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《百年孤獨》
2024-09-15 00:57:15
作者: 考生禁甜
第55章 《百年孤獨》
李子越微喘著氣, 將他從潮濕的水霧中抱出來。
他的小手貼上李子越發燙的脖頸,臉蹭了上去。
做了一個很依賴的動作。
李子越從回憶場景出來時身上或多或少帶了點那時候的氣息,讓他把李子越誤認為了那時樹下的男孩。
李子越停了動作, 見他摟住自己的脖子,嘴貼在自己耳邊。
嬰兒形態的他聲帶發育還不完全, 聲音糊成一團。
但李子越還是聽明白了。
他的嘴唇上下發抖,在說。
「謝謝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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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子越喉嚨一陣陣發痛, 當他轉身往門外走去時才發現。
雨停了。
今夜沒有人上絞刑台,神內心的自責少了一分,眼淚不再傾盆落下。
雷鳴終於止住,閃電消散於厚重的烏雲間。
隱約見到最高處有一點明亮。
夜風吹過, 雲層隨風而動。
將那點明亮露出。
是皎潔的滿月。
……
夜幕退去, 喪屍歸林。
屍體移動的細碎聲掩蓋了農戶慌亂的心跳。
那孩子睜開眼眸,純白的睫毛下一雙渾圓的黑眼珠格外明亮。
身體在彆扭地擺動,小手在空中揮舞。
要前面的老人抱。
「他並不怕你身上的腐爛味,」李子越垂眸, 「即使現在已經退化到不明事理的嬰兒,見到你的第一刻還是想讓你抱住他。」
晨光還未明亮,老人的面容融於陰暗的林間。
叫人看不清。
李子越安靜地站在原地,未過多久, 就覺懷裡一空。
老人顫抖著雙手, 將渾身雪白的嬰兒抱了過去。
他的手臂局促不安地擱在嬰兒後頸,卻使得嬰兒頭往後仰,老人急忙調整角度,又讓嬰兒身體下陷。
混亂中孩子差點從他懷裡掉下去。
不知怎地, 眼淚霎那間就流淌下來了。
那雪白的嬰兒卻露出兩顆小巧的虎牙在笑。
他也跟著笑,大滴眼淚在眼眶中轉, 隨後擦過他紅腫的臉、發抖的烏黑嘴唇。
沒見面的時候覺得好像過了太久,見到後那一百多年的等待已經化成了虛無。
老人這才明白張斂的回答。
[不久,如果能找到,多久都不算久]
他那布滿老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上嬰兒細嫩的臉頰。
「第一次見你的時候,我們看上去差不多年紀,」老人嘴角上扯了一瞬,露出一個比哭還勉強的笑,「怎麼再次見的時候,我這麼老了……」
嬰兒咿呀了兩聲,似乎想要說什麼。
老人眼淚落到他衣領處,只是搖頭。
「……你還能對我說話嗎?」
李子越眉眼柔和下來。
「喂,」他喊了一聲,「……姻緣神?」
「我向你求姻緣。」
張斂猛地擡起頭來,看向李子越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。
李子越挑了半邊眉,嘴角含著笑,又重複了一遍:「你不是問過我好幾次嗎,這次,我向你求姻緣。」
嬰兒手伸出來,望著快要出晴的天空咯咯直笑。
他收了請求,瑩白溫柔的光芒將他整個人包裹住,下個呼吸間,他輕巧地落在地上,手還牽著農戶,目光卻落在李子越身上。
「聽到你的呼喚,」三歲左右的孩子說話聲音還是軟糯的,神情卻格外成熟與真誠,「神賜福你。」
農戶愣神了半晌,隨後對著李子越流下感激的眼淚:「謝謝……謝謝你。」
李子越只是微笑搖頭。
「天吶……」孫遠誠震驚到瞪大雙眼,「不是,剛才還是個小豆丁呢,怎麼現在就可以站起來走路啦!醫學奇蹟!」
他連忙雙手合十:「好好好,我也來助力。」
「求姻緣,求姻緣,嘿嘿……對方最好非常可愛……當然這個可愛不是指外表,我的想法是……」
神只是眯眼笑,隨後走了過來,用帶著涼意的手拉住孫遠誠的衣袖。
「可以請你蹲下來嗎?我太矮了。」
孫遠誠火速下跪:「老天爺啊不是吧,神對我說『請』,你對我實在太恭敬……」
