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穴

  同穴

  傳說白石劫出生那日, 整個東荒大陸陷入極晝之中，日光照耀整整三日，百花枯萎, 魔氣沖天。

  東淵國師斷定, 這是大凶之兆, 占卜問卦上蒼, 得到神的預言：妖星降世, 滅國之禍。

  三天之後, 老妖王含笑九泉，留下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白石劫。這樣一個嬰兒，被放在妖族的至尊之位，眾妖叩拜，虔誠地相信, 這就是預言中的妖星，是他們的王。

  滅國之禍，還是滅世之災，妖族才不管，誰厲害就跟著誰。事實證明，白石劫還真是一個手段狠絕的人，年紀小時裝作依賴族中叔伯前輩，實則暗中養精蓄銳, 十五歲時一夜之間連下八十八道詔令, 布下彌天大網, 將異心臣子一網打盡，王族舊部勢力連根拔起, 誅殺將近五十萬妖族！

  血流成河，伏屍枯骨之上, 是白石劫王權的不可動搖，是他徹底在青荒站穩腳跟的開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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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這場異變來得太過迅猛突然，一夜間天翻地覆，新的歷史就這樣到來。

  就是這個傳聞，讓胥清來到東淵的十八年裡，對大妖白石劫的印象始終是血腥的、殘酷的、沒有絲毫溫度的。

  不僅胥清是這麼想的，東淵連小孩都知道，妖族奸詐殘忍，妖王是滅世災星。

  然而經過幻境的歷練，胥清看著走在自己前面，儼然一副保護姿態的男人，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與預言聯繫起來。

  但，就算東淵預言不准，胥清是從神界來的，預言之神預言的畫面，從未出過錯。

  「怎麼了？」白石劫回過頭來，擡手在胥清口鼻間一撫，清涼如雪的氣息拂面而來，「這裡空氣不好，要不還是回去。」

  胥清非常具有探索精神，「來都來了，難道你不想看看前面到底有什麼？」

  說著，他雙手結成展翅狀，靈力流轉，真氣聚合，倏然腳下生風，忙一把攬住白石劫手臂，二人急速前行，迅如流星。

  大妖長發飛舞，配合無間，手一揮，眼前金光爍爍，法陣自破。

  二人驀然停下，已站在兩扇厚重的青銅門前，胥清一眼便知，這門用蠻力是絕對打不開的，伸手觸摸，上面至今留著一層淡淡的妖力。

  這妖力與白石劫同出一脈，於是胥清看向白石劫。

  白石劫說：「退後。」

  胥清往後退了幾步，大妖掌心蓄力，拍向那門，但見金光如水紋般散開，詭譎的咒文隱隱密布其間，如同數個交錯的星陣圖。

  白石劫不緊不慢破解這小法陣，大約因為妖力相似，法陣對他的接納度很高，不過四五分鐘，便譁然散去。

  轟隆一聲，青銅門遲鈍地往內打開，緩緩透出鮮明的光亮來，胥清定睛看去，竟是一室煌珠！

  白石劫信步而入，胥清隨在後面，環顧此處格局，震驚道：「這裡像不像皇陵？」

  幻境中的皇陵，原是大妖老巢，難道這裡是妖王雲荒的老巢？

  白石劫以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胥清，問：「幻境怎麼知道這裡有一個地宮？」

  胥清被問住了。

  幻境不僅能還原現實中出現過的人，還能還原旁人沒見過的地宮，確實神奇。難道幻境真是無所不知，無所不曉？

  不對，情天芥子是氣運之神創造，那麼應該是氣運之神無所不知，無所不曉。

  白石劫沒再深究，牽住胥清的手走進宮室中。這地下宮室堅固異常，縱有幾千年的歷史，看上去也像完好如新似的，且空氣流通，竟沒多少灰塵。

  胥清注意到，腳下每隔一平米的位置，便有一顆看似不起眼的晶石，流轉淡淡的光澤，這光澤與煌珠輝映，使得空氣更為通透，隱約有流水叮咚之聲。

  「妙啊。」胥清讚嘆，「煌珠是至陽之物，屬火，這地上的綠幽石則是水晶，用淨化法陣使其交替融合，便隔絕了空氣中的灰塵。」

  淨化法陣如同淨衣咒，是玄門中最起不起眼的法術之一，但若運用得當，便有出其不意的效果。

  「要是人人都能用這麼用，還要什麼掃地機。」胥清也有一隻掃地機，這個世界沒有電力使用，掃地機用的是靈石，總是壞，懶得修，至今沉睡在床底。

  白石劫聽著水聲，笑道：「這邊看看。」

  二人循著水聲走進偏殿，原來是一汪水池，從形狀規模來看，應該是浴池。周圍的物品有的已經風化，但依稀可以看出，這裡是有人住過的。

  比如桌上的茶盞，至今還保持比較通透的光澤；妝檯上的的梳子，朽化之後的合歡花雕刻依然能辨清。

  尤其是那與雲樹台如出一轍的玉石小榻，胥清說：「我再坐那玉床，該不會又掉進一個密室，然後找到另一個地宮，地宮裡又有一個玉床，我再坐，又掉進一個密室……這樣無限循環吧？」

  白石劫：「無限循環我不知道，把整個東荒大陸捅穿倒是有可能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為了避免這種可能，胥清沒去坐玉床。

