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師

  國師

  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, 胥清當著蕭重離的面，將紙條用掌心焰銷毀。又將暈成一小坨的信鴿放在蘭花叢里，醒來自能飛走。

  胥清才醒來兩天, 蕭重離自然知道, 這麼短的時間內, 胥清不可能與白石劫建立聯繫。所以這信鴿, 完全就是白石劫個人的自作主張。

  「師兄可有動搖？」

  胥清握起拳頭, 「我現在就想去揍他一頓, 他根本就是毀我清譽！」

  蕭重離道：「旁人不知小景是你。」

  

  胥清：「但跟他約戰東荒戈壁的只有我啊。」

  「所以師兄這是承認了？」

  「？？承認什麼？你別胡說八道。」

  蕭重離忽然笑了一下，胥清更是莫名其妙，蕭重離道：「在幻境裡，師兄與我很生分，還是如今好。」

  在沒有進幻境之前, 胥清與蕭重離之間就是這樣的，有時話不投機，有時言笑晏晏。蕭重離雖是太子，到底也只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，想要朋友。

  胥清恍然，回來了當然好，但他為什麼還是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？

  二人正各自發呆，一名身穿深藍色勁裝金紐扣制服的人尋來。

  東淵衛兵從制服紐扣以及軍徽看品級, 金紐扣與左胸軍徽刺繡的雄鷹是典型的兵長級別。這兵長到了蕭重離面前, 掌心朝上, 彎腰四十五度行了一個常禮。

  胥清一直覺得，這個姿勢好像在要飯……

  「殿下, 國師請您去登雲台一見。」兵長說。

  蕭重離聞言神色一動，「知道了。」

  「還有這位胥清法師。」

  「讓我師兄去做什麼？」

  「下官不知。」

  胥清說：「那便去見見吧。」

  兵長邀請道：「飛行器已經準備好, 這邊請。」

  登雲台在皇宮，胥清知道蒼嵐一直想去皇宮長長見識，便說：「趁此機會，把蒼嵐也帶上吧。」

  十分鐘後，嘴上還帶著午飯紅燒肉油光的蒼嵐站在飛行器露台欄杆邊，笑得跟個大傻子似的：「師兄，我聽說皇后娘娘國色天香，如今執掌朝政，更是個女霸王，是真的嗎？」

  胥清：「……你這張嘴到了皇宮還是少說話吧。」

  東淵國君兩年前暴病而亡，藥石無醫，期間尋了無數仙方妙藥，然而魔氣入體，已然無用。國殤之後，太子依照舊例守孝三年，由皇后代為執掌朝政。

  東淵不是沒有出過女皇帝，況且皇后霸道，太子沉穩卻年少，孝期滿了之後的事，沒人說得准。文武百官對此諱莫如深，蕭重離也從未說過什麼。

  胥清是不管這些事的，十八年來一心修煉，以白石劫為目標。

  坐飛行器從懷憂門到國都，也就十五分鐘，外面略站站，看看天上的雲，也就到了。

  途中遇到其他飛行器，比他們這私人飛行器要粗獷許多，像一隻長方形的盒子，沒有觀景露台，只有窗戶，窗戶上焊了鋼筋，以防乘客不慎墜落——那便是普通民眾的飛行器，這個世界的公共運輸工具。

