殺人夜
2024-09-14 22:58:32
作者: 擊雲腰
殺人夜
第六十一章:
為鄭淙處理完手上的傷後,鄭泠淨了手,坐下與他一同用膳。
一餐飯下來食不言,兩人用完飯,喝茶的時候,鄭泠才問他因什麼回來的。
鄭淙捧起茶盞,漫不經心開口:「太后懿旨,讓我回來也見見兩個大都護。」
聽此,鄭泠捏杯蓋浮茶的動作一頓,她垂眸望著杯中氤氳的熱氣,問:「見著了嗎?」
她有些不自在,他回來了,勢必也能從旁人口中知道某些事……
如若可以,她不希望,阿兄知道今日她去東客苑會見王孝烈的事。
如此輕賤的自己,她並不願意被他所知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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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見到了安北大都護,」鄭淙飲了半口熱茶,將茶盞放下,懶懶道,「另一個……打算等會兒去拜訪。」
聞言,鄭泠的手不由抖了一下,杯中的水灑了幾滴出來,燙在她的手背,帶著微微的火辣刺痛。
她宛若一個做錯事的孩子,頓覺心慌意亂,手足無措。
不知為何,聽見鄭淙要去見王孝烈,她內心十分忐忑。她怕他去了,就會從王孝烈口中知曉,中午她前去接待之事。
好半晌,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:「今日太晚了,深夜會客,豈知不會叨擾人家。」
鄭淙聽出了她話中的勸阻之意,如若他什麼都不知道,也會認同她的話,只是偏偏他什麼都知道。
他不由捏緊了杯子,看了看窗外的夜色,隨後轉過頭望著她,眼中似笑非笑,半開玩笑道:「俗話說夜黑風高……殺人夜。可見晚上,其實是個辦事的好時機。」
她卻心虛越甚,欲言又止:「阿兄……」
鄭淙知她所想,帶著安慰的口吻,對她道:「太后讓我明日一早就回羊谷關,明日沒機會去見一見那位人物,當然得等會兒去了。」
他站起身,準備離開之際,伸手在她臉上扯著兩邊嘴角向上揚:「小姑娘別愁眉苦臉的,你若累了,就早點休息。放心,無論發生什麼,都有阿兄在。」
他的話,帶著別樣的令人安心之感,鄭泠雖不知道他所指為何,但心底的焦慮莫名就少了一些。
從小到大,他答應自己的事,都能做到。
甚至當年清州民變,在自己性命攸關之際,他也能及時出現在她眼前,斬斷牽絆住她雙腿的沉石繩索,將她從滾滾浪濤中撈起。
此刻他手動在她臉上捏出笑臉的舉措,莫名地讓她笑出了淚花:「嗯。」
見她垂淚,鄭淙連忙鬆了手,手足無措:「這是在笑還是在哭?唉,別哭,我可不是想欺負你啊。」
鄭泠搖頭,自己擦掉眼淚,笑了笑:「笑出眼淚嘛,總之與哭無關。」
想到他明日就走,她又道:「你且等著,我有東西給你。」
她交代完,立刻折身去了臥房,找出柜子里那身新做的針腳不好的衣裳捧了出來:「既然你明日一早就走,那這身衣裳現在就給你罷。做的不太好,你不要笑,若是不嫌棄就收下;若是不合意,隨你處理了便是。」
她也沒想到,自己都嫌棄的衣裳,還是會送到鄭淙眼前。
驚喜來得太突然,鄭淙眼角眉梢都泛著喜悅,眸光在夜晚的燈光中熠熠生輝:「你為我做的?」
鄭泠點點頭,想到自己的手藝,有些不太好意思:「第一次做,手藝不好,比不得你常日所穿,你若要,就將就著吧。」
鄭淙喜笑顏開,一把接過,展開細看,「哪能叫將就,做得多好看,我很喜歡。」
從小到大,特意為他親手做過衣裳的人,一個是他母親,另一個是眼前的阿泠。
收禮物的人喜歡,製作者也覺得開懷,便道:「還是穿裡面吧,不然穿外邊被人見到了會笑話。以後等我手藝好了,再給你做,做的肯定比這件好。」
聽到她說以後,鄭淙笑得眉眼柔和,「這件也好看,我就要穿外邊。以後你做的,我也要穿外邊。」
鄭泠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,有點替他難堪,臉上一熱,尷尬道:「隨你,反正不穿在我身上,丟臉的也不是我。」
「不丟臉,很幸福。」鄭淙將衣裳對摺後掛在手臂,眷戀地看了她一眼,對著她告辭,「天色不早了,你早點休息,我走了。」
鄭泠送他到院外,看著他的身影融入黑夜,無聲輕嘆。
最後舉頭望著那輪皎潔秋月,她暗自祈禱:希望王孝烈,不要在阿兄面前多說不必要的東西。
*
她擔心了一夜,不知何時才沉沉睡去。
翌日一早醒來,鄭泠就聽到了一樁大事:單于都護府大都護-王孝烈於昨夜突遭行刺,已經暴斃。
聽到這個消息,鄭泠愣了半晌,不知為何,她心底忽然想到,鄭淙昨夜似笑非笑說得那句「夜黑風高殺人夜。」
這麼巧,昨夜他也說過要去拜訪王孝烈。
這個念頭一起,她越深思越發覺得,這是鄭淙能做得出來的事情。
至於原因,她還想不明白。
但是一個大都護莫名其妙死在了行宮,所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。
更何況,此刻正是姑姑需要單于軍的時候。
那單于都護府不明不白死了一個大都護,豈會善敗甘休?
她想不通,若是鄭淙做的,他為的是什麼?
若不是他,又會是誰?
