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5
2024-09-14 23:40:30
作者: 種瓜
Chapter 5
鍾晚不知道梁序之什麼時候會聯繫她。
好在她那些存款解了魏阿姨那邊的燃眉之急,聽魏司瑩說,已經安排好下一期的化療。
隔了幾天,鍾晚尋了個空,給魏阿姨打視頻電話。
才不到一年,魏阿姨憔悴了許多,膚色蠟黃,嘴唇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,戴著帽子,遮住因多次化療日漸稀疏的頭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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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晚晚,聽阿瑩說,她去找你借錢了。其實活了大半輩子,我越來越覺得人的生死命數都是定的,我跟她也說過好多次,這病是絕症,再治也是徒勞。」
鍾晚心中一陣酸楚,卻怕魏阿姨看著更難受,強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,「您也說了,生死命數都是定的。那現在就是老天爺還想讓您在人間多待幾年,而且,誰說是絕症的,說不定什麼時候病情就控制好了呢。」
魏阿姨嘆一聲氣,問起她近況:「你也去年剛畢業,上學時候那部戲的片酬也不自己存著,拿出那麼多錢給阿姨治病,你自己怎麼辦?雖然阿瑩沒跟我說,但別以為我心裡沒數,住了那麼久的院,錢肯定流水似的往出花。」
鍾晚還是笑,哄她道:「我現在可能賺錢了,港島發展機會又多,前陣子參加比賽拿了個冠軍,還去演了袁昊導演的電影,您知道他吧,很出名的。」
而後,又掰著指頭數了數這位袁導拍過哪些紅遍大江南北的電影。
「所以,魏阿姨,您可得等著看我的電影上映,我在裡邊演一個反派角色,可壞了!」
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,魏阿姨從床上坐起來一些,剛才自怨自艾的神色果然淡了幾分,「喲,怎麼演反派去了?晚晚長得這麼乖,更適合演你大學時候拍的那種青春的偶像劇呀。」
鍾晚也不打算跟魏阿姨講影視圈裡這些彎彎繞繞,只挑了下眉,開玩笑說:「總要多挑戰自己嘛。」
有的沒的聊了半天,魏阿姨看著心情好多了,但扛不住化療的副作用,中途下床去洗手間吐了一次,。
回來之後,她掩面咳了幾聲,語重心長道:「港島還是生活壓力大,能發展好當然再好不過,要是太辛苦了,就還是回內地,也能離阿姨近點兒。」
鍾晚點點頭:「我過段時間一有空就回去看您,只是…最近幾天還走不開。」
魏阿姨:「我這倒是沒事,打電話也是一樣的。不過晚晚,你實話跟阿姨說,你畢業突然要去港島,是不是想去打聽你媽媽的消息。」
鍾晚垂眸,沉默了一會兒,聲音輕輕的:「算是。」
「傻孩子。」魏阿姨嘆聲道:「人這一輩子啊,就算知道很多事都是徒勞,可就是想求個答案或者結果。」
.
