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局路

2024-09-14 22:58:27 作者: 擊雲腰

  破局路

  第五十七章:

  夏州行宮,千機堂。

  大廳之內,鄭無邪似乎在午睡。

  她衣衫穿得隨意松垮,墨色長髮中夾雜了幾縷白,柔順地垂落在背後,看不出年齡的面容素顏朝天,一手搭在腹間,一手握卷宗,舒適地倚在太師椅上閉目假寐。

  那模樣不像執掌皇綱的端莊太后,倒像是後宅懶起畫峨眉的婦人。

  盧玄策皺眉看著上首毫無儀態的鄭太后,略帶嫌棄地再一次開口:「臣安北都護府-盧玄策,拜見太后。」

  一到朔方,他就馬不停蹄到了夏州行宮外,求見太后。

  

  此前幾番拒召,他以為這次自己求見,也會有阻礙,沒想到太后直接召見了他。

  但他進來之後到現在,整整三刻鐘,她都還在睡覺。

  原來是這樣晾著他。

  他的第四次請安,仍然沒有奏效,直到盧玄策第五次重複這句話,一連喊了兩遍。

  那假寐的太后,才懶懶睜開睡眼,好整以暇坐於案前,笑眯眯看著眼前端正行禮的男人,沒有叫他平身:「大都護來了啊,來多久了?也沒人叫醒哀家,教你久等了。」

  盧玄策起身,緊抿的嘴角一哂:「不算太久,三刻鐘。」

  鄭無邪微微伸了個懶腰:「大都護貴人事忙,想見你一面,著實不易。」

  盧玄策為人耿直,不慣會長袖善舞。即便面對太后,此刻他也不想兜圈子,說些什麼漂亮話。他直言直語:「臣已至此地,還請太后履行信中所言。」

  「如此迫不及待,她果真對你很重要。」鄭無邪留意著盧玄策的神情,望見他眼中的沉重和哀傷,不禁輕嘆,「早知如此才能見到你,哀家必定早點追查,告知於你,也就不必白白浪費那些時間。」

  她將手中的捲軸放在桌上,而後向前推,「你想知道的,都在這裡。看過之後,如有想法,隨時可以過來。」

  盧玄策盯著那捲軸,眼中聚起了寒意和殺戮,他捏緊手掌,指甲掐進肉中,才不至於令自己失態。穩住心緒之後,他上前拿起捲軸,後退兩步,朝著鄭無邪一禮:「臣謝過太后,先行告退。」

  盧玄策剛走,一道白衣人影從屏風後出來。

  他跪在鄭無邪身旁,替她垂腿,憤憤道:「這般目中無人,實在囂張,既已入瓮,不如直接殺了了事。」

  鄭無邪伸指勾起他的下巴,揚眉笑了笑:「直接殺了,就能拿到安北軍權?若有這麼簡單,他也不會貿然來此。再者,殺了他只會導致漠北大亂,屆時回紇南下,誰替哀家守住北境?若回紇與李叡前後夾擊關內,第一個死的就是哀家。」

