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荒

  雲荒

  白石劫簡單地交代一下找個機械師來修飛行器, 便帶著胥清施施然離去。

  胥清也沒力氣計較他人怎麼想他跟白石劫的關係，白天平定叛亂，晚上探險古墓, 阻止飛行器墜毀, 陀螺都沒他轉得快, 小蜜蜂都沒他勤快。

  現在, 他只想好好睡一覺, 壓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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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二人回到雲樹台, 胥清又記掛著雲荒寫的金片，問：「你把金片都帶來了？」

  白石劫：「帶來了，明天再看。」

  胥清心裡痒痒，儘管很累，精神還行, 便說：「晚點再睡，你先給我看看金片。」

  白石劫拗不過他，手一揮，盛著金片的小木箱咣當落地，差點散架。

  胥清撿起一枚金片，興致盎然地念：「吾愛魂魂國師，秋天已至，夜裡甚涼, 吾被窩已暖, 可願共枕？母上說吾已可娶親, 不拘男女種族，二人共賞花前月下、喁喁私語, 好過孤單一生。吾心所願，唯君一人, 若無花前月下之幸，吾思君一生，也不算孤單。雲小荒留。」

  果然少年心性，用筆稚嫩又真誠。

  胥清忍俊不禁，「你們妖族還真是前衛，結婚居然不拘男女種族。」

  白石劫坦言道：「妖族以娶到人族的新娘為榮，次之狐族。」

  胥清瞅著他，笑道：「我聽說你母親就是狐族。」

  「沒錯。」

  「那你也有毛茸茸的大尾巴嗎？」胥清眼睛一亮。

  白石劫低笑一聲：「你喜歡的話，我可以變一根給你看看。」

  「變一根？你沒有嗎？？」

  「老妖王本體是山魅，隸屬精怪，也許我隨了他，生下來便沒有形體，只是一團……光？」白石劫眉心微蹙，「接生我的老人是這麼說的。」

  胥清驚異至極，他從未聽說，有誰生下來是一團光的，「那你怎麼變成了人形？」

  「不知道，我矇矓記得我在一棵樹下站了很久，有個聲音對我說『去吧』，然後我就化出了嬰兒的形體，坐在妖王寶座上。」

  胥清想像了一下，不足成人小臂高的小寶寶，睜著一雙大大的鳳眼，鼓著奶呼呼的小臉蛋，一小隻趴坐在冰冷寬大的王座上，威嚴又迷茫地看著底下跪拜的眾妖，一張嘴，咿咿呀呀，話不會說，口水先流了出來……

  「還要不要看了？」大妖打斷青年的想像。

  胥清微笑看著白石劫，「你真可愛。可是，他們不會懷疑你的身份嗎？」

  「？」白石劫好笑道，「妖族以強者為尊，就算我不是老妖王親生的，也不會有人在乎。況且妖族王室至今，早不知換了幾代，本體各不相同。」

  妖族不像人族，對血統的正規看得那麼重要，若是今日青鹽鑄叛亂成功，來日妖族也會當成一樁美談傳頌。

  就是這麼隨意，誰來當這個妖王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妖王足夠強大。

  白石劫淡聲拋出一個炸彈：「妖王雲荒統治妖族的時候，還是以蛟族為尊。」

  胥清唰地從金片收回目光，眼睛睜大：「真的？」

  「蛟族曾經屬於妖族，這應該不是什麼秘密。」

  確實不是秘密，傳說蛟族與妖族決裂，從青荒遷徙，是人族皇室接納了他們。幾千年下來，蛟族自成一體，與人族皇室始終保持通婚的關係，已然是一家。

  蕭重離的身上，說不定還有部分蛟族的血脈。

  「雲荒竟然是蛟族。」胥清沉吟，「那幾千年前蛟族與妖族決裂，會不會與他有關係？」

  白石劫不置可否，只說：「看看金片。」

  金片一千多枚，縱然胥清一目十片，也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才粗略看完，累倒在床上，喉間哽著一股苦澀的滋味。