快一周過去,梁序之仍然沒有聯繫她。
鍾晚有時都短暫忘記了還有這件事,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裡給他打的電話。
可通話記錄又真切切留在列表里。
這天,《罪惡街區》的副導聯繫她去補一場戲。
這次是和女一號的對手戲,增添的劇情也是為了讓女主角的人設更豐滿,雖然她出鏡時長不足三分鐘,但片酬也會相應再多出一小部分。
雖然十八歲前,鍾晚的日子過得比同齡人坎坷,但當她大二時參加大學生戲劇節初綻頭角,拿了團隊金獎和個人最佳演員獎,又一舉被導演請去演網劇主角時,坦白講,她也曾有過未來前程一片光明的錯覺。
不僅光明,還能有許多條路可供選擇。
但五年之後回想,才發現當時那些輝煌只是曇花一現的泡影。她以為的起點,好像已經是所能企及的頂峰。
去補戲時,鍾晚早早就到了劇組等待。
今天跟她有對手戲的這位女一號叫段孟霞,四十多歲的老演員,塑造過很多膾炙人口的角色,年輕時還拿過兩次影后,在圈內口碑也不錯。
但畢竟咖位在那裡擺著,段孟霞每次拍完就去房車裡歇息了,鍾晚之前在劇組那些天,連句話也沒能同她說上。
這次等待中途,她隨手用手機搜了下,發現段孟霞早年有在港島大劇院演舞台劇的經歷。
鍾晚這麼一回憶,想起盧文茵的簡介里也提到,她剛回港島時在那家劇院演出過一段時間,跟段孟霞在劇院的時間段還有重合。
她坐直身子,往段孟霞方向多看了幾眼。
所謂行到水窮處,坐看雲起時。總算是找到一個當年和盧文茵可能有過交集的人。
快到下午,鍾晚這場戲終於補完。
段孟霞為人和善,接過助理遞來的水喝了小半瓶,看著她笑說:「剛才表現的不錯,尤其那段眼神戲的情緒處理,比大部分新人都要專業了。」
鍾晚立刻道:「您過獎了…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跟段老師學習。」
段孟霞笑了笑,又看她一會兒,若有所思地說:「欸,你給我的感覺,特別像以前認識的另一個演員。」
鍾晚眼睛一亮,無論她想說的是不是盧文茵,她都得把這個名字提出來。
「盧文茵嗎?」
坦白講,她們倆長得並不像,尤其是眼睛和臉型,鍾晚都沒有遺傳到她。
盧文茵有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,看人時帶著天生的媚態,而鍾晚是杏仁眼,乍一看顯得乾淨又清澈。
段孟霞愣了下才點頭,好奇道:「之前也有人說你跟她像嗎。」
鍾晚摸摸鼻子,只能心虛地說,她自己覺得像,因為她很喜歡盧文茵的電影。
段孟霞笑:「嗯,她的眼神戲也特別好,當時在劇團的時候,所有人都覺得她很適合去演電影。」
鍾晚假裝是一個資深影迷,追問:「後來呢?我看早年的媒體上說,是有導演去找劇團專程請她。」
她又假意喃喃感嘆:「看來演話劇也能有機會出頭啊…」
段孟霞看她一眼,搖搖頭道:「哪有那麼多天上掉餡餅的事。她在劇團的就跟梁家的一個女孩子關係很好,第一部電影的資源應該是她幫忙拿到的。」
「霞姐,袁導找您過去講下一場戲。」
「嗯,我這就來。」
鍾晚還想繼續問,段孟霞卻被導演叫走了。
她已經殺青,也沒理由在劇組繼續留,站在原地沉沉呼出一口氣,跟副導打了聲招呼,離開拍攝場地。
返回公寓後,鍾晚再一次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盧文茵寫給她的那些信,讀到天黑才把信封都放回去。
盧文茵後來有很多信都像寫日記一樣,提到的人很多,但基本都沒有直接寫出人名。
基本都用「另一個演員」「我的朋友」這種詞來指代。為數不多提了名字的,也都是個暱稱。
鍾晚從信中發現一個被她叫做「阿姍」的朋友。
緊接著,她又在搜尋引擎查了半天關於梁家的信息,還真查到一個名字里有「姍」字的女人。
梁虹姍。
