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 《ABC謀殺案》

2024-09-15 00:57:16 作者: 考生禁甜

  第56章 《ABC謀殺案》

  「恭喜李子越玩家通關主線任務, 現開啟完結結算。」

  「由於本次副本通關時間過短,現允許玩家自行進行任務結算,未結算前可在副本場景中自由活動。同時, 背包所有權限已打開,玩家可自由安排。」

  「呼……」孫遠誠如釋重負地癱倒在地上, 「沒想到死人真藏在死人堆里,不過呼吸又是怎麼一回事?」

  李子越坐在樹下, 發呆了許久,這才回答孫遠誠的問題:「……你高中分文理嗎?」

  「呃……」孫遠誠撓頭,「我沒讀過高中。」

  

  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
  「沒什麼,我不愛學習, 沒讀高中反而少受幾年折磨。」孫遠誠打了個哈欠。

  「我做過一道生物題, 題干說堆在一起的新鮮蔬菜中間會發熱,問,發熱是為什麼。」

  「答案是植物細胞在進行無氧呼吸,無氧呼吸產生的能量大多以熱能形式散發。」

  李子越嘆了口氣:「當時我摸到喪屍堆內部, 感到一陣不正常的溫熱,便有了這種猜測。」

  孫遠誠這才恍然大悟:「但是也太針對我們這些沒上學的玩家了吧,正常人一看到『呼吸』這個條件,就會去摸鼻子試探氣息啊。」

  李子越只是點頭, 並不說話。

  孫遠誠疑惑地揉著眼睛, 直覺告訴他李子越有點不對勁。

  然而主線任務好不容易結束,他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了放鬆,內心的疑問壓不住滔天的困意,眨眼頻率越來越低, 不過呼吸間,已經昏睡過去。

  仔細想來, 他也有整整兩天沒有安心閉眼過了。

  李子越走過去替他挪了點位置,防止枯樹枝落在孫遠誠身上,這才擡眼看向被他們一路帶過來的老婦。

  眼下,主線任務已經結束,留著老婦也沒了任何意義。

  但李子越還是有話想問。

  他走過去:「我知道你沒死。」

  老婦並不吭聲。

  「我不問你為什麼想要陷害我,我只想問,」他頓了兩秒,「你為什麼要自殺。」

  「你們不是活到80歲後身體機能和年齡就不再變化了嗎?既然死不了,為什麼要自殺。」

  老婦依然閉眼不回答。

  李子越擡眸看了旁邊的農戶一眼,只見他沉重地嘆氣。

  李子越覺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什麼。

  「對不起,」他抿了唇,「我問了一個很冒犯的問題,對不起。」

  誰知,原本怎麼也不肯張嘴的老婦在聽了他這句話後卻流下兩行熱淚來。

  李子越愣在原地:「抱歉,我說這樣的話並不是想讓你……」

  老婦緩慢睜開了眼眸,面帶慈祥:「孩子。」

  「孩子……你不要明白……」

  「我和錢萬龍並非親母子,」她緩緩而道,「你見過關孩子的地下室了吧?」

  李子越點頭。

  「這都是我們造的孽……」眼淚滾下,「孩子在一開始就被我們分了類,懦弱的會被送去當新娘,玩家殺了新娘,我們就能得到神賜予的食物和新的孩子。」

  「而心狠手辣的,會被我們養大,作為新村民……」

  她看著山下:「這裡天氣惡劣,根本種植不了正常植物,我們借了死孩子的血肉,將這些肉埋在土裡,才能使土地肥沃一點……但長出來的莊稼還是不夠大家吃的,而我們能把握的其他食物來源,只剩下神了……」

  「只有完全利於自己的村民才能在這樣的選擇中存活,他們必須毫無愧疚地誘導、逼迫、殺害玩家,同時也要毫不留情地利用孩子……」

  老婦似乎在笑:「很久之前的選擇決定了我們現在的局面,心狠的村民不可能留我們這些能力不行的老人吃白飯。他們不會殺了我們,因為神不允許,但他們會給我們遞來刀子。」

  「錢萬龍是我養大的,人即使再無情,對著自己養大的孩子還是會留下一點善意,而這點善意,卻成了殺了我的匕首。」

  「你知道嗎?如果我不死,錢萬龍會被村里人說閒話的唾沫星子壓死,他們會罵他弱懦、無能、膽怯……我受不了啊……」老婦掩面痛哭,「我受不了啊,我寧願我自己死,我受不了,我自己養大的孩子,他小時候是那麼可愛,那麼聰明,那麼勇敢,卻被這些人這樣說……」

