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意

2024-09-14 23:21:19 作者: 雪廊

  心意

  這鎖鏈與幻境中一模一樣, 胥清無比羞憤,大妖對鎖住他到底有多大的執著?

  白石劫為什麼要做出與幻境裡一樣的舉動,胥清不敢深想, 只有一點確鑿無疑, 白石劫並未失憶。

  

  這個認知讓胥清心情複雜, 酸甜苦辣攪拌在一起, 又是羞恥又是迷茫, 又是恨不得現在就殺到青荒, 攻進白石劫所在的煙巒宮,問問他到底什麼意思。

  白石劫是柏樅嗎?在幻境裡肯定是的,出了幻境,他們就是互為敵對陣營。

  並且,胥清不能忘了, 他是為了殺白石劫才會到這下界來。

  絕不能讓預言成真,東淵千萬子民的命,也許就在他一念之間。

  胥清覺得自己陷入了迷途,一邊是蒼生,一邊是柏樅,無論他怎麼選,好像都會辜負他的初心。

  煩躁的情緒讓胥清在床上打滾,越滾鎖鏈越響, 他乾脆坐起來, 對著手上的鎖鏈哼笑:「還當我是幻境裡的小傻子?我現在可是會法術的, 還非常厲害,看我不教訓你。」

  說著, 胥清使出吃奶的力試圖掙斷鎖鏈,嗙嗙幾聲, 鎖鏈看著細巧,卻結實得很。胥清便用一道鋒刃如劍的靈力切割鎖鏈,還沒斷。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胥清左手腕一串蓮子,共計十八顆,每一顆都是他煉製的法寶。選了其中一顆,化出一把大菜刀。雖然是菜刀,除了能夠普通切菜,也能斷金切玉,削斷妖怪的骨頭。

  對人對物,胥清向來講究實用勝過美觀。

  「這回你還不斷?」胥清一菜刀切在鎖鏈上,鐺——的一聲,宛如敲鐘,鎖鏈紋絲不動,連一道小口子都沒留下來。

  胥清驚了,除了在神界,東淵他還沒見過這麼堅硬的物質。唯有被三十三道天雷劈過的玄鐵才能達到如此硬度,但這鎖鏈分明就是銀色。

  難道鍍了銀?

  胥清用菜刀颳了刮鎖鏈扣子,沒有刮下一點銀屑來,簡直像天然形成的。

  「這究竟什麼法寶?」胥清兀自氣憤,「說好的只是情趣道具呢??」

  總而言之,胥清用了大半天,也沒取下這勞什子鎖鏈來。就像焊在他手上似的,任憑他使出十八般武藝,鎖鏈自是八風不動,賴定了。

  胥清搞得滿身是汗,屋子裡叮叮噹噹響個不停,以至於來看望他的弟子以為他要拆房子。胥清設了結界不讓人靠近,只說:「我修理家具呢。」

  這「家具」太難纏,胥清修了一晚上也沒修好,第二天還是不敢出門。

  蒼嵐來敲門:「師兄,你怎麼了?我聽他們說你在拆房子?」

  胥清疲憊地說:「你告訴他們一聲,離這裡遠一點,我準備再召喚一顆隕石。」

  他就不信,隕石也不能將這鎖鏈砸斷。

  蒼嵐一聽,樂得見牙不見眼,「好嘞,師兄你忙,我過會兒來撿隕石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胥清屏氣凝神,雙手結法印,剛要引動隕石降落,一道清越的傳音灌入耳中:「你手上的鎖鏈是白石劫心意化成,不是物質能斬斷的。」

  是氣運之神的聲音。

  胥清從未聽過心意還能化出實體,頓了兩秒問:「那怎樣才能斬斷?」

  「那要看你自己的心意。」

  「我自己的心意?」

  「你若對他無意,這心意鏈自斷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胥清驚呆了,再想細問,氣運之神的傳音已經消失了。

  所以說,這鎖鏈就是他與白石劫之間愛情信物,因為他對白石劫有意,才無法斬斷。

  胥清盯著手上的鎖鏈,漲紅了臉,眼裡泛起一圈水光,「好你個白石劫,太欺負人了!」

  他氣白石劫,也氣他自己。

  胥清自己都沒看清自己的心意,結果一條鎖鏈告訴他了,以後該不會走到哪兒都要戴著這鎖鏈吧?這也太羞恥了!

