
「……」
寫好名字。那乞丐看了許久,又反覆念上幾遍,方笑道:「好名字!」
斐守歲面無表情,只想罵一句:別裝了。
「禮尚往來。」
乞丐旋了一圈嘴裡叼著的雞腿骨:「小的無名無姓。」
好一個無名無姓。
隨後,斐守歲又多付了乞丐一隻燒雞的錢,讓乞丐帶著他去看看唐宅如何。臨走前不忘囑咐客棧小二,讓其到飯點給客房送去吃食。老妖怪還記得有個小人兒在樓上睡著,就怕那食盒餵不飽。
只不過他沒有料到的是,陸觀道早醒了。
小人兒不敢睡得太深,卻因太累了,一口氣睡上了半個時辰。
陸觀道坐在床榻上發呆,他朦朧著眼四處尋找斐守歲的存在。可惜,屋子裡就他一人。
風颯颯地將紅葉吹進來,小孩穿靴下榻趴在窗口,露出半個小小腦袋。他遠遠地看見楓樹下一身淺色衣衫的斐守歲,還有包子鋪前的乞丐。儘管隱藏在樹影里,陸觀道還是準確地找到了斐守歲。那種站姿,那身衣裳還是剛剛才買的。
但當小人兒看到乞丐的時候,心裡惶然一抽,他使勁想長高些,他想不用踮腳就能看到下面的人在幹什麼。
說話?為什麼要和乞丐說話?
他也是乞丐啊。
怎麼不和他說話,這是不要他了嗎。
陸觀道用他極其豐富的想像力,腦補到斐守歲有了新小孩不要他的樣子。或許斐守歲起初是看他可憐,才願意多陪他會。
腳實在是沒了力氣。陸觀道一屁股坐在地上,這個角度能瞅見斐守歲買的食盒。
小孩子的腳麻了,歇了會才慢慢地起來去開盒子。都是精緻的吃食,用來討孩子歡心。
陸觀道卻小心將盒子蓋上。
他想,這盒子裡的東西很快就不是他的了。
心裡頭又噎著慌,卻不似吃饅頭噎住的那種,是一碗水解不了的困惑。
過了好久。
陸觀道再次湊到窗口去看,發覺樹下的斐守歲朝著乞丐鞠躬,還不知給乞丐寫了什麼。
包子鋪的乞丐好似很開心。
窗邊的小人兒一下子沒了分寸,他覺得他完蛋了,原來斐守歲一直在誆他,那些子說的都是甜言蜜語。
陸觀道坐在窗邊,手裡搓著衣角。忽然他站起來,習慣性地拍了拍身上的灰,隨後打開食盒,一口氣吃完了所有點心。小孩想,要是吃完了,就不會有人來搶。
吃完後再去窗口看,斐守歲和乞丐都不見了,消失在那片紅楓林。
陸觀道卻異常冷靜,他幾乎沒有猶豫,很快速地整理好床榻,又合上食盒,再將茶盞倒扣。
一切準備就緒,他記起陸姨對他說:
凡事不去爭搶過,便是要後悔的。
……
斐守歲跟著乞丐來到唐宅前,還沒商量好要怎麼潛入。走近時看到宅門大開,裡頭靜悄悄,只有風吹草木發出的簌簌聲。
老妖怪憑藉多年的經驗判斷道:「裡面沒人。」
「據我那些弟兄們說,自從唐宅出了事,家僕是走的走,散的散。」乞丐摸了把自己誇張的鬍子,「所說不假啊。」
斐守歲已知宅內沒人,便大搖大擺地走了正門。
乞丐並不感覺奇怪只是嘆一句。
「公子有做官爺的風範!」
斐守歲沒搭理他。
走入宅內,剛過影壁,一股血腥味在空中刺激著老妖怪的神經。於是斐守歲有引導性地走向血腥味的源頭。
入唐家內宅,果真如乞丐所說,空無一人。
宅內多種梧桐,在深秋梧桐葉蕭條。地面石磚混著其他樹木的葉子,又因無人打理堆積。
這裡靜得好像被世界遺忘。
斐守歲注意著腳下遊廊,是好幾日都沒來過人,一切都攀上了「陳舊」二字。
直至來到書房前,那血的味道混合屍臭的糜爛味最為濃烈,像在雨里死了三天的水牛。
乞丐不堪重任,拄著拐在書房門口吐了。
斐守歲無所謂這些,他為點去冤魂執念,常常碰到這種事。一來二去,習以為常。
老妖怪推開書房的門,濃重的屍軀氣息撲面襲來。
天正晴朗,白雲悠悠。
入眼的除了藍天,還有掛在橫樑上死狀極其悲慘的唐年,以及糜爛味的源頭。
一卷卷書籍鋪開,兩具腐爛成膿水的軀殼臥在書籍上。蒼蠅蛆蟲繞著地上血水而來,聚成一團,正在分食。
陽光從書房的棉紙窗戶里透入,緩緩縈繞在屍體周遭。空氣中的塵埃被光照亮,卻一個勁想逃,想逃離於世俗之外。
斐守歲少見的皺眉,確實難聞,也實在噁心。
秉著不能隨便亂動屍體的原則,斐守歲只仰首觀察。
門外乞丐吐了會,忍著胃痛,擰著鼻子跟了進來,他上前瞅一眼,便驚呼。
「唐年!」
斐守歲與乞丐相視,還沒說下一句話,乞丐撒開腿就跑去門口繼續吐了。
「嘔——」
「……你沒事吧?」
乞丐遠遠地回,還扯了個悲苦的笑臉:「沒事!就是可惜了燒雞。」
斐守歲無語,他又擡眼看吊在懸樑上的唐家小弟。
唐年整個身子僵斜,眼珠瞪得像兩顆成熟的紫葡萄,還有一行清淚掛在臉頰上,口水與血從他的嘴角流出來,但吊死之人並不會吐舌頭和嘔血。
真相併非眼前所展示的那麼簡單。
可惜斐守歲的見解止步於此,他並不擅長這些,但他知曉唐年最需要的是仵作驗屍,不然諒斐守歲也不知唐年是怎麼飛上房梁,然後來了個瀟灑的上吊。
且唐年那詭異的傾斜姿勢,若不是死亡一定時間後的僵硬,否則根本做不到如此。
在算地上的兩位,猜都不用猜,自是池釵花與唐永。
得出這些個結論。
斐守歲撣了撣灰塵,背手離開書房,還沒開口,乞丐打趣道:「公子真是……嘔……真是好膽量,日後肯定飛黃騰達。」
說著還給斐守歲抱了個拳。
斐守歲拍拍乞丐的肩膀。
「你和我認識的小孩不分伯仲。」
「啊?」
斐守歲見乞丐一嘴腌臢,實在不想與他同行,便帶著去了唐宅的茶水房。大戶人家都有設立茶房,一般是天冷時,下人給主人家備暖茶的地方。
茶房在書房旁。
斐守歲推門尋了好久,才發覺竟然沒有冷茶,連在桌上的茶杯都積了一層厚灰。
乞丐見狀用袖子擦嘴:「公子不用找了,死人的東西用著也難受。」
「好。」
斐守歲看著手指上擦到的灰,沉默良久。
「池釵花和唐永死後沒有下葬嗎?」
「嗯?這怎麼可能!那天下葬我可是親眼看到的。」乞丐疑惑道,「難不成唐永腳下那兩攤是……」
斐守歲頷首。
「公子是怎麼認出來的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