尋他

2024-09-14 23:21:21 作者: 雪廊

  尋他

  「師兄只是說笑。」在國師面前, 蕭重離沒有不提胥清與白石劫的關係,隨口遮掩過去。

  登雲梯陡峭難爬,上來之後的登雲台倒是十分開闊, 風景絕佳, 不僅可以俯瞰宮城, 殿宇瓊樓更是掩映碧樹瑤花, 若是清晨薄霧時分, 此處定然如同仙境。

  宋懷塵便是這高樓上的謫仙, 他居高臨下地「看著」胥清,問:「是嗎?」

  胥清站起來說:「我與太子打賭,我爬這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不會流汗,他不信,我便讓他搜咯。」

  胥清雖然怕熱, 但並不怎麼流汗,體質清爽,爬了二百多級台階也只是額上微微汗濕,此時已經幹了。

  宋懷塵唇角翹起一點弧度,似是個笑,又如水中月般矇矓,轉身道:「進來吧。」

  殿內清幽空蕩,沒什麼生活的氣息, 一應器具物品, 有的可以追溯到萬年前。最年輕的也要數百年前的一套茶具。

  

  胥清不禁想起幻境中柏樅的莊園豪宅, 也是收藏了很多古董。

  「這是今年春剛摘的雲露茶。」宋懷塵坐在一張矮几前,動作斯文地倒了兩杯茶, 侍女小心地將茶捧給蕭重離與胥清。

  胥清是喜歡喝茶的,不由得見獵心喜, 茶盞是薄胚瓷,色澤如玉,有淡青冰裂紋,而茶水如琥珀,兩相交映格外賞心悅目。

  胥清先是低頭嗅聞一下,香氣裊裊,略微發澀。果然是新茶的味道。他抿一口,微微的苦,卻齒頰回甘,便說:「好茶。」

  宋懷塵不緊不慢切入正題:「幾日前胥清法師閉關,還順利嗎?」

  胥清客氣道:「挺順利的。」

  蕭重離不動聲色投去一瞥,「國師很關心我師兄閉關?」

  宋懷塵道:「難道我不該關心?下月十五,胥清法師便會與妖王決戰,這關係整個東淵。」

  這話大義凜然讓人跳不出半個字的毛病,蕭重離便說:「勞煩國師關心,我與師兄一同入了幻境,互相照拂,好得很。」

  胥清:「??」

  你個大傻子,別人只知道我們進了芥子,不知道芥子就是幻境啊。

  蕭重離緊盯宋懷塵。

  宋懷塵淡然問:「幻境?」

  「不錯,情天芥子便是幻境,我與師兄在裡面……」蕭重離話說一半。

  「在裡面怎麼了?」

  「是青梅竹馬。」

  「那很好。」

  胥清原本搞不清這是什麼情況,但聽蕭重離一句一句說下去,忽而福至心靈,難道蕭重離懷疑宋懷塵便是江望雪?

  胥清忙去細看宋懷塵,別說,這下頜線條與嘴巴還真有點像江望雪,只是無論外表還是整個人的氣質,都比江望雪成熟太多。

  江望雪是孤傲單純的,而宋懷塵是心機深沉的;江望雪氣質清冷如雪,宋懷塵看似謫仙,手上卻不知沾了多少血。

  若非蕭重離,胥清打死也無法將宋懷塵與江望雪聯繫在一起。

  蕭重離怎麼會懷疑宋懷塵是江望雪?就因為嘴巴長得像?話說蕭重離為什麼記得江望雪的嘴巴?難道他早就想親了??

  「胥清法師,我臉上髒了嗎?」宋懷塵忽然出聲,那嘴巴當真是唇紅齒白。

  胥清倏然回神,「沒有,就是覺得你嘴巴應該挺好親的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「……」胥清連忙挽回,「我沒有別的意思,就是隨口一說!」

  宋懷塵輕笑:「又是脫衣服,又是親嘴巴,胥清法師果然與眾不同。」

  與眾不同的耍流氓嗎?