神笑著用手指點住孫遠誠的額頭,隨後靠近孫遠誠的耳朵,用只有他倆能聽到的音量開了口:「我只是姻緣神,除開姻緣,其他我也看不透。」
「你心裡似乎壓抑著讓你極度恐慌和痛苦的東西,這些東西扭曲了你原本的性格,讓你習慣在有人在的場合舉起懦弱的旗幟。」
孫遠誠表情突然僵住。
神的指尖亮起一點橙黃的光芒:「好在你從未放棄自救。」
「神賜福你。」他雙眼彎彎,「但你的心結不是姻緣,我不確定現在的我是否還有能力讓這份賜福成真,不過……」
「現在你又多了一隻他人向你伸出的手,光這點就能給你帶來莫大的勇氣了,你是個好孩子。」
「我能見到嗎?」他的指腹在孫遠誠眉間輕柔拂過,「見到你原本應該展露在世人面前的模樣。」
孫遠誠的臉遮擋在一片陰影下。
他只是沉默,神卻彎了嘴角。
神摸了摸他頭頂的發:「我不做強迫他人的事,暫且無法賜福你姻緣。」
「等你找到你喜歡的人那天,再擡頭望著天空,向我祈願吧。」
孫遠誠「嗖」地一下從地上彈起來,又恢復了往常:「好好好,副本結束我就對著手機里的女明星挨個向你祈願!」
「不行,對方不喜歡你也沒辦法。」
「什麼!不是,那你這個姻緣神能力也太微弱了吧!都雙向箭頭了……」
李子越往孫遠誠頭頂敲了下,止住了他的吐槽:「說點正經的。」
孫遠誠抱著頭縮角落委屈哭哭。
在他沒看見的地方,只見李子越用嘴型向神比了一個:「謝謝。」
他在謝先前神對孫遠誠的祝福。
神看著李子越。
這個人……孫遠誠的心結是一顆顯眼的黑珠,而他的更像一團阻擋人視線的黑霧。
霧氣看似自由,實則還困於一片場地。
看他人如此通透,看自己時是否也有同樣清醒的認知呢?
李子越小幅度眯了眼眸,打斷了他的猜測:「一個人的請求力量這麼大嗎?先前還是嬰兒,現在就能正常說話了。」
神回之以微笑,卻未回答這個問題。
與此同時,系統提示音在李子越腦海中響起。
[恭喜您解鎖「自殺的農民」關鍵線索:(2/2)]
[現為您補充最後一條線索信息]
那是一張枯黃的手寫信。
「親愛的孩子。」
「早在你出生時,我看到你蹬著床被的雙腿,就預料到你會離開。」
「爹小時候也逃跑過,這沒什麼。」
這是……
李子越握著紙條的手在發抖。
「那時候天氣還沒有這麼惡劣,大家都辛勤勞作,我逃跑不過是我不喜歡田野生活。」
「你爺爺教了我很多課外知識,他和我講碧綠草原,講蔚藍大海,講天幕極光,講高山積雪。」
「我時常看著書上被印刷到褪了色的圖片發呆,這些地方只能存在於我想像中,我眼裡看見的只是翻湧的麥浪和沾了黃土的鋤頭。」
「我白日念書時在想,夜晚躺在床上聽見外面蛐蛐叫的時候也在想,終於,我攢了點錢,在一個有月亮的夜晚出逃了。」
「我跑了半個晚上,不知走了多少路,只記得我磨破了一隻膠鞋鞋底。」
「我聽到遠處傳來書里說的那種火車的聲音,轟隆隆的,把我嚇壞了。好不容易,我跑到了火車邊,卻只見到它留有一點亮光的尾巴。」
「我跑啊,像夸父追逐太陽那樣,但不管我如何跑,不管我如何努力,我都追不上火車。」
「後來我累了,便順著火車軌道慢走發呆。那時已經是初冬的深夜,風太冷,而我身上又出了汗,風颳在身上,像刀子切人一樣痛。」
「我想到家裡溫暖的床,想到你爺爺給我念書時點燃的燭燈,我順著鐵路,一個勁掉眼淚。我想回去。這裡好冷。我想回去。」
「回去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,我不敢直接進家,就縮在家門口。我聽到你爺爺起床,聽到身後的他在問我:『怎麼坐在這裡,小心感冒。』他沒問我其他事情,但我隱約知道他猜到了我的出逃。」
「後來你奶奶抱著我壞了的鞋直掉眼淚。你知道,在我們這樣的家庭,好幾年才能換一雙新鞋。」
「她落淚並不是責怪我出逃,而是心疼我沒了合腳的鞋穿。你爺爺在村里教書,我們一家靠村里孩子給的糧食學費過活,很少親自下田務農,我的腳自小就被鞋包好,沒怎麼受過黃土地的折磨。」
「我光著腳走在田埂上,腳底已經被沙子磨出血泡,但我好像沒有知覺。我看著層層金黃的麥浪,想像這就是海洋。黃燦燦的海洋。而在麥子剛剛種下那段時間,這裡就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。」
