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51

2024-09-14 23:41:26 作者: 種瓜

  Chapter 51

  往後幾日都在澳城, 梁序之白天出門處理各種事,忙完回到別墅,跟鍾晚也無任何交流。

  像避免再有失控似的, 梁序之晚上都睡在另一間,把原先的主臥留給鍾晚一個人。

  這些天, 她話越來越少了,除了吃飯睡覺時,都坐在沙發上,看著窗外出神, 目光很空,看不出是在想些什麼。

  梁序之偶爾在旁靜靜看著她, 鍾晚察覺到他的目光, 也毫不在意,就由著他看。

  這場景竟有些熟悉, 他想起莊敏怡最初生病時,也是像這樣的狀態。

  莊伊禾回來之後,也很快發現了鍾晚不對勁。

  雖然還會跟她說話聊天, 但明顯時刻都心不在焉的,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樣子。

  莊伊禾私下去問梁序之:「你和鍾晚姐是發生什麼了嗎?你們吵架了?」

  梁序之靜了許久, 開口也是答非所問:「靠近過我的人, 是不是都會覺得痛苦。」

  

  莊伊禾愣了下, 笑說:「當然不是啊,我現在就過得蠻開心的。哥,也幸虧是有你, 我才能無憂無慮的生活。」

  梁序之看她一眼:「你以前也總嫌我管得太多。」

  莊伊禾撓撓頭, 嘟囔:「…那是我年紀小不懂事嘛。而且,以前家裡發生過那些事, 我註定就不會有完全的自由。其實對比你,我已經是很幸運的了。」

  梁序之未作聲,坐在前院草坪邊的椅子上,從金屬煙盒中抽出一支煙,點燃。

  莊伊禾聽他這麼說,想了想,大概也有點猜到鍾晚是因為什麼而消沉。

  以梁序之的性格,如果做出決定,也不會因為任何旁人的話改變。

  莊伊禾斟酌著開口,暗示道:「以前你剛把我送來澳城治病,還找一堆人看著不讓我回港島的那段時間,我確實挺煩你的…好吧,其實是特別煩。可再怎麼樣我們都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,除非極特殊的情況,這種血緣親情都是剪不斷的。但別人就不一定了…」

  梁序之看向她。

  莊伊禾:「我挺喜歡鍾晚姐的,所以當然希望你們有好結果,讓她當我嫂子。不過,如果是我以後要找男朋友,肯定不會找像你這樣的…會很累。」

  「所以,如果你們真的分開了,我也能理解,但是也要好聚好散吧,至少別像我們的父母一樣。當然,對你們而言我是外人,所以這些話說著容易。」

  梁序之許久沒說話,手裡的一支煙抽完,又點燃一支。

  莊伊禾正欲再說什麼,遠遠看見林叔從大門一路小跑著過來,像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。