  胥清低頭喝茶,忽聽外面傳來一疊聲叫喚:「師兄啊!師兄啊!」

  正是好不容易爬上來的蒼嵐。胥清忙起身出去:「原來是把他給忘了!」

  蒼嵐坐在地上大口喘氣,滿頭是汗,有氣無力地喊:「師兄啊,我終於上來了……」

  胥清拍拍他肩,「好樣的,是男子漢。」

  「沒有師兄厲害,是被鴿子送上來的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蒼嵐哀嘆:「我還以為那鴿子也會接我上來,誰知竟跑了,還是師兄你招人,不對,招鴿子喜歡。」

  胥清並不想被鴿子喜歡,尤其是白石劫的鴿子,「起來見見國師——別提鴿子。」

  卻見蕭重離出來說:「下去吧。」

  蒼嵐呆滯。

  蕭重離已自顧走下登雲台。胥清默默為蒼嵐點了一根蠟燭:「下次再來吧。」

  辛辛苦苦爬了九百九十九級台階,卻沒能見到國師的蒼嵐一路臉色鬱悶,自我安慰說:「國師肯定面貌醜陋,虎背熊腰,膀大腰圓,是個三百多斤的壯漢。」

  胥清:「……」

  「師兄你說是不是?」

  胥清沒法說謊,轉移戰火:「你問蕭重離。」

  蒼嵐當真去問蕭重離,太子殿下聽完沉默幾秒,沒有說話,只是給了這位師弟一腳,蒼嵐就跟一隻球似的,骨碌碌滾下了台階。

  胥清追著「球」,「蒼嵐啊!」

  直到滾到山腳,蒼嵐還暈著,也懵著,「我這就下來了?好快啊。」

  蕭重離去見皇后,胥清與蒼嵐不便跟去,蒼嵐不敢在蕭重離面前多說什麼了,只大聲哀嚎。蕭重離看他可憐,大發慈悲地說:「晚上會設宴招待你們。」

  蒼嵐這才不嚎了。

  師兄弟二人被一輛小車送到偏殿,這小車好玩得很,就像以前的馬車,但並沒有馬,而是一隻巨大的機械鳥飛在半空拉著。

  這機械鳥便是私家車的主力軍,用一種名為「玫瑰煤」的東西作為燃料,輔以靈石,在機械運用中是絕佳的組合。

  普通民眾大多用不起靈石,這玫瑰煤倒是取之不盡,毫不誇張地說,東淵北方一半山脈皆有這種惠國惠民的燃料。

  據統計,起碼還能用個幾萬年,而幾萬年後,新的煤礦也該形成了。這種摻著玫瑰色澤的礦石,給東淵帶來巨大的改變,直接從農業時代過渡到工業時代。

  雖然機械不怎麼先進,但胥清相信,總有一天東淵會用這機械登上月亮。

  暮色四合時,胥清與蒼嵐又被這小車拉到設有宴席的宮殿。

  胥清叮囑他注意禮儀,其實也是在提醒自己,在國師面前已經丟過臉,在皇后面前可別嘴瓢說錯話了。

  蒼嵐很緊張,不停地扒拉自己那一頭栗色捲毛,狗狗眼睜得圓溜溜,「師師師兄,我我我該看哪裡?」

  胥清:「……眼觀鼻,鼻觀心。」

  於是蒼嵐成了鬥雞眼。

  一進門,就把素來威嚴的皇后逗得紅唇一翹:「重離,你這位師弟長得倒是別開生面。」

  蕭重離波瀾不驚:「蒼嵐師弟生在山野,長在山野,性子是野了些,請母親不要見怪。」

  蒼嵐眼睛恢復正常,屈膝就拜,「皇后娘、殿下福壽安康。」

  皇后說:「起來吧。」

