跑路

2024-09-14 22:59:36 作者: 章世取儒

  跑路

  青芥正回憶著這世間何時出現了一位武功高強的修士,居然能把桃墟村的保護罩給破了,他和蒼曉又有什麼聯繫嗎?

  他擡頭去看東方既白的面容,卻還是一團白色熾熱的光團。

  然後疑惑扭頭看向季嵐:「你扯他袖子幹嗎?」

  三雙莫名其妙的眼睛看過來,直接把季嵐看害羞了。他原本是想拉青芥的喪白衣袖,一扭頭,才發現他拉錯人了。

  

  死白漏風的喪服和暖白繡圓紋的大袖衣,乍一看,他們兩人真的很像。

  他隨口編了一句:「我是想問羲和族是哪裡人,我們是要去他們族裡嗎?」

  遲景開口:「羲和族並非某個族群。也不參與廟堂江湖爭鬥。按你們能理解的話來說,我們更像是夸父的傳人。你沒發現天上少了點東西嗎?」

  季嵐順著遲景手指的方向向上看去。

  漫漫蒼天,陰雲密布,唯獨不見金烏。

  像是嫌棄遲景話多,疾言厲色的哥哥晨烏直接開口:「天上的太陽被遮住了,我們羲和族的使命就是驅散迷霧,重振金烏。」

  季嵐更是疑惑,這有點常識的都知道,風吹霧散,太陽出不出現怎麼會是人力能夠做到的。

  紫珠雙手撐臉,這迷霧當然不是自然水汽形成的,裡面混雜了邪氣和怨氣。據說是雲宮坍塌時候,妖魔趁機作亂產生的。

  季嵐似懂非懂地點頭,然後慢慢問:「那為什麼要抓我們呢?」

  遲景淡笑著說:「不是抓,你們身上有墮仙的味道,我們當時以為車裡的是墮仙才下手的。」

  季嵐一下子僵直了身板:「那抓到了墮仙,會怎樣…要殺了她嗎?」

  晨烏感慨道:「墮仙,非人非仙非鬼,甚至連邪魔都不是。他們經過最榮耀的飛升,也經歷了最痛苦的貶墮。身上的邪氣反而是最濃的。換作是我的話,也會很不甘心吧。倒也不會殺死對方,只是墮仙作惡時,總得有人製得住他們。用不著殺,他們自己就會腐化。」

  季嵐握著桃木劍,沉默不語。

  一直溫言軟語的遲景叉開話題:「小公子,你這桃木劍可是個寶貝。別緊張,沒有想要走的意思。」

  季嵐對這個過分體貼和藹的遲景很警惕,黑著臉拒絕跟他搭話。

  遲景也不介意:「這是一把辟邪之劍,如果用的好的話,怨靈鬼魂不會近身三寸。用不好也沒關係,至少它也能幫你攔住很多爛桃花。」

  季嵐下意識把劍捂的更嚴實了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不遠處,一片清澈的湖水倒映著混濁的陰天。

  哥哥晨烏趕車累了,就催促東方既白去打水。

  遲景猶豫:「小白走了,誰看著這三個人呢?」

  晨烏直白地指著那三個說:「他們一個鬼,白天根本出不了車箱,兩個小屁孩又不成氣候,怕什麼。」

  青芥好奇為什麼會是東方既白去打水,虛心求教:「兩位道長不是小白的僕從嗎?」

  晨烏按住想要跟著一起去的弟弟遲景:「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是僕從了。小白才是我們的下屬。」

  青芥一臉不敢相信,兩個水平一般的修士居然能叫一個高階修士做下屬。

  行吧,這混亂不堪的關係,也許有人就好這一口呢。青芥眨眼暗示紫珠,再把季嵐輕輕往前推,三人默契一致。

  紫珠一葉障目幻術發動,躍出水面的浪花變作東方既白的白色衣袍,仿若落水之人在水中掙扎。

  青芥高呼:「呀,你們家小白落水了。」

  溫柔弟弟遲景擔憂大叫著:「小白不會游泳啊!我這就下水來救你。」

  晨烏立馬鬆開韁繩,前去撈人。主要是去撈自己的弟弟遲景。

  馬車控制權下一秒落在季嵐手中:「駕!」

  晨烏拽都拽不住想要跳河救小白的遲景。這東方既白站了個好皮相,把他弟弟遲景迷得五迷三道,居然連幻術都沒看出來。

  兩人在湖邊拉鋸,一個非要跳,一個不准跳。

  雙腳被藤蔓纏在原地的東方既白,手裡拿著水袋,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場鬧劇。

  等兩人清醒過來後,才知道鬧了多大的笑話。

  「邪術,這就是邪術。那兩個小孩一定有問題,那鬼也有問題。通通抓到羲和族拷問!」

  ……

  季嵐按著地圖地駕車就跑,突然在路邊看到一人,似乎是認識熟悉但又不太確定,慢慢停住馬車,想看清楚。

  那人絡腮鬍子一大把,紫珠先認了出來。

  「大叔,好久不見啊,想我了嗎?」紫珠開玩笑道。

  絡腮鬍子驚訝:「你們陰魂不散啊,為什麼一直跟著我。」

  紫珠:「這路明明是我們趕在你前面,你怎麼反而惡人先告狀。」

  紫珠嘿嘿一笑,紅口白牙讓絡腮鬍子又想起那恐怖的一瞬。當時還是在桃墟村的時候,他尾隨紫珠想要搶走她身上的黃符,沒想到一轉身竟然變成了一具沒有血肉的屍骨。紫珠嗤笑著看他屁滾尿流的跑走。