  從十八歲，到一千一十八歲，雲荒寫給傷魂的信就這些，細細算下來也不算很多。

  傷魂是怎麼回應的，後人已無從得知，只有一個事實擺在他們眼前，就是他們二人已經故去，一起死在沒人知道的地方。

  如果不是胥清與白石劫偶然尋到那裡，他們的故事也許永遠塵封在古墓中。

  萬年前——也有說幾千年前，時間太久，大約就是在九千到一萬多年其間——是妖王雲荒統治妖族的時代。

  雲荒八歲登上妖王之位，自是引得旁人覬覦，既然妖族以強者為尊，為什麼不能是他們，而是一個蛟族幼崽？只因為他是指定的儲君？

  眾妖不服，暗殺時常發生，但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，雲荒還真是個天才，他一出生就靈氣沖天，一歲修習法術，到了八歲，已是普通妖族百年修不來的修為。

  但他再聰慧，也只是一個孩子，終於有一次在人妖兩族交界秋獵時，被幾十頭狼妖圍追。雲荒化作蛟身飛到天上，還是被狼妖的箭射中，墜落下來。

  八歲的小蛟，只有一條圍巾長，遍體鱗傷、柔軟無力地落在草叢中啜泣。他不明白，為什麼那麼妖想殺他。

  狼妖圍上來，說要撕碎他，將他連骨頭都啃了。

  雲荒從小就在父慈母愛中長大，蛟族與其他妖族確實不太一樣，他們講究人倫道德、長幼尊卑，其他妖族則一味順著自己性子來。

  就在雲荒以為自己要一命嗚呼時，一個白衣青年手持青玉雪絲拂塵，如同一尊神降臨，將狼妖盡數擊退，一張謫仙般的臉，目光清清冷冷地落在草叢裡的小蛟身上。

  雲荒被當成一條破破爛爛的圍巾撿走了，好吃好喝治療幾日後，他重新光鮮亮麗起來，盤在男人肩上，親昵地蹭了蹭。

  男人名叫傷魂，年紀輕輕便創立道宗十二門，是東淵萬人敬仰的國師。

  傷魂一開始真的只是把雲荒當成寵物來養，雲荒也覺得蛟身最自在，便一直把自己當成圍巾掛在傷魂身上。

  有人見到他說：「好可愛的蛇，頭上還長著角呢！」

  雲荒：「……我才不是蛇！」

  堂堂蛟族妖王，怎麼可以被當成蛇？雲荒一氣之下，化出人身，嗯，還沒傷魂大腿高。

  傷魂垂眸俯視一眼，漫不經心移開視線。

  沒能驚艷到傷魂的雲荒大受打擊，奶聲奶氣質問：「難道我不威武嗎？！」

  傷魂自顧看書，並不答話。

  時間長了，雲荒便知，這個名叫傷魂的男人就是這麼個性子，冷冷淡淡的，天下在他腳下，但並不在他眼中。

  雲荒暗暗發誓，假以時日，他要成為像傷魂一樣的人，要與他比肩。

  在人間跟著傷魂遊蕩半年後，雲荒知道不能再逗留，否則妖族生變，他母親也會擔心。雲荒在一個夏季的夜晚，用蛟身偷偷潛入傷魂臥室，見他正在打坐，便碰了碰那兩片淡紅的唇，涼涼的，卻也是軟的。

  妖族見到喜愛之物，就會親親，雲荒親完了，也滿足了，說：「我走了。」

  傷魂並不應聲，仿佛對他的來去並不在意。

  雲荒又說：「你等我來接你，我要請你吃天下最好吃的東西。」

  傷魂唇角微不可察一扯，似一個笑。

  雲荒到底沒等來傷魂睜眼看看自己，依依不捨地飛走了。

  回到青荒之後，雲荒就開始努力修煉，夜以繼日地修煉。只要是對修煉有益的，不害人性命的，無論什麼珍奇異寶，他想盡辦法也要得來。

  十年之後，雲荒成為真正的妖王，剷除異己，鞏固王權。

  除了修煉，他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搜集一切有關傷魂的消息，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愛。