  林叔過來之後,看看梁序之,又看了眼旁邊的莊伊禾。

  梁序之淡道:「有什麼事你直接說就行。」

  林叔眉頭緊鎖,「療養院那邊出事了。」

  聞言,莊伊禾立刻站起來,焦急地問他出了什麼事。

  林叔語氣沉痛:「是莊女士…她藏了一把刀割了手腕,護工發現的時候…已經晚了。」

  莊伊禾站在原地,木然的神色,隨後腿軟似的,一下子跌在地上。

  梁序之看著遠處,手裡那半截煙燃盡,火星燙到指節,他才想起來將其碾滅。

  這一天終還是到來。

  莊敏怡也離開了。

  ***

  鍾晚聽說莊敏怡離世消息的同時,和梁序之、莊伊禾一同乘上了返回港島的車。

  她和莊敏怡只有過那一面之緣,乍然聽到她出事,沒有太多感懷,更何況,死亡對莊敏怡來說也許是一種解脫。

  莊伊禾哭得很傷心,再怎麼樣,那也是她親生母親。

  回程時,她一直靠在鍾晚身上,眼淚一刻不停地往下掉,哭得渾身都在發抖。

  梁序之沉默地坐在前排副駕,從始至終一言未發。

  鍾晚的共情能力一向強,看到莊伊禾這樣,也想到自己當年通過媒體看到盧文茵自殺的消息。

  她輕拍著莊伊禾的背,說些寬解的話,雖然也不能起到效果。

  後續幾日,梁序之和莊伊禾都鮮少出現,大概是去處理莊敏怡離開後的喪葬事宜。

  葬禮的時間安排得很近,鍾晚沒想到,林叔會請她也參加。

  他當時說的是:「莊女士病了這麼多年,在港島也沒其他親人和朋友,梁家那些人她肯定是不想見的,太冷清了。鍾小姐您當時見過她,也算是她的故人,去瞧一眼吧。逝者已逝,生者能做的也不多,只能讓她走得不那麼孤獨。」

  這話至情至理,鍾晚也沒理由推辭,不論是梁序之的意思,還是林叔自己的決定。

  莊敏怡葬禮的當天,她穿著一襲黑裙過去,發現現場真的如林叔說的一樣冷清。

  除了梁序之和莊伊禾,就只有療養院中的那些保安、護工、醫生,此外再無任何來緬懷或是弔唁的人。

  但鍾晚沒想到,葬禮舉行的地點會在烏繼山那所破敗的教堂。

  林叔同她解釋,這是莊敏怡生前多次要求過的。

  這所教堂是她跟梁序之父親最初相遇的地方,賦予了她新生,也讓她的靈魂死亡,如果可以,她希望自己的肉身也葬在這裡,或是經過這裡,給她不堪的一生畫上句號。

  這天陰雲密布,天色極為昏沉,空中飄著細細的雨絲,那所長滿青苔的灰色教堂靜靜矗立在昏暗的山中。

  鍾晚下車時,司機替他撐了一把黑傘,送她進教堂。

  教堂大概是被提前打掃過,雖然一應桌椅、禱告台依然是陳舊的,但比先前兩次來時看起來清潔不少。

  裡邊播放著一首鋼琴彈奏的阿門頌,樂聲舒緩悠揚,宛如天國的旋律。

  梁序之和莊伊禾作為逝者最親近的人,自然是坐在最前排,正對禱告台的位置,鍾晚和林叔一起,尋了個側面的位置坐。

  尋常基督教的葬禮在追憶逝者生平、誦讀聖經後,還會有朋友家人悼念的環節,但今天這環節被略過。

  流程並不長,教堂里也只有零星幾人,年邁的神父最後雙手合十,在禱告台後帶著眾人一起祝禱——

  「願上帝寬恕你,如同你寬恕他人,

  人來自於塵土,而歸之於塵土,

  願你的靈魂在天堂安息吧,阿門。」

  ……

  祝禱完成,葬禮還沒有結束。

  莊伊禾滿眼淚痕,站起身,再次跟療養院的護工問莊敏怡生前的情況,是否走得痛苦、是否有留下什麼話。

  梁序之轉身,看到最靠門處的那排椅子,有張本不應出現的臉。

  梁承安來了。

  對莊敏怡來說,他是個罪人。

  他也起身,緩步走過去,卻也沒有指責的心力,只是坐在梁承安旁邊的空位。

  梁承安雙手掩面,低垂著頭,作出一副傷心的樣子。

  時至今日,他的傷心是最無用的存在。

  梁序之默了會兒,倏而出聲:「你後悔過嗎。」

  如今的一切,始作俑者只有梁承安一個人。

  梁承安緩緩擡頭,看向前方花團錦簇中莊敏怡的照片,選了她年輕時拍的一張,跟他記憶中她的樣子一模一樣。

  「後悔過的。」

  梁承安聲音很啞,站起身,語氣中有不可名狀的情緒,聲音沉啞道:「到了這個年紀我才明白,愛是克制,而不是隨心所欲的t占有。」

  「但我更後悔的是,三十年前那天,我來過這所教堂。從一開始,我跟她就不應該認識。」

  話畢,梁承安轉身,步伐沉重而緩慢地,走向最後那扇老舊的木門。

  年輕時的牽扯、他親手打碎的承諾、往後數十年的辜負、大半生愛與錯的糾葛,一切都結束了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梁序之坐在椅子上,驀然想到,他最初與鍾晚見面,也是在這間教堂。

