旁觀者

2024-09-14 22:58:31 作者: 擊雲腰

  旁觀者

  第六十章:

  他眼中寒光一閃,轉身回頭:「太后在說什麼?」

  什麼叫阿泠不是自己的妹妹?

  什麼叫她身上流的不是鄭家的血?

  以及那個如此刺耳的『奸生子』,究竟又是怎麼一回事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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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這些問題如同一座座山,陡然壓得人心慌意亂。

  他很不悅,繼續『忤逆』,出言不遜:「太后罵我就罵我一人,倒也不必用如此難聽的話那樣說阿泠!」

  「嘖嘖,我看你也跟你二叔一樣,都昏了頭。」鄭無邪不屑道。

  她守了這個秘密十幾年,如今同第二個鄭家人說出來:「當年安陽公主嫁給你二叔之時,就已有身孕,總之泠娘並非你二叔所出。」

  鄭淙不想知道真假,只覺得這樣的事荒唐至極,更是對二叔夫婦的污衊:「姑姑慎言!這話不僅對安陽公主是侮辱,又將二叔置於何地?」

  鄭無邪無情地嘲弄一笑:「你以為你二叔不知?當年這他們大婚之前,我早就告訴過他,只是顧及皇家的顏面,為了滎陽鄭氏的榮譽,他當做不知,不僅如此,還求我守著這個秘密。他執意奉旨取了安陽,婚後更是把安陽的女兒視如己出。」

  她說得振振有辭,鄭淙只感到異常凌亂,仍然不太願意相信:「可是你怎麼會知道?」

  鄭無邪娓娓道來:「縱然當年安陽掩飾的很好,但同住在大明宮,擡頭不見低頭見,在她從河北道回來之後,大婚之前,總有太醫進出她的寢宮,且未在太醫院留下任何病例記錄。哀家執掌六宮,這樣的異樣如何逃得過我的眼睛。雖然是秘密,但沒有不透風的牆,想知道她到底怎麼了,我身為皇后,自然有的是辦法。」

  「大豫民風開放,女子有過相好,或非完璧,在世人眼裡都不算什麼,可未婚先育懷了旁人的孩子,再嫁給另一人,便是有違道德倫常,為千夫所指之事。我身為你二叔的姐姐,發現了此事,自然不願看著自己的弟弟,不明不白替別人養了孩子。不過既然他都不介意,我自然也不好多事,畢竟從大局來看,鎮國公主出降鄭家,我們並不吃虧。」

  聽了這一則十數年前長輩之間的秘辛,鄭淙仍然難以接受,更覺得可悲:「原來是這樣……原來您早就知道。」

  「怪不得阿泠也算從小承歡在姑姑的膝下長大,您還能對阿泠如此絕情,毫不猶豫地將她當成一枚棋子,一件禮物,想送給誰就送給誰。原來是這樣……只因為她不是二叔的血脈。」

  鄭無邪一派理所應當的神色:「前兵千日,用兵一時,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。鄭家給了她出身,養了她十幾年,到頭來,她總得為我們做些什麼來回饋。更何況拋開這點來說,就算她生父不詳,她到底還有著一半的李朝皇室血脈,她為她的帝國,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,是在正常不過的。」

  說到這裡,她對鄭淙半威脅道:「還有,你應當知道,她心裡最看重的——是她以為的『家人』。若是她知曉,她最敬重的父親,原不是她的生父;她最敬重的母親,原是個放蕩的賤人。母親造的孽,落在了她的身上,你覺得她會如何?」

  鄭淙的眼中漸漸凝上了一層寒氣,看她的眼神,已經失去了從前的敬重,「太后是在威脅我?」

  「是又如何。」鄭無邪勝券在握,咄咄逼人,「鄭淙你給我聽著,你若敢胡來,哀家立刻將這些悉數告知於天下。你這麼關愛這個妹妹,如何會忍心看見你二叔為她建造的美滿世界崩塌,是不是?」

  字字句句,都在通過鄭泠來拿捏他。

  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,重要的是,這場對話,才讓他第一次看清眼前的姑姑。

  從前那個慈愛晚輩的姑姑,像是一個幻影。幻影的背後,才是真實的她——一個冷血無情,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攝政太后。