  這樣的愛很青澀，也很縹緲，甚至有時雲荒自己也懷疑，這到底是愛，還是別的，畢竟除了傷魂之外，他就沒對其他人這麼上心過。

  人妖兩族爭戰已久，國師傷魂為了兩族和平，前來青荒談判。

  這個消息讓雲荒樂壞了，趕緊派人去接，結果眾妖誤會他的意思，接到傷魂後齊刷刷亮出獠牙：「受死吧！」

  傷魂不緊不慢地將這些妖的獠牙都給拔了。

  雲荒：「……」

  一路上，國師傷魂拂塵一甩，過五關斬六將，長驅直入煙巒宮。

  眾妖鼻青臉腫哭著回稟：「我們有負王上，那個國師太厲害了，我們殺不了他啊！」

  雲荒氣了個仰倒，「誰要你們殺他了？？」

  眾妖疑惑：「殺了傷魂，東淵失去最大的倚仗，道宗十二門自然如同散沙，難道這不是王上的計謀？」

  雲荒叉腰：「我的計謀不是殺他，是上他！」

  「？！！王上威武！王上好計謀！！」

  「哈哈哈哈！！」少年妖王雄赳赳氣昂昂地前去赴宴。

  宴席很豐盛，準備的都是人間的吃食，但云荒依然怕傷魂不喜歡，他說過要請傷魂吃天下最好吃的東西，結果就這。

  再見傷魂，雲荒面上鎮定，心裡慌得不行，尤其是，他給傷魂的酒里下了春藥……

  他早就想過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先得到傷魂的身再說，總會日久生情的。

  當雲荒站在傷魂面前，悲傷地發現，十年過去，他努力修煉，每天喝奶，但還是沒有傷魂高，矮了大半個腦袋。

  傷魂垂眸，濃長的眼睫遮住眼底深邃的幽光，語調一如既往冷如崑山玉碎：「小蛟龍，好久不見。」

  雲荒被他這聲「小蛟龍」叫得心蕩神馳，臉頰暈出薄紅，好不容易才找回身為妖王的威嚴：「國師請坐，我們慢慢說。」

  二人各自入座，雲荒忽然有點後悔，他應該讓傷魂的桌子離自己再近些的。

  侍女上前欲要伺候，雲荒擡手制止，親自走到傷魂面前，給他斟了滿滿一杯葡萄酒，說：「這酒滋味雖然酸了些，但回味綿長，國師試試。」

  傷魂看著盛在水晶高腳杯里的酒，不動聲色婉拒：「我不喝酒。」

  雲荒端過茶水，「那喝茶吧，這是我們青荒盛產的『鬼喝湯』。」

  傷魂看著茶水上飄浮的黑渣，「叫鍋灰湯更合適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酒不行，茶也不行，雲荒又給他盛了一碗雞湯，「這你總該喝了吧？」

  傷魂：「我不食葷。」

  「你怎麼那麼多毛病呀？」雲荒氣急，「那你到底吃什麼，喝什麼？」

  傷魂擡起眼睛，瞳色比尋常人要淡許多，因此看上去更為冷心冷情，道：「普通的水就好。」

  雲荒命人取來一銀瓶的水，快速彈進一顆入水即化的藥丸，換上笑臉給傷魂倒水，「國師，請。」

  傷魂不知看沒看到他的小動作，端起玉碗，在雲荒的注視下，將水慢慢喝光了。

  雲荒從緊張到更緊張，盯著傷魂上下滾動的喉結一眨不眨，直到傷魂將玉碗放回桌面，一滴不剩。

  接下來的時間，雲荒心不在焉，什麼慢慢說，都沒他春宵一刻來得急。

  什麼都沒敞開談呢，雲荒就匆匆結束晚宴，回去個澡，換身衣服，估摸著傷魂的藥效該發作了，便滿懷期待地趕了過去。

  進門前，他說了歷史上所有昏君都會說的一句話：「美人我來啦！」

  他豪氣萬分地推開門，正對一張平靜無波的臉，怎麼看也不像中了春藥。

  雲荒：「……美人，你不應該哭著滾著求我安慰你嗎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