  桃墟村已經空了,大家本就是躲避災難才聚在一起的。如今,外面風平浪靜地肯定都各回各家了。

  絡腮鬍子原本是打家劫舍的路匪,無父無母無處可去,藏在流民里,意外被桃墟村給庇佑逃脫了十二年。

  季嵐問他:「你是趙叔吧,我在村西頭見過你。這是打算去哪裡呢?」

  絡腮鬍子見紫珠回到車裡,才放鬆下來回答道:「再往前三十里地,便是杏林鎮了。沿途聽說,那裡能淘到金子,打算去碰碰運氣。不過小四,你這難不成也是跟我一道的。」

  季嵐的姓氏在桃墟村少見,大家沒什麼學識,聽他介紹,都默認喊他小四,四季的四。

  青芥搶先回道:「我們也是去杏林鎮。小四,快點走,別耽擱時辰。」

  青芥本意是甩開絡腮,儘快走人,防止那三個修士追上來。但是沒想到…

  絡腮鬍子一路沒個作陪的,眼下見都是一道,熱情主動地拉過韁繩,充當免費的車夫。於是青芥轉而盯上了絡腮鬍子的軀體,於是便由著他晃晃悠悠,風馳電掣地趕往杏林鎮。

  ***

  入夜,三月寒風淒冷。

  由於白日種種事情耽擱,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進鎮子。四人停在杏林鎮外,找了一處廢棄的民宅歇腳。四周還有在此流浪的乞丐,四仰八叉地隨處躺著,看起來頗像一具具死屍。

  趙絡腮死死捂住胸前的包裹,生怕被乞丐搶了去。找了處避風的角落拴好馬車,就沉沉睡去了。

  紫珠自告奮勇要去守夜,不過三刻也被趙絡腮的震天鼾聲給傳染,抱著柱子睡著了。

  季嵐握著桃木劍,肩膀微顫,憋著一口氣,擡眼看著月亮,故作堅強地不落下一滴眼淚。

  在他往前十七年的人生里,幾乎全部的印象就是桃墟村。不管村里人怎麼看這裡,但是季嵐是真的把這裡當做家的。現如今,他們一路逃亡,前途未卜,背井離鄉,家園破碎,短短三天季嵐就經歷這麼多意外波折。

  青芥目光一會看一下,一會看一下季嵐,如此反覆,猶猶豫豫,欲語還休。說實話,對於這個孩子,最優抉擇是丟下。他不會武功,內心敏感,在這動盪的世間,很難活下去。況且,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個破碎的仙元。桃夭的託付,青芥未必一定要遵守。如果青芥再自私一點,甚至連紫珠也拋下,獨身一鬼,前往南朝。

  這豈不是……更方便了!

  他都成鬼了,何必擔負這麼多責任,比做人還累。

  想通的那一刻,青芥飄的飛快,恨不得立馬就飄回家。低空中匆匆碰見了好多鬼魂,他們殘缺不全的靈魂一路跟著青芥,反而引起了青芥的懷疑。這些魂也太碎了,有的沒了四肢,有的沒了五臟,有的沒了六腑,想湊個完整的鬼魂說句鬼話都沒有。

  「各位鬼兄鬼姐,勞煩別跟著我了。」

  越來越多的鬼魂像飄楊絮似的沖青芥飛來,他們也不知道青芥是誰,只是下意識跟著鬼氣最強的人走。

  青芥原地一剎,看向鬼氣的源頭,竟然是從大門禁閉的杏林鎮飄出來的。磚縫處,窗柩口,有的是一兩跟指頭,有的是形狀難辨的肌肉,總而言之,一團團的,很碎。

  「你不是有錢嗎,來給兄弟們吐出來點金子看看。哈哈哈哈!」

  近處,那些躺在地上的乞丐不知何時爬起來,成包抄之勢,正在以多欺少。中間那人枯黃著頭髮,亂糟糟地用一根木枝束在後面。身上是跟乞丐同樣的破洞披風。他呲牙咧嘴妄圖嚇走乞丐,卻遭到背後一腳,跌在地上。骨骼斷折的聲音在半夜很是清脆。

  一名乞丐上前從背後托起那人的雙臂,好讓其他人方便搜身。竟然真的從他身上摸出來了幾點碎金。那人半死不活地憋口氣,扭頭死咬乞丐的手腕,逼得對方鬆手放人。

  青芥本不欲多管閒事,一個側目,對著月光,看清了那人的面容,那被包圍的居然是黃槐!

  南朝最有錢的商人,留園裡的頂樑柱,家裡的一切花銷流水都有槐叔在運作。也是最最包容溺愛青芥的親人。

  青芥剛燃起鬼火就要燒上去救人,心下突然從疑問轉為猶豫。

  鬼火就在青芥的猶猶豫豫中熄滅,黃槐也掙脫了桎梏,踉蹌著逃跑了。

  通天苑那場大火里,死去親人的慘狀還歷歷在目。他有何顏面,有何立場去見他們?

  青芥沒有追上去,突然他甩了自己一巴掌:「廢物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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