「晴朗的夏日夜空總會見到幾點星星,我將它們拼湊起來,形成一個小型極光。我看到你爺爺和奶□□上的白髮,我想那就是雪山。
「當初看到你們離開這個家時,我在你爺爺床前坐了一晚上,那時我才真正明白他當初的心情。」
「清晨,我看著你坐在屋門前,就像看到小時候的我一樣,你又是為了什麼回來呢。」
「爹念了一輩子書,學了一輩子的科學道理,但爹沒忘記自己生于田地。在田裡,我們的祖先曾無數次向神禱告。求雨,求風,求陽,求雪,我們手裡握著工具,我們自己耕種,只求神保佑來年風調雨順。」
「爹沒想過自己會真的見到神。爹小時候看那些小冊子,裡面五顏六色的神在呼風喚雨,大多長得呲牙咧嘴,很是嚇人,爹沒想到,真正的神居然如此溫潤,和你出走的哥哥姐姐沒有區別。」
「爹當時心裡想,神如果需要吃飯,那他也能成為爹的孩子。」
「其實在你向爹提出離開村子前,爹已經悄悄出去過。並不是拋棄你們,是提前探路,爹雖然老了,但那顆想要出去的心還沒有死。」
「但是孩子啊,出不去啊,這片天都毀了,出不去啊。但爹後來還是答應了你,爹知道,如果不讓你出去走一趟,你會一直念著,就跟爹以前一樣。」
「我的爸爸,你的爺爺,死在了我們出逃的路上。孩子,你不要為此自責,人總有一死,如果爹以後死了,也不是你的錯,我們生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,能活過一天,已經很了不起。」
「爹認為自己這輩子沒做錯什麼錯事,但當回來後見到他被村里人折磨。」
「當爹發現自己提不動鋤頭,發現自己渾身無力,不能保護你們的時候,才意識到那句話。」
「百無一用是書生啊,孩子。」
當時神被村里人的憤怒淹沒,爹提了鋤頭出去,外面瞬間吵鬧成一團亂麻。
直到聽到有人在喊,出血了,爭執才勉強被阻斷。
神的半張臉被砸出了窟窿,鮮血迸出,將他一身雪白染成深紅,而那砸向他的利器,卻是爹帶出去的鋤頭。
爹在慌亂中無意傷了他,爹被眾人辱罵、推攘、責怪。
「你殺了神!你這個兇手!你不得好死!」
「書生殺人了!我就說不能把神放在書生家裡,他爹也是個神經病,最後死在板車上也是活該。」
爹聽不見任何人說話,爹只是在替他抹去身上的血。
但那血越來越多,爹止不住。
爹的脊背好像徹底塌了,他手上無力,提不起鋤頭,拿不起針線,也握不住書本。
就在這時。
「哐當」兩聲。
木凳被踢翻,人發冷的身體在空中晃蕩。
他錯愕地擡起頭,耳旁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。
爹在李子越面前上吊了。
「出不去啊,孩子。」
那句話仿佛還響在李子越耳邊。
李子越擡眼看去,遠處是一片縮在迷霧裡的林。
霧遮掩了林子邊緣的厚牆壁,遮掩了這個世界的鐵欄,哄騙深陷在坑裡的人,這裡無邊無際。
這和他的虛擬世界有什麼區別。
李子越口腔中泛起一陣苦澀。
出不去啊。
「爹時常會想起你爺爺,你爺爺年輕時候最喜歡望天。天是我們吃飯的保障,也是我們能看見的最廣闊的東西。」
「你只有一兩歲的時候,你爺爺身體還健康,他總在你面前唱,『小燕子,穿花衣,年年春天來這裡……』,他愛摸著你的頭,說我們要多掙錢,要讓你多讀書,讓你走出去,去到更廣闊的世界。」
李子越盯著「燕子」這兩個字呆住。
等等……
「你爺爺永遠忘不了他遇見的那個不屬於這裡的孩子,他對那孩子說,『你要回你自己的家』,可狗來了,它們拖住了孩子的腿……等你爺爺趕到的時候,那孩子骨頭都碎成幾節了。」
等等……
李子越看到自己指尖在顫抖。
「你爺爺看著他,就像看著一隻被人生吞了翅膀的燕子……」
等等……
他控制不住地跑到掛在林間的屍體面前去。
那屍體脖子處掛了粗繩,風將他面部吹隱在樹幹邊。
李子越面色如紙,書信不知覺間從他指尖滑落。
他小心翼翼地碰上那屍體的胳膊,力氣逐漸增大。
屍體緩慢轉過來,那張過了百年的臉印在李子越漆黑的瞳孔上。
李子越沉重地閉上了眼眸。
那是……
秀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