  多麼可悲。

  阿泠一直敬重的姑姑,從來都沒把她當成過鄭家人。

  這一點,讓鄭淙如鯁在喉。

  得知一切,他這個旁觀者尚且如此難受,如若真叫阿泠知曉她的身世,他不敢想像,她這個當局者,會如何。

  很好,太后不愧是太后,善用人性,操縱人心,用阿泠將住他,叫他不得再忤逆一步。

  鄭淙猛然偃旗息鼓,暫時無能為力。

  他很不甘心地低下頭:「臣明白了,臣先行告退。」

  得此臣服,鄭無邪收斂了方才的盛氣凌人,轉眼又變成一個慈愛的長輩,話語溫軟:「今日太晚了,你留在行宮暫住一宿,明日一早,你速回羊谷關,無事不得擅入朔方。」

  *

  從千機堂出來,已經是暮色四合,鄭淙漫無目的的在行宮遊蕩。

  不知不覺,他走到了琅嬛軒前。

  院門下已經掛上了燈籠,似乎在指引著誰人方向。

  換做往常,他已經進去了。

  但方才一事讓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對鄭泠。

  為自己無法在太后面前護著她的無能,而慚愧。

  為自己知道了她與自己原來並無血親關係,滋生出的一絲竊喜,而感到卑劣。

  沒有人知曉,自己對著她藏有怎樣一縷見不得光的情愫。

  那些在歲月里悄然滋長出來的不倫之情,常常折磨得他心肝碎裂。

  他在無數個夜裡,極力壓抑那絲瘋狂的渴求……

  而今,突然讓他知道了,她原來不是他的妹妹。

  他有過竊喜。

  那點情愫,原來並非是建立在血緣之上。

  仿佛如此,才能證明他不是個惦記著自己「妹妹」的瘋子。

  可是那又如何,他依舊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后,再一次將她賜予他人。

  想到這裡,心中的不甘和嫉妒瞬間如潮水湧來,讓他憤怒地一拳砸在院門門框上。

  不小的聲音引起了院中侍女的注意,以為是有人來訪在敲門,遂到門前打開了門。

  開門後見到是他,侍女朝著他欠身一福:「將軍是來看郡主的吧,郡主剛睡醒,此刻正在用膳,之前奴婢們告訴郡主,說您來了,她還不信,現在將軍來的正是時候,還請隨奴婢入內。」

  聽見她睡醒了,鄭淙鬼使神差地踏步進去。

  *

  鄭泠剛吃到一半的飯,忽然聽門外侍女通報:「郡主,鄭將軍來了。」

  她喜出望外,停下了筷子,起身到門旁,果然見到是鄭淙。

  她熱絡地上前挽著他的手臂,笑語嫣然:「她們剛才與我說你來了,我還不信,只以為那是我睡中夢見的你。阿兄快進來,可用過膳了?若還未用膳,正好與我一道吃點。」

  她一如既往地如此親昵,但不知為何,鄭淙反而沒了從前的坦蕩。

  他只覺得被她挽著的那條手臂,已是僵硬得不受自己控制了。

  見他面色古怪,鄭泠不知緣由,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最終在他握成拳的右手,看到一點血跡。

  她驚駭地拉起他這隻手,握在他的腕骨,關切問:「阿兄手怎麼了?」

  鄭淙這才注意到,剛才砸在門框上那一拳,把手都砸破皮了。他欲言又止,在她關懷的目光下,只道:「……剛剛敲門,力氣大了點,手沒事。」

  肌膚相貼,柔軟的指腹托著他的腕,她的另一隻手已經拿了絹帕在他手背輕輕擦拭。這怪異的感覺,讓鄭淙越發覺得自己不配。

  他欲抽出手,卻被鄭泠緊緊握住:「別亂動,我看上面破皮的地方還扎入了一些木刺,你一動,等會兒木刺扎得更深了。這要是不挑出來,長進肉中,可就麻煩了。」

  她拉著他坐下,一邊按著他的手,一邊轉頭吩咐侍女找來銀針、烈酒和金瘡藥。

  待東西備好,她將針泡在酒中一會兒,而後放在燈火上烤了一會兒。

  如此準備就緒,她在燈下垂目認真看著他的手,邊挑木刺,邊笑他:「阿兄真是使不完的牛勁,敲個門也能把手敲傷,想來那扇門也該壽終正寢了。」

  她這樣開玩笑,鄭淙不惱,反而跟著笑:「門沒事,我敲偏了,敲到了門框上。」

  她拔出一根根細如髮絲的木辭,「咦?我怎麼不知阿兄竟也有雀盲眼,還能把門看錯,敲偏到門框上了?」

  「我又不是你,哪能夜不能視物。」他說到這裡,忽然頓住。

  鄭淙猛然想起來,從前為了醫治鄭泠暗中完全看不見東西的毛病,家中太醫往來不斷,各種診治。

  最後他們共同研究出一個結論:這病或許是娘胎中帶的。

  話說得極其委婉,意思是說,若她的父母之中有誰有雀盲眼,她跟著遺傳,才會是『娘胎中帶的』。

  可是安陽公主和二叔,他們的眼睛都很正常。連同隴西李氏和滎陽鄭氏,也沒誰有雀盲眼。

  也是今日,鄭淙才知道,她的這個不治之症,所來何為。

  或許,便是因為她的生父,有雀盲眼。

  鄭淙看著她如此乖巧溫順地模樣,越發不想讓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,玷污她的耳目,沾染她的心境。

  他看著明亮的燈火,在心中暗暗發誓:

  她的身世,他會為她守住,她永遠都是滎陽鄭氏的女兒,是他鄭淙的妹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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