  「你說，妖王雲荒在這裡建一個地宮幹嘛？」胥清在地宮裡轉悠著，四處打量，試圖找到情趣玩具。

  白石劫：「當然是為了跟情人私會。」

  胥清瞥他一眼，笑道：「你倒是很了解。」

  白石劫眉梢微挑，「如果是我，我也想建一個宮殿，把你藏在裡面。」

  胥清沒接話，翻箱倒櫃沒找到情趣玩具，略有失望之色。

  白石劫道：「真正的王者，不需要身外之物，本身就是一把寶刀。」

  見識過大妖寶刀的胥清：「……」

  胥清亮出手腕，「不要身外之物，那你別鎖我啊。」

  白石劫：「寶貝我們去那邊看看，說不定能找到你想到的。」

  「不要轉移話題！」

  白石劫已自顧走到外面，順著墓道往前，經過各式各樣的宮室，果然與幻境中的皇陵很相似。到了盡頭，便是最後一間宮室。

  拉開門進去，卻是清風拂面，帶著山野特有的草木馥郁辛香。

  這座宮室是半敞的，面對山巒天空，飛鳥雲水，冬去春來，千秋萬載，仿佛從未變過。

  而在敞開的露台邊，依偎著一對人，面貌如舊，安靜恬淡，就像只是睡著了。

  胥清連忙道歉：「對不起對不起，我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……？」

  這地宮裡有人住過，但怎麼可能還有人？

  白石劫說沉默須臾說：「他們死了。」

  「死了？」胥清剛要走進去，被白石劫扼住手腕，嘆道，「也許我們不該來打擾他們。」

  胥清不明所以，緊接著，他驚異地睜大眼睛，那一雙人竟然在月光下緩緩化作星塵，點點流散，消失。

  白石劫佇立許久，說：「這是一種秘法，可以讓屍身停留世間，但不能讓空氣流動，我打開這扇門，風便吹了進來。」

  胥清倏然明白過來，「難道他們就是妖王雲荒與國師傷魂？」

  「妖族不興造墓，死了便死了，也就無人尋過先人的墓。」白石劫這才走進去，「沒想到他們在這裡。」

  死了幾千年，無人尋，無人問，只他們二人亘古靜謐地凝視這片山河。

  胥清忽然感到一股悲涼，「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？」

  其實他想問的，是他們為什麼會死。

  瞧著青年一副傷懷的模樣，大妖忍不住捏了捏他手心，說：「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，傳聞總是與事實有著差異。我們先回去，看看雲荒寫給傷魂的金片，說不定能拼湊出當年的原貌。」

  胥清可太了解妖族對於緋聞的接受程度了，他相信，青荒的妖族肯定跟幻境裡的妖族一個尿性，聽風就是雨。

  當初他不過是跟柏樅走到假山後聽八卦，就被傳「野戰」，真是氣死他了。

  像雲荒與傷魂這樣的，還不知被傳成什麼樣——他倒是真的好奇。

  胥清本想沿著原路返回，白石劫說：「既然到了這裡，不如乘坐飛行器。」

  「荒山野嶺的，哪來的飛行器？」

  白石劫微微一笑，取出一根細細的竹節哨，悠長地吹了一聲。

  胥清眼睜睜看著，一架小飛行器憑空出現在上空，正擋著月亮，就像從月亮里飛出來的。白石劫說：「為了方便行事，我在青荒的上空每隔百里就隱藏了一架飛行器。」

  胥清：「……你也不怕別人的飛行器撞上去？」

  「只要飛得夠高，不是問題。」

  胥清想，這哪裡是飛得夠高不是問題，分明是錢夠多不是問題。

  登上飛行器，胥清感慨：「怪不得幻境給你的身份設定是霸道總裁。」

  白石劫受之無愧地攬住胥清，「這樣夠霸道嗎？」

  胥清掙了幾下，沒掙脫，便隨他了，反正只有月亮看見。白石劫想要親他，胥清撇開臉，白石劫便親在他軟乎乎的臉蛋上。

  大妖低低發笑：「這森*晚*整*理麼害羞？」

  胥清按住他腦門推了推，「才沒有，你別得寸進尺。」

  白石劫：「你要是不讓我得寸，我也進不了尺。」

  胥清瞪他，月光下一雙杏核眼烏溜溜的。

  白石劫親他額頭，輕聲說：「抱歉，我太想你了。」

  胥清一怔。

  白石劫擁著他，手臂逐漸收緊，又怕將懷裡的青年勒壞了，臉埋在青年肩頸，嘆道：「你到底要我怎樣呢？」

  胥清手足無措，白石劫逗他玩他，他都可以應對，唯獨受不了白石劫這麼悲傷地問他。

  「要不，」白石劫說，「我們來個先婚後愛吧。反正在幻境裡我們已經結了一次婚，你也當了一次王后，有經驗。」

  「……經驗你一個頭！」胥清一腳踩在大妖腳背上。

  他們還穿著浴衣拖鞋，打鬧之下，歷經風吹雨淋的飛行器竟然燃料耗盡，急速墜落！底下就是退日城，是千萬不能落到居民區的。

  胥清踏空飛起，施展法術，用力將飛行器挪到煙巒宮上空，放心了。

  轟隆一聲巨響，飛行器砸在一片空地上，整座宮殿都顫了顫。這麼大的動靜，自是引得煙巒宮眾人側目，侍衛狂奔而來：「發生什麼事了？是不是隕石？」

  紅箬也趕了過來，捂著口鼻擋住灰塵，「誰的飛行器啊？私自開到這裡是違法的知不知道？」

  然後她看見了違法的白石劫與胥清二人，驚疑不定地問：「老闆，你怎麼在這裡？？」

  白石劫淡然道：「我們二人一起上天賞月，不小心讓飛行器掉了下來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三更半夜，孤男寡男，穿著浴衣一起上天賞月，還讓飛行器掉了下來。這絕對不是普通的事故，是他們兩人一起造成的。

  紅箬的表情裂了，天啊，連飛行器都承受不住他們兩人的折騰了嗎？這得多激烈啊？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