  外面,蒼嵐通知了其他弟子後,就自己一個人蹲在院子五十米外,雙手捧著臉等隕石降落,笑得跟一朵花似的。

  十五分鐘過去,半個小時過去,一個小時過去,隕石還沒落下來,屋裡毫無動靜。

  蒼嵐想,難道胥師兄在醞釀一波大的?於是他又退了五十米,留出安全距離,繼續等待。

  然後又是一小時過去,兩小時過去,五小時過去……日上中天,太陽照屁,蒼嵐蹲得腿麻,滿頭是汗。他擔心師兄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,便拖著兩條麻軟的腿又去敲門:「師兄你幹嘛呢?怎麼還不召喚隕石?」

  胥清從睡夢中醒來,茫然地問:「什麼隕石?」

  蒼嵐:「……」

  「哦,隕石啊,不用了。」胥清唉聲嘆氣看了眼手腕,鎖鏈還沒消失。

  蒼嵐腰間的通訊器嘟嘟響起,這便是道門間常用的傳音設備,經過幾代改良,形狀如同一塊黑玉牌,邊緣刻有符文,施法輸入口令便可實現通話、發信息、群聊的功能。

  「蒼嵐,讓你胥師兄來蘭花汀吃飯,有他愛吃的青椒炒毛豆、小蔥燒豆腐,還有土豆絲。」徐向鶴說完,便切斷通訊。

  通訊一分鐘,就是一塊靈石,徐向鶴向來掌控在一分鐘之內,絕不廢話,若有人敢跟他廢話,就等著吃教訓吧。

  蒼嵐自作多情地想,師父叫胥師兄過去,肯定也是叫我一起過去,便又敲門:「師兄,師父叫你吃飯。你愛吃的菜都有。」

  胥清沒有帶通訊器的習慣,他希望私人時間裡,儘量不要有人打擾自己,他怕麻煩。

  吃飯自然是想吃的,人間的伙食很美味,但他看看手上的鎖鏈,還是算了。

  「我不餓。」胥清違心地說。

  蒼嵐可憐兮兮:「你要是不去,我肯定上不了桌。我都等你半天了,隕石沒看到,你還不去吃飯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胥清湧上一股愧疚,這個蒼嵐跟幻境裡一樣傻。雖然傻,說的倒是真的,徐向鶴向來偏愛他,對蒼嵐總是恨鐵不成鋼。