  「我受不了啊……」

  李子越垂下眼睫,從側面隱約能看到他的睫毛在上下快速抖動,似乎在嘆息。

  農戶站在旁邊:「村里老人自殺已經成了一道習俗,很多老人都有自覺,時間一到自己會找個地方自殺。少部分不願意的,也會被村里人施壓,而這些施壓者不僅有身強力壯的年輕人……還有同樣面臨自殺悲劇的老人。」

  情緒過於激動,老婦在發出一聲悽慘悲號後,再度昏了過去。

  李子越悶著聲音不說話,他似乎心情低沉,只是站在原地活動身體,並不離開。

  張斂同樣沉默著靠在一側。

  農戶手裡牽著小神明,在對李子越一行人揮手:「謝謝你們。」

  他那張滄桑的臉此刻卻掛滿了笑。

  李子越擡起眼眸來,見到二人,他面上的沉重才減了一分。

  「沒事。」

  他緩慢搖頭。

  見一老一小轉身向林深處走去。

  高的蜷縮著身,矮的挺直了脊背。

  林間霧氣逐漸消散,天上的陽終於落到這片陰沉的森林間,樹葉不再黑綠,而是染了點陽光的金黃。

  他們的身影緩慢消失。

  「張斂,」李子越冷不丁地開了口,「跟我去個地方。」

  張斂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遭,並未開口疑問,只是跟在李子越身後。

  路上,張斂靠了過來,他垂下眼眸,見李子越掩在髮絲下的一小截白皙的下頷。

  他膚色本來就白,彼時陽光落到他臉側,竟使那邊潤白如玉。

  張斂發了愣,過了半晌才開口:「你是個多愁善感的人。」

  「不是。」

  李子越回答很快。

  張斂眉眼柔和:「好。」

  「你並不笨,但為什麼試卷上……」

  張斂現在已經有了進步,這類事情只說一半,防止李子越炸毛太厲害。

  但這次似乎有點不同。

  李子越罕見地沒有發火,而是低著頭,沉悶地嘆了句:「我不懂。」

  張斂止了話,只是看他。

  順著山路而下,又拐了幾圈,這才讓李子越找到另一片田地。

  這片區域很小,零星落了幾戶破敗的茅草屋,屋前留了半畝田,黃土向上突起裂開,縫隙里插著幾株翠綠的苗,有幾個被太陽曬得皮膚發黑髮亮的青年弓著背在打理雜草。

  隔著房屋,聽到屋裡傳來孩子哭鬧的聲音,又有幾個婦人在好聲勸慰。

  他們正是先前湧入地下室的奇怪村民。

  這裡的氛圍與老婦那派完全不同。這裡有奔跑的小孩、勤勞的婦人,勞作的男人,以及忙於家務的老人。

  瘦弱的小黑狗蹭著枯黃的樹幹,將舌頭伸出來散熱。

  難以想像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,還存在著堅持以勞動養活自己的村莊。

  堅持勞動沒有錯,但明顯能看出他們身體狀態很差,遠不如另一批村民。

  李子越下意識伸出手來,卻發現自己的手指被一層看不見的水霧隔住。

  那邊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,他只能站在這邊看著,無法跨過。

  他的手指在水霧中划過,見那些人的動作加快,月升日落,晝夜在更替,四季輪迴。

  見一片金黃的麥浪退去,翠綠的樹葉枯黃掉落,高大的樹木最終只剩樹幹。河水乾涸,柔軟的土地硬地像可以殺人的石塊。

  村落在不斷縮小,人們在向留在村裡的老人揮手,隨後背著挎包離開。

  鋤頭落地,鐮刀割斷枯草,他們嚼著乏味的粗糧,頭上的草帽隨風起伏。

  瘦弱的孩子圍著他們跑,他們伸手撫摸孩子的頭,乾瘦的臉上卻掛著笑容。

  李子越只在這個副本見過捧著碗哭泣的村民,見過提著沾了血的鐵桶說狠話的村民,見過冷著臉對玩家嘲諷的村民。