  他並不常來,平時這樣淒荒的場所,也不會有外人闖過來,更何況是兩年前那樣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。

  可他們偏偏就是在這裡遇到了。

  當時,女孩渾身都被雨水淋透了,眼神極為驚慌,看到他像是見了鬼一樣。

  她連聲道歉,被保鏢請出去之後,又折返回來,忐忑地問他,能不能在這裡躲雨。

  就這樣,他們在這裡毫無交流的,共度了半個夜晚。

  後來梁序之再過來時,在最後一排椅子上看見一本攤開的中譯版《聖經》,應該是被她翻開擱在那的。

  那一頁上寫著:神啊,求你救我,因為眾水要淹沒我。

  我陷在深淤泥中,沒有立腳之地。

  梁序之靜靜闔上眼。

  也許,從一開始他們在這裡相遇,就是一種宿命,註定會結束的宿命。

  .

  葬禮結束,鍾晚陪著莊伊禾一起出教堂的門。

  外頭還在下雨。

  她轉了下頭,看見梁序之獨自撐著傘,在不遠處看著她。

  此時莊伊禾哽聲說:「鍾晚姐,我回澳城,那邊有陳媽陪著,我能好受點。之前的心理醫生叮囑過,我應該遠離這個環境,否則很容易再受影響。」

  「你跟我哥回去吧,我要上另一輛車。」

  鍾晚應了聲「好」。

  莊伊禾沒馬上挪步,擡眸看她好一會兒,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,但最後說出口的只有一句:「不管怎麼樣,希望你過得開心。」

  鍾晚:「…你也是。」

  看著莊伊禾上車,她轉身,往靠近梁序之的方向走。

  到了面前,梁序之撐著一把黑傘,替她遮住頭頂的雨。

  雨滴打在傘頂,發出陣陣沉悶得響聲。

  梁序之低頭看她,片刻後,聲音低沉地說:「鍾晚。」

  「你走吧。」

  鍾晚看著他,微動了動唇,「去哪。」

  梁序之眸色幽深,語氣卻是平靜的,「回杭市,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,做你喜歡的事。」

  他頓了下,把傘柄遞到她手裡,轉身,走入雨里,留下最後三個字。

  「離開我。」

  剛才兩人的手指有一剎那的接觸,這是今天他們感受到唯一的溫暖。

  林叔慌忙又撐著一把傘從車上下來,送梁序之往停車的位置走,途中轉頭看了她兩次,茫然的眼神。

  梁序之低低出聲,像是在交代什麼,只是聲音被雨聲蓋過,身影也漸行漸遠,讓她完全聽不清。

  他也從未回過頭。

  鍾晚定定站在原地,半晌才緩過神,反應過來他的意思。

  他願意放她走了。

  幾個月前鍾晚原以為的那次分別,臨行前他們還有過一個繾綣難分的擁抱。

  但這一次,真正的分別,卻是什麼都沒有,周遭的一切都是冰冷的、死寂的。

  像是死灰復燃,再次熄滅後,只剩下蒼涼的菸灰,沒有任何溫度,被風一吹,消散在空中,化為虛無。

  鍾晚看著那輛載著他遠去、最後消失在視線中的車,全然沒有想像中如釋重負的喜悅。

  不多時,另一個保鏢穿著雨衣小跑著過來,仍是恭敬地用粵語對她說:「鍾小姐,請您乘這部車,梁先生剛交代,送您去機場。」

  大抵是陰天的緣故,今天天黑得似乎格外早。

  鍾晚坐在車上,眼神空惘,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。

  她初來港島時,也是這樣黑沉的天,這樣冰冷的雨。

  行到山下,道路兩側有朦朧的路燈光,映得雨絲像一束束銀針似的,擦過黑暗,然後消失。

  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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