  東淵歷史悠久，足有六萬年，到如今科技也不怎麼發達，但普通民眾的生活條件卻是胥清在他見過的所有小世界裡最好的。

  比如東淵是農耕大國，但人們並不需要親自下地，有農耕機械全面實現播種、育苗、耕種、除草、施肥、豐收。

  再比如社會福利，每個健康的東淵男子成年後都要服一年兵役，若是獨子，在這一年間，家中所有開銷由國家報銷。殘疾人終身享受免費醫療。

  女子生下來就分配一塊土地，就算不依靠父母兄弟，不結婚，也能自給自足。

  老人超過八十歲後，可以送到每個城市的老人療養機構，進行免費晚年照料。孕婦則可以在孕期送到待產機構，食宿也都是免費的。

  小孩生下後三年內由國家補貼奶粉錢，無論男女、貧窮富有，在十八歲成年之前，都可以免費上學，免費午餐。

  要是真混到了乞討為生的地步，沒關係，還有善堂每日施粥，寺廟隔三差五的布施，再不濟棺材是免費的。

  從生到死，東淵都考慮到了，雖然科技不怎麼發達，民眾的幸福指數反而很高。

  胥清研究過，如果真像其他小世界那樣，人手一部智慧型手機，每天為了生活奔忙，反而會加重焦慮。

  東淵想要發展科技的話當然是有這個技術的，但皇室並不拿出來，滿足人民的日常生活所需就夠了。這片大陸靈氣充裕，就算不用科技，也能實現很多科技的狠活。

  就像很多小世界科技發達，其實也有玄門道術，但國家提倡相信科學。

  東淵則反過來，畢竟道宗十二門屹立幾千年，早就深入民心，生活中隨處可見道門弟子妖物，大家更相信誰誰驅邪技術一流，誰誰一口氣能飛千里地，誰誰其實是個狐貍精。

  胥清趴在欄杆上，俯瞰這片大陸最繁榮昌盛的東淵國都，不禁微笑。

  「師兄，你笑什麼？」蒼嵐問。

  胥清說：「他們活得幸福。」

  「他們活得幸福，關你什麼事？」

  「……」胥清問，「不關我的事嗎？」

  蒼嵐摸不著頭腦：「關你的事嗎？？」

  「當然關我的事了，我是——」胥清打住。

  他是神，神愛世人，當然希望世人活得幸福。

  一座巍峨壯觀的宮殿群出現在視野中，蒼嵐頓時被轉移注意力，驚喜叫道：「好大的房子！」

  胥清：「……」

  記得少時讀書，蒼嵐還會背幾句形容建築精美的詩句，現在只會說「好大的房子」了。

  蕭重離從艙內走出來，因飛行器四周有屏障，風並不算強勁，只讓他發梢拂動，站在胥清時身姿挺拔，自有一股威嚴，蒼嵐自覺地退開兩步。

  蒼嵐嬉皮笑臉：「太子師兄，這還是我第一次去你家做客呢。」

  蕭重離：「歡迎。」

  蒼嵐：「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，如果皇后娘娘也歡迎我就好了。」

  蕭重離瞥他一眼，「到了皇后面前，不可稱呼娘娘，要稱殿下。」

  蒼嵐不明所以：「不都一樣嗎？」

  胥清輕輕踢他一下，「讓你叫殿下就叫殿下。」

  東淵的皇后，可不是普通的女人。胥清聽過這樣的八卦，皇后出身將門，原先是許配給先皇弟弟的。奈何弟弟窩囊，不成大器，於是在結婚前夜皇后踹了弟弟，強迫對方寫下悔婚書，第二天直接與先皇定親。

  飛行器降落在專有的停機場，兩排衛兵列隊左右。為了方便訓練打仗，東淵士兵集體短髮，制服緊俏，上衣短，褲子腰帶提到肚臍以上位置，皮靴蹬地。

  蕭重離一下來，他們齊刷刷單漆跪地，右手拳頭抵在額頭以示忠誠。

  「真帥啊。」蒼嵐感慨，「不過幸虧我沒去服兵役，不然我這麼酷的髮型就留不住了。」

  衛兵們：「……」那一頭小狗似的捲毛有什麼好驕傲的？

  東淵男子要服兵役，只有成年前拜入道宗十二門的除外。

  「太子殿下，國師已在登雲台等候。」一名侍女走來施施然欠身行了一個宮禮。

  蒼嵐看得痴了，「宮裡的女孩子都這麼漂亮的嗎？」

  胥清又踢他一腳，「閉嘴。」

  「我先去見母后。」蕭重離說。

  侍女忙說：「皇后說了，以國師為重。請殿下即刻移步登雲台，稍後來見她不遲。」

  蕭重離眉心緊蹙，對此似是有些厭煩，但沒有多說什麼，往登雲台走去。

  登雲台建在宮中的一座小山丘上，歷來是「星官」占星卜卦的地方，由國師把持。登雲台是宮中最高、也是最為陡峭的建築，上去的台階足有九百九十九級，國師在此處施了陣法，任何人不能藉助任何工具上來，只能腿爬。