思及此,她越發擔憂鄭淙,連忙趕赴千機堂,想在姑姑那裡看看能不能知道些什麼。
鄭泠到的時候,千機堂內外已是人頭攢動。
外面整齊劃一站著單于軍,他們的對面,則是關內軍,加上在另一邊的安北軍,三方人馬齊聚,仿佛一副隨時都會發生兵變的樣子。
她通報之後進了院內,見到盧玄策及王孝烈的一乾親信,都候在院內。
前者臉上一如既往的冷漠,後者幾人一幅哀傷和怒容,正圍著什麼人站在一起。
鄭泠站在一旁,聽了會兒院內眾說紛紜的聲音,才知道跪在院中的這人,是今晨最早發現王孝烈遇害的僕人。
這僕人不是行宮的人,乃是王孝烈自己的人,從單于台跟著到的朔方,貼身伺候,負責他所有的飲食起居。
在今晨天亮之後,僕人如常在門外等著王孝烈醒後的吩咐。
只是今日等候良久,從來作息規律的王大都護,竟然遲遲沒有醒來。僕人察覺到不對勁,於是在外敲門詢問,久不見屋中的主子回應,於是撞門進去,就見到床前流了一地的血跡,而躺在床上的人,胸口破開好大一個血窟窿,竟然就此斃命。
此刻那僕人和一干安北將領,正圍在此間,問太后討要說法。
鄭泠聽著這樣的描述,只覺得毛骨悚然。
誠然她並不喜歡王孝烈,更不想日後被姑姑獻給他侍奉他,但他是在這裡死於非命,她卻高興不起來。
若無法找出真兇,給單于軍一個滿意的交代,關內只會大亂。
屆時,前有反賊,後有突厥,整個關內都將危在旦夕。
鄭泠胡思亂想的間隙,千機堂內大門洞開,鄭無邪從中走了出來,面帶哀戚:「王大都護之死,哀家聽聞,痛徹心扉。此事,哀家定會查個水落石出,給已故的王大都護一個交代,給單于軍一個交代。」
她的話音剛落,就有一人出列,「太后容稟,我們大都護平日並無仇人,所以並不存在仇殺。大都護是死在朔方行宮,而行宮乃重地,然殺人兇手卻能自由出入,殺人於無形。由此可見,兇手是極為熟悉行宮的人,而不是什麼外人。」
這話如水中驟然投入的一顆石子,在水波中攪起千重風浪,引發了不少竊竊私語的猜測:
「大都護死在行宮,誰知是不是太后的主意?」
「只有這裡的人才熟悉這裡的一切,死在這裡,除了這裡的主人,還能有誰!」
「是太后殺了我們大都護?」
「……」
眼看這些竊竊私語越來越大,群情激憤之下,鄭無邪收斂哀戚,看向此人:「你是何人?」
那人不卑不亢行禮:「臣乃單于都護府副都護-裴漱。」
鄭無邪望著裴漱,「說得好。兇手卻能自由出入行宮,殺人於無形,必然是蟄伏已久,才極為熟悉行宮布局,知曉王大都護剛好是昨日進城。裴副都護及在座的諸位應當都知曉,王大都護此番南下朔方的目的——為的便是一同抵禦霸占朝廷的反賊。
「由此不難推斷,明顯是有人故意行兇,行此離間之計——為的便是挑起我們關內的矛盾,好令我們幾方互相猜疑,互生嫌隙,從而分裂,給敵人最大的可乘之機。即是如此,哀家立刻徹查合宮上下,必不叫敵人蟄伏於此的眼線再次行兇,逍遙法外!」
這一番話,巧妙的將此事推到了他們共同的敵人頭上,及時扭轉了局面,將岌岌可危的信任拉了回來。
眾人順著這個思路,頓覺很有道理,雖然暫時沒有證據,但太后所言,道理沒錯。
思來想去,王孝烈之死,得益者,唯有一直覬覦關內的反賊李叡。
話說到這個地步,一切懷疑都指向他們最大的敵人,一直安靜旁觀的盧玄策,忽然出來,出聲道:「太后言之有理,王大都護遭此橫禍,擺明是外部敵人的謀劃。聽聞敵方的軍中智囊『魏縉』已經到陽穀關半月有餘,諸位切莫中了此人的奸計,釀出自相殘殺的戲碼,如此才叫反賊李叡看了笑話,漁翁得利。」
他的話一出,再度坐實了此事非反賊所為不可。
一時之間,各種聲討李叡和魏縉的聲音層出不窮。
時隔兩月,鄭泠聽到魏縉這個名字,一陣恍惚。
她以為自己逃出了長安,就不必再見到這個人,聽到這個人。
可是,他居然也來了陽穀關。
鄭無邪眼見群情漸平,趁熱打鐵,開口道:「王大都護突遭橫難,任何人有任何知道的或者想法,都可以向裴副都護學習,知無不言說出來,如此團結一致,我們才能更快地找出蟄伏在此的敵人。」
說著,她從身後的侍女手裡捧著的木盒中,拿出傳國玉璽:「另外,裴漱聽令,單于軍不可無首,哀家以大豫朝廷之名,任命爾為新任單于都護府大都護。」
裴漱有些不可思議,活了半輩子,竟然也有取代自己上峰的一天。
可這是大豫朝廷的任命,是太后的任命,得來光明正大。
他心底那絲想為王孝烈繼續追究的心思淡去,一心只是聽命於太后:「臣領旨,謝太后隆恩。」
*
解決了這一場逼至門前、險些釀成的兵變事件,鄭無邪回到大殿,怒而掃下案桌之上的所有文書。
乒桌球乓聲音遍地,侍女們見她砸了一地的東西,站在兩側垂頭屏吸。
好半晌過去,鄭無邪氣漸消,沉聲吩咐心腹:「來人,傳哀家口諭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