  從未見過笑得如此……

  他眯了眼,感到眼眸有一絲刺痛。

  他見了太多惡,再見到善時竟然也覺得有些不適和侷促了。

  「有時候我會夢到過去,」李子越低著頭,「夢裡的我大概只有幾歲,正對著我旁邊吃麵包的小孩流口水。」

  他的聲音很輕:「那麵包是他偷來的。其實當時我也想去偷,我小時候一直撿垃圾堆里的爛菜葉子吃,不知道麵包是什麼味道,我看它很軟,應該很好吃。」

  「我那時候很瘦小,隨便躲藏,很適合偷竊,但當我抓到麵包邊的時候,我看到有人在盯著我,我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,覺得那麵包不軟,也不輕巧。」

  「它太重了,我根本拿不動。」李子越側過臉,「我很快跑了出去,狼吞虎咽地把麵包塞嘴裡,我根本吃不出那是什麼味道,我只記得很噎,沒有水的麵包全堵在我的嗓子眼,疼得我眼淚都掉出來了。」

  「隨後我把好不容易偷來的麵包吐在地上,感到喉嚨全是血腥味,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,我都覺得麵包是血的味道,一想到就會反胃。」

  「我鑽進垃圾堆里,又開始嚼爛菜葉,這時候我竟然覺得那些葉子是甜的。」李子越似乎笑了一瞬,「當時我躺在垃圾堆旁邊,望著灰濛濛的天,覺得一輩子吃這些也是很幸福的事。」

  「如果你去問當時的我,是吃菜葉還是麵包,我會選擇菜葉。」

  他將手從水霧中抽出來。

  「這個選擇其實很傻瓜,我並沒有因為我的道德而得到什麼獎勵,偷了麵包的那孩子也沒有收到懲罰,他後來過得不錯,有次偷竊被一個好心富人看到,富人把他收為養子,而那時候我還在垃圾堆里流浪。」

  「那時候我身上有種缺心眼的堅持。如果麵包是我自己掙來的,我會覺得很美味,如果是我偷來的,我會覺得它有股讓人難以忍受的血腥味。」

  李子越的手勾住張斂的衣袖:「從利益角度來講,陷害玩家,然後從神那裡得到美味食物無疑比自己親手耕種,忙活一陣下來卻可能顆粒無收好太多。」

  「但是他們為什麼偏偏選擇了第二條路呢?」李子越輕輕搖頭,「張斂,我不懂。」

  「我讀愚公移山、精衛填海、夸父逐日,只覺得他們很傻。我不懂。」

  「人實在太複雜,可以對我們這些玩家殘忍的老婦居然對錢萬龍愛到捨不得他被人罵,而這份愛卻成了錢萬龍刺殺她的一把刀。我不懂,張斂。」

  「主線任務裡面,『我』曾三次出逃,三次都逃不出去,爹寫給『我』的信里也說了,這片天壞了,無處可逃,所有人都只能被困在一方田地。」

  「但是,如果我們一直陷在山下的村子裡,不往外走,就到不了樹林,也破不了主線任務。」

  「我不懂,張斂。」李子越轉身往後方走去,「你不離開,就破不了困境,而當你踏出步子,它又告訴你逃不出去。」

  張斂抿著唇,手伸過去,將李子越的手腕握住。

  下一刻他卻愣住。

  李子越眼眶不知何時已經發紅。

  他眼中盛著眼淚,手裡還拽著『爹』的手寫信。

  燦爛的陽光剛好落在他臉上,照得他眼裡的淚花如漂亮鑽石般耀眼。

  他的長睫在空中發顫,鼻尖微微發紅,一如那個他和張斂第一次見面的冬夜。

  「張斂,我不明白,我永遠讀不懂這些。」

  「張斂,你告訴我,如果是你,在這種不殺人就很難活下去的環境裡,你的選擇……又是什麼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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