  胥清沒跪,他只跪師父,跪天地,跪父神,不跪皇權。

  皇后長相端莊明媚,完全看不出是個年過四十五的女人,保養得宜倒像三十出頭,她細細瞅著胥清,笑道:「比之前更冰肌玉骨、丰神俊朗了。」

  胥清:「……殿下謬讚。」

  「你要是個女兒,重離也就不用我操心了。」皇后說。

  「?」

  蕭重離說:「母親,我才二十五歲。」

  皇后:「不小了,我在你這個年紀都有你好幾年了。其實不是女兒也行……罷了,不說這個,兔子不吃窩邊草,我知道。」

  胥清這回聽明白了,忙把頭低下,他才不要被皇后亂點鴛鴦譜。

  他的心早就……

  胥清手腕若隱若現銀光,「?!」

  皇后說:「快去坐吧。」

  胥清快如一道閃電坐在桌邊,用桌子擋住兩隻手——要命啊,鎖鏈這時候出現!

  皇后上一秒還看見人,下一秒就不見了,不由得一愣。蒼嵐見胥清如此做派,以為是宮中禮儀,有樣學樣,咻地一聲坐在胥清旁邊的小桌。

  皇后:「這就是你們學的移形換影術嗎?」

  蕭重離眉梢一抽,說:「他們可能是餓了。」

  皇后擡手,舉止投足間有種揮斥方遒的霸氣,「上菜吧。」

  話音落下,他們身後響起絲竹管弦之聲,都是古樂曲。上菜的侍女也都穿著宮裝,頭上飛鸞髻,足下繡花鞋,香花美人,古韻悠然。

  蒼嵐看得挪不開眼睛,喃喃說:「皇宮的排場就是不一樣啊。」

  如今的時代,女子穿宮裝,那叫復古風。就連皇后都不穿累贅的宮服了,衣服樣式簡約而不失華美,頭髮簡單地挽個髻,髮釵頭飾一概不戴,只有在有重大朝會時,才會戴上鳳冠走個過場。

  但皇后身邊的侍女不是這樣的,皇后喜歡看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,怎麼好看怎麼來,養眼。

  胥清看著這些花枝招展、各有特色的侍女,不知為何想起白箬來。

  如果白箬在這裡也有原型,會是誰呢?

  直到上菜完畢,侍女們退下,蒼嵐眼睛還追著,感嘆:「好多仙女啊。」

  胥清:「那是你沒見過真正的仙女。」

  「師兄你見過?」

  胥清想,如果白箬在這個世界,一定是個善良美麗的少女,如果修道,一定會得道成仙。「沒錯,她就是仙女。」

  「誰呀?」蒼嵐好奇,「能讓師兄你這麼說的,肯定是個比你還好看的女孩子。」

  「什麼叫比我還好看??為什麼要拿女孩子跟我比?」胥清原想敲一個栗爆,想到自己手上的鎖鏈,只得作罷。

  蒼嵐無辜道:「因為師兄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啊,而且你身上香香的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這就是幻境裡的白蒼嵐無疑了。

  「你們師兄弟在說什麼悄悄話?」皇后身居上位,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地傳進他們耳中。