  胥清想,他是神子,是開了掛的。蒼嵐也算勤奮,只是天資不高罷了,但本性純善,世上沒幾個像蒼嵐這麼缺心眼的……

  對蒼嵐,胥清倒是充滿對蠢弟弟的無奈。他暗忖,難道鎖鏈不消失,他就一直不見人?那豈不是遂了白石劫的願,不能這樣。

  「我去吃飯。」胥清高聲說,「你等等。」

  胥清在衣櫃裡翻箱倒櫃,總算給他揪出一件陳年披風來,青玉色,繡著梅花,裹在身上長至膝蓋,應該是哪年冬天,師門統一發的。

  披風在身,胥清熱得冒虛汗,天可憐見,他就是在冬天,也鮮少穿這麼厚的衣服。

  大概因為本體是一朵蓮花,胥清便是到了這凡間,依然保留怕熱喜陰涼的體質,一身衣服四季都能穿。

  時常有人覺得他穿得少,露胳膊露腿,夏天時身上的衣服就兩塊長布剪裁飄逸合體,光腳到處跑。

  胥清心想,那是因為你們沒去過神界,尤其是管理西方的神,時常一絲.不掛到處擺pose,展示自己優美的軀體,為了比美還大打出手。

  相較之下,管理東方的神就含蓄多了,但也是能少穿就少穿,用幾塊布遮一遮重要部位就算了,裁縫都不需要。

  都成神了,誰還在乎這些外在的累贅,怎麼方便怎麼來。

  胥清直到化形五百年,要下凡了,才知道內褲為何物,此前都是光屁股。

  對此胥清還很震驚:「為什麼凡人都穿內褲?」

  神說:「凡人有七情六慾,其中包括肉.欲,對他人的肉身含有淫邪之意,內褲便是他們的遮羞布。」

  胥清:「我們也有遮羞布啊,蓋住了從外面又看不出來。而且人類的發展歷史中,也有不穿內褲的朝代,他們怎麼越活越給自己枷鎖了?」

  神微微一笑:「是枷鎖,也是道德與廉恥,若他們能從肉身的桎梏與僵化的思想中解脫,興許也能成神。」

  胥清被忽悠得也辨不出什麼東西來,只記住了一點,到了凡間要穿內褲,不然就是一件不道德、不知廉恥的事。

  穿內褲就罷了,還要穿這厚厚的披風,剛出門,他就被熱風撲得差點中暑。

  「師兄,你怎麼穿冬服了?」蒼嵐驚訝,「而且還是五六年前的款式,都短了那麼多。師兄你沒事吧?」

  胥清睜眼說瞎話;「沒事,就是有點體寒。」

  蒼嵐:「……」如果他記憶沒出問題的話,每年冬天鵝毛大雪寒風凜冽,他把自己裹得跟一個球似的,師兄永遠一身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單衣。