  因此國師常年身居「高位」，高處不勝寒，就連灑掃登雲台的侍女也都跟仙女似的，輕易不下來。

  而下面的人也不想上去，爬石階就得累死，若非必要，誰都不想遭這個罪。

  太子殿下到了這裡，也得腿走。胥清一看這麼高還不能飛，就有些卻步了，「這是人走的路嗎？？」

  蕭重離：「我上過這裡數次，還可以。」

  胥清只得苦哈哈地往上爬，不是他身體素質不好，而是人在不停地重複一個動作時，真的會煩躁！

  蒼嵐平時活蹦亂跳的，也有些吃不消，一屁股坐在一百二十一級台階上，呼哧呼哧喘氣：「走不動了，真的走不動了……」

  蕭重離道：「國師並未說要見你。」

  蒼嵐：「…………操，對哦！」所以說，其實他不用上去。

  胥清有些羨慕，「那你就坐這兒等我們。」

  蒼嵐糾結：「可是我也想看看國師長什麼樣。」

  蕭重離：「沒人見過他的樣子。」

  「啊？」

  蕭重離不再多言，兀自爬石階。胥清想撿根樹枝當登山杖，四顧看去竟然乾乾淨淨，別說樹枝，一根草都沒有。

  至於台階邊的樹，胥清是不想去破壞的。他深呼吸給自己打氣，接著往上爬。

  爬到二百多級時，胥清又累癱了，往下看，蒼嵐正烏龜似的一步一步往上挪，看來還沒死心要看看國師。

  下午兩點，正值日頭最曬的時候，胥清抹去額上的汗，有理由懷疑國師故意刁難他們。

  他試著凝起靈力，也是有的，但就像被堵著一樣，用兩秒就熄火。胥清乾脆不動了。

  蕭重離停下腳步回頭，「師兄。」

  胥清擺擺手：「讓國師等著，我要爬到天黑呢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蕭重離下來幾步，打算幫自己的懶蛋師兄一把，卻見天邊忽然飛來一群鴿子。

  鴿子落下極快，胥清還沒反應過來，就被鴿群叼了起來，「啊？幹什麼？幹什麼呀？？」

  「師兄！」

  為了防止胥清掉下去，幾隻鴿子還托住了他的腳底與腹部。胥清這輩子沒這麼玩過，掙扎又怕掉下去，心想白石劫該不會喪心病狂想摔死他吧？

  很快，他這個疑慮就被打消了，因為鴿子將他叼上山，垂直丟在登雲台前。

  胥清猝不及防，一個大馬趴落地。

  蕭重離兩分鐘後追上來，胥清還趴在地上不動，鴿子早飛跑了。蕭重離推著胥清的肩晃了晃，「師兄？」

  胥清已經分不清，這白石劫到底是在幫自己，還是害自己，握拳說：「我決定了，我要跟白石劫決戰到底！」

  蕭重離沉聲問：「他怎麼知道你到了這裡？你身上是不是有他的追蹤之物？」

  胥清心頭慌亂，眼睛下意識瞄了一眼手腕，口不擇言：「沒、沒有啊，不信你搜。我把衣服脫光給你搜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「誰要將衣服脫光？」殿內傳來一道清冽如玉石相擊的聲音。

  高挑如玉樹的男子走來，一身白衣，通身清寒，白髮垂腰，眼上覆著一條純黑鮫綃，看不清眉眼，唯有鼻骨秀挺，唇色殷紅，膚白如雪，半張臉已是絕色。

  這便是東淵國師，宋懷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