媒體有報導過關於她的新聞,內容是和先生紀為南一起在內地投資了幾家小學。
而紀為南這個名字,鍾晚非常熟悉。盧文茵跟她的便宜爹私奔去內地前,跟紀為南有過婚姻,後來回港島後,媒體也報導過兩人的八卦。
但紀為南的妻子跟盧文茵是好朋友,關係好到能幫她拿電影資源的程度…
鍾晚手撐著下巴,在紙上畫了個圖。
這複雜的人物關係讓她頭都有些暈…
但第六感告訴她,梁虹姍可能知道些什麼,但她也是梁家的人,萬一真有隱情,梁序之怎麼可能幫她查真相。
鍾晚跟他無親無故,而梁虹姍跟他是一家人。
她站起身,去廚房泡了杯紅棗茶。
鍾晚低頭看著玻璃杯里的兩顆紅棗出神時,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屋裡的沉寂。
「鍾小姐好,我是梁先生的司機。您現在方便嗎?梁先生要見您。」
鍾晚手一抖,被杯中濺出的開水燙到,眉尖緊蹙,深吸一口氣,儘量冷靜道:「啊…我方便的。」
「好,麻煩鍾小姐把地址告訴我,我現在過去接您。」
鍾晚報出地址,掛斷電話後,靠在灶台邊上,垂眼望向杯口蒸騰的霧氣。t
煙霧裊裊,緩慢升到空中,顏色漸淡,最終散得完全透明,不剩任何痕跡。
儘管梁序之不可能幫她,但靠近他,似乎也能靠近她想要的答案。
**
鍾晚原以為,梁序之這個點要見她,大概是要約見在酒店,或是公寓之類的地方。
實話說,成年後的那幾年她都在為生活做打算,剛入校時認真上課刷綜測,閒暇時去話劇團排練,後來去拍網劇,大四回來又忙著補專業課、趕畢業論文。
雖然在大學追求者眾多,但她從來沒有閒心去談戀愛,或是跟異性曖昧。
如果梁序之一來就要先走這個程序,鍾晚還是心情說不出的複雜。
即便他身家億萬,樣貌也遠勝演藝圈裡那些當紅男星。
當鍾晚上車後,司機告訴她,他們的目的地是銅鑼灣的賽馬場。
到達時,今夜晚場的賽馬剛結束,門前人潮湧動,熱鬧非凡。
建築外牆上有萬泰集團的logo,意味著這家馬場也是梁家的產業。
司機也不多話,帶著鍾晚進vip通道,一路暢通無阻,乘電梯直達觀眾席二層。
二層設有包間,靠近賽場的那面是玻璃牆,裡邊裝潢華麗,鬆軟細膩的羊毛地毯,踏上去如追雲間。沙發前有很大一張實木桌,桌沿雕著復古法式花紋,桌上一盞香爐,焚著沉靜的檀木香,香味幽淡自然。
司機約莫五十歲的樣子,穿著老派的襯衫馬甲,在門口朝她微微頷首:「梁先生還在跟人談事,鍾小姐請在這裡稍候。」
鍾晚點了點頭,應了聲好。
司機說完就帶上門離開了,房間中只剩下她一個人。
鍾晚環視一周,心跳仍然極快。
她往玻璃牆方向走,而後停住。
賽馬雖然已經結束,下邊的馬場依然是燈火通明。有選手還在跑道邊笑著說話,工作人員在四處整理場地。
整間屋子,空氣中都瀰漫著似有似無的檀香。
明明是來看比賽的,卻焚這樣讓人沉靜的香,也許是用來調節觀賽貴賓的情緒,兩相衝突,卻又不違和。
天邊還是懸著一輪孤月,灰沉沉的雲層遮住了月亮一角。
鍾晚不知等了多久,聽到身後開門的聲音。
她倏地回過頭。
門開了,梁序之仍然是一身黑衣,坐在輪椅上,被保鏢推著進來。
他今天沒有穿西裝,只是絲綢質感的黑色上衣,解了一顆扣子,肩膀寬闊,頸部線條分明。再往上,是那張慣常矜貴又淡漠的臉。
鍾晚禮貌性往他那邊靠近幾步,嗓音細甜地叫人:「梁先生。」
梁序之沒應話,視線也沒在她身上多停,保鏢推著他到了玻璃牆邊。
即使鍾晚站著,他坐在輪椅上,沒有任何言語,也仿佛天生就高高在上。
他身後跟著好幾個人,助理、保鏢、馬場的侍者。
侍者給他斟了杯茶,恭敬地放在他旁邊的茶几上,又有助理遞來一個平板,梁序之接過,低頭看著,嗓音低沉:「鍾晚。」
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。
鍾晚也不知作何回應,只站在離他不遠不近地位置,輕聲道:「…對,是我。」
梁序之漫不經心劃著名平板,鍾晚餘光掃到了上面的兩行字。