  蒼嵐實話實話:「我們在說仙女。師兄他見過仙女。」

  「是嗎?在哪裡?」

  胥清硬著頭皮解釋:「在我夢裡。」

  皇后瞭然微笑:「明白了。」

  胥清知道她誤會,忙說:「不是春夢,我只是覺得那個女子人美心善,一定是個仙女。」

  「哦?說來聽聽。」

  胥清思忖,這東淵都在皇后的把持之下,有什麼人是她找不到的?不如試試。便道:「我不知那仙女的名字,只依稀記得似乎帶個『箬』字。箬竹的箬。」

  如果猜的不錯,白箬在這個世界的名字里應該有個「箬」字。

  皇后說:「那便去戶籍處查查。」

  「不必查了。」蕭重離忽然出聲。

  「怎麼,吃醋了?」皇后笑問。

  「……不是。」蕭重離掰回正題,「名字里有個『箬』的女子,我倒是知道一個。」

  「誰?」胥清驚喜。

  蕭重離看著他,冷聲說:「青荒妖王白石劫身邊有個紅衣鬼,名叫紅箬。」

  胥清怔住。

  白箬,紅箬,紅衣鬼,白箬在這個世界,竟然也是鬼嗎?她那麼好的人,為什麼……

  失魂落魄時,胥清下意識端起面前的葡萄酒喝了一口——嘩啦,嘩啦,是鎖鏈的聲音。

  他驟然回神,只見蕭重離目光駭人,手中倏然化出本命劍,錚然出鞘,襲向胥清兩手間。

  砰——盛著葡萄美酒的高腳琉璃盞破碎,酒液撒了一桌,杯盤狼藉,桌子也在劍勢之下裂成兩半。

  鎖鏈與劍刃摩擦出火光,胥清往後退避劍鋒,蕭重離一劍指他!

  眾人驚慌,皇后站起,「重離!你做什麼?」

  蒼嵐在剎那的震驚後一個飛撲抱住蕭重離小腿肚,「太子師兄冷靜啊!有什麼話好好說,就算你嫉妒師兄他有心儀之人,也不能殺他啊!」

  蕭重離額冒青筋:「你可知他的心儀之人是誰?!是白——」

  「我知道,是白石劫身邊的紅衣鬼!」蒼嵐叫道,「那也沒辦法啊,誰讓師兄喜歡女子呢,太子師兄你就放棄吧!啊!」

  蒼嵐越說越離譜,被一腳踢開。

  蕭重離對胥清說:「我們出去說。」

  胥清點點頭。

  蒼嵐伸出手試圖挽救他們的兄弟情:「太子師兄!你千萬別強迫胥師兄啊!強扭的瓜是不甜的!!」

  胥清:「……」

  胥清本來都走出七八步了,又折回來給了蒼嵐一個栗爆:「閉嘴吧你!」

  皇后也未阻止,眉眼凝肅看他們離去,須臾招來一名護衛說:「將這裡發生的事如實告訴國師。」

  護衛領命而去。

  外面,月朗星稀,胥清跟著蕭重離走到一處開闊之地,在這裡談話,若有人偷聽即刻會被察覺。

  胥清惴惴地解釋:「我不知道白石劫給我戴了鎖鏈,我也是昨天才發現的。」

  蕭重離轉過身來面對他,語氣變得平靜:「我知道。這是白石劫會做出的事。」

  「?」胥清瞅他臉色,「你不生氣嗎?」

  「自然生氣,但不是生師兄的氣。」蕭重離說。

  「那你對我發那麼大火。」胥清委屈。

  「抱歉,嚇到你了。」蕭重離說,「我只是想試試,國師究竟知不知道,你手上的鎖鏈代表什麼。」

  胥清:「……」

  代表什麼,代表他被大妖打上了標記?

  如果宋懷塵知道,還會讓他去跟白石劫決戰嗎?如果不讓,那他的下場是什麼?被幽禁?被當成釣到大妖的誘餌?

  胥清心情複雜,他不願責怪蕭重離,也不怪這些可能會面對的未來,因為他被白石劫戴上心意是真真切切的,他對白石劫的心意,也是無法隱瞞的。

  為今之計,走為上計。

  如果他阻止了白石劫,那一切都會迎刃而解。

  「我知道森*晚*整*理了。」胥清故作淡然地說,「我先回師門了。」

  蕭重離未作他想,「改日請師兄吃飯賠罪。」

  胥清笑笑:「好。」

  恰逢蒼嵐期期艾艾尋出來,胥清便與他一塊坐上飛行器,回了師門。正值夜半,他沒有驚擾任何人,留書一封,說是外出潛心修煉。

  他不想成為任何一方的軟肋,便只有去解決問題。

  星月夜,萬里長空,胥清騎坐在一隻紙鶴上飛行,悠悠嘆息:「還是要去找他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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