  胥清頂著酷烈的日頭走了幾步回頭,「愣住幹嘛?去吃飯啊。」

  蘭花汀是一處水岸,岸邊種了很多蘭花,因為前代掌門喜歡在岸邊賞蘭,因此特地建了一個小廳,也不命名,只說蘭花汀就知道是哪兒。

  現任掌門叫李老,年輕的時候這名字徒增輩分,老來正好。他與徐向鶴是師兄弟,曾經也做過一番偉業,如今算是退休享清福。

  李老說:「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,我們這些老骨頭就別摻和了,讓他們折騰去。」

  徐向鶴深表同意,於是兩人除了培養徒弟時比較上心,其他時間都在研究吃什麼菜。胥清也是受到他們影響,才會將身上的其中一件法器煉製成菜刀。

  蘭花汀小廳內涼風習習,談笑風生,弟子次序往一張大圓桌上布菜。

  不多時,他們等來了最後一人——胥清。胥清身後的蒼嵐直接被無視。

  「胥清,大熱天的,你怎麼穿那麼厚的披風?」徐向鶴問。

  眾人的目光凝在胥清臉上,他雙手嚴嚴實實蓋在披風裡,勉強笑道:「有點風寒,保暖。」

  「風寒?」徐向鶴走過來就要把脈,「我給你看看,別是閉關修煉出了毛病。」

  胥清一溜煙躥到紅木大圓桌前,「哇,有我愛吃的土豆絲。」

  徐向鶴見他這麼精神,稍稍寬心,對坐在上位的蕭重離說:「重離,來吃飯。」

  胥清一聽,臉色就有些不對勁,沒想到蕭重離也在這裡,倉促地與之對視一眼,「你沒回國都啊。」

  太子殿下尊師重道,請師父與掌門先坐後,他才歸坐,道:「我還有事想問師兄。」

  胥清沒敢問什麼事,森*晚*整*理「那吃過再說。」

  蕭重離:「師兄坐這邊。」

  胥清原想坐徐向鶴身邊,結果被蒼嵐占了,徐向鶴也沒說什麼,反正都是徒弟,「那胥清你就坐重離那邊。」

  胥清如坐針氈坐下了,蕭重離一瞥他身上厚厚的披風。

  李老拿起筷子說:「只是家宴,大家別客氣,都吃吧。」

  眾人都動了筷子,胥清才小心翼翼從披風中間探出一隻手,捏住筷子,小口地扒飯。

  「胥清,夾菜啊。」徐向鶴笑眯眯說。

  胥清無語凝噎,他的手不能伸長,否則鎖鏈就露餡了。

  蕭重離用公筷給他夾土豆絲,「師兄是夠不到嗎?」

  「夠到夠到,我自己來謝謝。」胥清嘴上這麼說,還是吃起了碗裡的土豆絲。

  蕭重離若有所思看著他,「師兄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嗎?」

  「……」胥清無辜與之對視,「沒有啊。」

  「失禮了。」蕭重離說著,出手如電襲向胥清頸間的披風扣帶。

  胥清眼疾手快用筷子夾住他手指,卻被打落,避之不及往後仰倒,凳子掀翻,陡然一個回身,鷂子般輕盈敏捷,然而還沒來得及飛出去,就被揪住了「翅膀」。

  披風譁然一聲被蕭重離拽落,胥清慣力之下轉了兩個圈才堪堪穩住腳後跟,心慌地擡眼看去。

  蕭重離目光凝在他手上。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徐向鶴夾到一半的紅燒肉掉在盤子裡,納悶道:「你們這是幹嘛?」

  胥清立馬垂眸,手上什麼都沒有,鎖鏈消失了。

  蕭重離手上還拿著披風,鎮定自若說:「抱歉師兄,我是看你太熱了。」

  胥清鬆一口氣,搬起凳子重新落座,「確實涼快了許多,多謝師弟。」

  李老笑道:「年輕人就是火氣旺。」

  蒼嵐插嘴:「我就說嘛,胥師兄在大夏天穿那冬天的披風,肯定熱。」

  寧竹亭目光在胥清與蕭重離之間打量一個來回,沒說什麼。

  胥清飯量向來不大,簡單吃幾口便飽了,打聲招呼便速速離席出門,他現在是真的不想面對蕭重離,一看到那張與江熾一模一樣的臉,就想到幻境裡的事,尤其是他跟柏樅結婚的事實。

  「師兄。」蕭重離竟然跟出來了,「你的衣服。」

  胥清回頭,勉強笑著接過衣服。

  蕭重離看著他問:「師兄現在是在避開我嗎?」

  胥清嘆口氣:「實話跟你說吧,我現在看見你很彆扭,可能要過些時日才能習慣。」

  蕭重離沉默片刻說:「其實有時候,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東淵太子,還是幻境中的江熾。」

  兩人走在水岸邊,胥清簡單解說情天芥子的妙用,隨著談話的深入,倒似解開了一點心結。

  蕭重離說:「既然一切為幻,師兄往後不必掛懷。柏樅是柏樅,白石劫是白石劫,不能混為一談。」

  胥清心虛道:「我知道。」

  蕭重離又問:「幻境中除了你我與白石劫,還有誰?」

  「江望雪。」

  這個名字出來,蕭重離沉默愈久。

  胥清瞅著他問:「如果江望雪在現實中也是妖族,你當如何?」

  蕭重離望著水中的青山倒影,說:「蛟族與皇室交好,若他仍是蛟族,自然以禮相待。若是其他妖族……犯惡自當嚴懲。」

  「說來說去,你肯定對他下不了手。」

  「……」

  胥清不知為何反而安心許多,拍拍蕭重離的肩說:「這才是江熾,是我認識的蕭重離。」

  蕭重離正要說話,忽然看見一隻鴿子飛來,目光剎那冰冷,擡手便將鴿子擊落在地。

  鴿子掙扎幾下,不動了。

  胥清忙跑過去檢查鴿子,沒死,只是暈了過去,身上纏繞絲絲的妖力,這股妖力很熟悉,熟悉得讓胥清心悸。

  大妖的妖力是這樣的。

  鴿腿上綁了一根細細的竹筒,胥清取下竹筒,倒出裡面的紙條。

  紙條只有一根手指長寬,用羽毛筆寫了遒勁如梅的一句話:吾妻小景,下月十五,東荒戈壁,不見不散——你老公

  東荒戈壁便是東淵與青荒交界處的戈壁灘,當初胥清約戰便是在此處。

  白石劫原先並未給出回應,但他不得不去,不然有損妖王威名,此時專門信鴿傳信,就有些耐人尋味了。

  胥清頭皮發麻,如果不是穿著鞋子,他就要腳趾扣地了。

  現在都什麼時代了,居然還能用到信鴿,分明就是白石劫個人的趣味,跟幻境裡追求代景時如出一轍。

  還特麼「吾妻」「你老公」,這是要坑死他啊!

  「師兄,給個解釋。」蕭重離在他身後冒黑氣。

  胥清:「……我真的沒有和大妖私通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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