[杭城大學,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]
[20xx年,網絡劇「在夏天遇見你」飾演許曼]
……
梁序之在看她的資料,就這樣當著她的面,毫不避諱的。
他們之間,無論是什麼關係,他本就占據著絕對的主導權。
鍾晚也不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麼,就還站在原地,想靜靜等他看完那份資料。
不多時,梁序之把平板關掉,剛才落在他臉上冷白的光也黯淡下去。
貴賓間內燈光本來就暗,底下馬場都是燈火通明,他仿佛就身處明與暗的交接線,兩側光影交疊在他鼻樑上,形成一條模糊的影子。
梁序之緩慢偏過頭,擡眼,又是慣常的惜字如金,微啟唇,落下平淡的幾個字:「想要什麼。」
鍾晚同他對視,回答前的那個瞬間,想到王爾德的道林·格雷的畫像。
她和梁序之的交談,並不像情人之間隱藏在曖昧之下的施與求,而只是一場完全不對等的談判。
王爾德故事中的少年對著鏡子許願,和魔鬼做交易,交出了自己的靈魂。
而她不會。
直到很久之後,鍾晚才知道,他跟她一樣,也厭惡那些包裝慾念的虛偽掩飾,但深究起來,那時他們之間,揭下虛妄的外殼,似乎也沒有多少真實的存在。
鍾晚抿了下唇,按捺住心中忐忑,「最需要的是錢……如果可以,還想拍幾部電影。」
餘下的,就靠她自己徐徐圖之了。
梁序之:「還有嗎?」
鍾晚垂眼,搖了搖頭,扯出一個很模式化的笑容,冠冕堂皇道:「我是想走捷徑,但做人也不能太貪心了,不然很可能一無所獲。」
梁序之靠在椅背上,沒說話,也沒問她需要多少錢,片刻後,緩慢擡起一隻手。
鍾晚來不及多思考,但也記得她是來做什麼的,只凝滯一瞬,就快步過去,去碰他那隻手。
他們只有極短暫的接觸,像是電流躥過指尖,鍾晚只感覺到,他小指上的那枚銀色尾戒在她掌心划過,留下極冰涼的觸感。
這一下,鍾晚手腳都好像無處安放,無意識蹙著眉,目光躲閃,難掩侷促地站在他面前。
梁序之看著她,勾了下唇,嗓音極低,「原來就這點膽子。」
「……」
梁序之語速緩慢:「我只是讓你過來。」
他沒說下去,垂眼,目光划過她剛才朝他伸向的那隻手上。
鍾晚更覺無措,尤其他身後還有助理、保鏢什麼的在場,耷拉著腦袋嘀咕:「您又沒說…」
「梁先生。」她話鋒一轉,馬上又問:「作為交換,我需要做什麼?」
她原本是明白他們是什麼性質的交易,但梁序之這個態度,讓她有點不確定了。
梁序之隻眼神示意了下,他身後那幾個人就全都離開。
鍾晚聽到關門聲時還在想,跟在他身邊的人真都是察言觀色的高手,每次他就這樣一個眼神或動作,他們都知道自己要怎麼做。
那幾人出去,貴賓間裡只就只剩她和梁序之。
大概是工作人員收拾好了馬場,窗外的燈也熄滅幾盞,室內的光線也柔和幾分,桌上的檀木還在焚著,飄來寧靜的幽香。
梁序之低沉地出聲,不容置喙的語氣,但沒帶有分毫慾念:「我們可以開始一段各取所需的關係。在此期間,我會給你你想要的。」
鍾晚頓了片刻,「那我呢,需要做什麼?」
梁序之笑了,看著她:「鍾小姐,你是真的不知道,還是明知故問。」
「…我,」鍾晚頓了下,咬著牙說:「算是知道吧。」
「但可能,沒多清楚…」
她沒做過任何類似的事,還是想提前打好預防針,免得到時候再尷尬。
梁序之偏頭,斂了那抹笑,睨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。
他從茶几上的金屬煙盒中取出一枝煙,砰地一聲,打火機擦出猩紅的火苗,他將煙點燃。
四周靜得針落有聲,鍾晚轉身跟他望著同一片夜色。
她正檢討自己剛才的話是否不太合時宜,琢磨要說些什麼彌補挽救時,聽到男人平淡的聲音。
「無妨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