  「請太后恕罪!柳風愚鈍,柳風的意思原是替太后不值,想為太后分憂罷了。」

  鄭無邪的手指從他下頜劃上精美的臉龐,輕輕拍了拍,告誡道:「一個面首,想替哀家分憂,用身子就行,千萬別用腦子,因為你沒有。」

  柳風笑呵呵,探上她的大腿輕捏:「上蒼是公平的,雖說柳風沒有腦,但是這張臉還行,能以色侍奉太后;這張嘴也還有點用,能給太后說書唱曲解悶,柳風也算不枉此生了。」

  鄭無邪閉目享受:「聽聽這油嘴滑舌的,這才是你該說的話。」

  她慢悠悠道:「等會兒傳膳,你不必留下伺候。」

  鄭無邪素日繁忙,每日唯有用膳之時有點時間。這點時間中,光是吃飯她覺得浪費,於是把聽書聽曲這種算得上是享樂的項目,也加了進來。

  她養了不止他一個面首,每日傳召侍奉的人都是靠翻牌子決定。

  今日好不容易翻到了他,卻聽到不用留下伺候,柳風面色大駭,連忙磕頭:「太后,可是柳風做錯了什麼?請太后恕罪!再給柳風一次機會!」

  「恕什麼罪?哀家可沒說罰你。」鄭無邪摸著他的腦袋,安撫,「今日是有樁差事要你去辦。哀家的後宮之中,就屬你最機靈,交給旁人,都不放心。」

  柳風臉色這才好了一些,鬆了一口氣,「承蒙太后器重,請太后示下,柳風必不辱使命。」

  「即刻去東客苑給貴客唱曲,榮寧郡主在那替哀家宴客,她心思單純,你看著點幫襯一二,莫要叫她吃了虧。」

  「是,柳風這就去。」

  柳風領命退下,鄭無邪喚了侍女傳膳。

  用膳之時,近前無聲色,倒叫她很不習慣,有些食不知味。於是又翻了塊牌子,召喚了另一名面首。

  面首心領神會,畢恭畢敬地問道:「太后今日想聽什麼?」

  「《晏子春秋》,讀過嗎?」

  「小人讀過。」

  「很好,便聽那篇『二桃殺三士』的故事。」

  *

  行宮,東客苑。

  這頓迎客小宴,其樂融融。

  鄭泠秉著要盡地主之誼,禮待貴賓的主人翁意識,極盡有禮地招待手握大權,且如同長輩的王孝烈,將人哄得心花怒放,與她交談甚佳,把盞言歡。

  只是她覺得自己有些頭暈,便趴在了桌上,她本就不善飲酒。剛才本打算就飲兩盞,一盞是代表大豫敬單于大都護的;第二盞,是以自己的名義,敬這個父母輩的故交的。

  可是席間,王孝烈一直在重提往事,教人覺得他是個念舊之人。

  不光如此,他每說一件事,都要給兩人滿上,把酒億往昔。

  鄭泠不好推脫,只得一杯又一杯接下那些酒。

  她喝得面紅耳赤,腦袋暈暈,可她還有意識。她意識到若是自己再順從下去,許是會醉倒在這,屆時豈不是有失體統。

  她正要起身脫身,王孝烈已經提著酒壺到了她面前:「郡主,再來一杯。」

  鄭泠看人都是重影,她努力睜大眼睛,對著面前的人擺手:「還望王伯伯見諒,我、實在是不、不勝酒力……喝不下了……」

  「郡主說笑了,這才區區幾杯,當年你母親可是千杯不倒。你當多喝喝,喝習慣了,也就不會醉了。」王孝烈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身軀,伸手去扶她,一手仍給她的杯中續滿,將酒杯遞在她的紅唇邊強灌。

  不丁抿了一口,辛辣酒氣入喉,鄭泠只覺胃中翻湧,當下推開嘴邊的酒杯,連帶推得王孝烈也沒站穩,往後仰了幾步。

  王孝烈見她面色如嬌艷桃花,身軀似弱柳扶風,剛才扶住她手臂時觸碰到的柔軟感,再一次爬滿心頭,越來越叫他想再觸碰一次。

  念頭一起,頓時酒氣上頭,『哐當』一聲,他丟下手中杯盞,便朝著鄭泠撲去。

  *

  那股想吐的感覺又來了,鄭泠不由彎腰欲吐,恰是這一動作,堪堪躲開了王孝烈的接近。

  他撲了個空,想再次動作,口中問著關心的話,步步接近:「郡主你怎麼了?還好吧?」

  酒勁上來,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,摸到桌上的一隻杯子,砸在王孝烈腳邊,耍起了酒瘋:「我沒事,你看,我……還能砸杯子!杯子一砸,碎碎平安!」

  她越說越開懷,又拿起了一隻杯子砸在地上:「幼時在太上皇壽宴上,我不慎打翻了一隻杯子,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我觸了聖上的霉頭,可是太上皇卻笑著說,這叫碎碎平安。還讓那一場宴會的每個人,都砸了一隻杯子。」

  「瓷碎之聲,真好聽啊,王伯伯,你也來砸。」

  說著她又笑盈盈,遞了一隻杯子給王孝烈。

  王孝烈看著她如此放飛的姿態,好像天空中一隻玄鳥,無拘無束,更是喜歡的緊,當下恨不得將她摟在懷中。

  她醉得眼角泛紅,平添媚眼如絲,遞杯子給他的樣子,纖纖玉指握白杯,美的像只妖精,更是勾魂至勝,醉人心魄。

  他不禁跟著她的指引,伸手去接,欲將那一隻柔荑握入掌中。

  只是他將將要碰上的時候,卻見鄭泠手一松,白瓷杯墜地,發出清脆一聲輕響。

  「砸完了~」瓷碎之聲讓她很歡快,似乎在應和這聲清脆,她踮腳輕輕一旋,狀若起舞,瞬間離開了原地,閃到門邊,似醉非醉,說著結宴語:「今日我不勝酒力,招待不周,還望王伯伯海涵。改日,等我,等我練好了酒量,必定與您……一醉方休。再請你砸杯子,碎碎平安。」

  見她要走,王孝烈豈能善罷甘休,連忙大步上前追擊,拉住她的廣袖,「郡主,郡主留步。」

  衣袖被拽住,掣肘了她的步伐,鄭泠蹙眉,他怎麼這麼難纏。

  正當她想著要怎麼脫身的時候,眸光瞥見門外一人翩然而至。

  鄭泠如見幫手,朝著門外的柳風醉言醉語:「你總算來了,宴上寂寞,快來給大都護唱一曲助興。」

  柳風一看屋中的陣勢,暗道他來的可真是時候,要是再晚些來,郡主鐵定吃大虧了。

  他連忙踩著碎步上前,扶上王孝烈拽著鄭泠衣袖的手,體貼道:「王大都護難得來朔方,太后讓柳風來給您唱段朔方小調,講講此間的風土人情。」

  王孝烈見一油頭粉面的小白臉挽著自己,不由冒出一身雞皮疙瘩,他連忙抽回手臂,不適道:「唱曲就唱曲,別亂動手,本官沒有斷袖之癖。」

  衣袖被鬆開,鄭泠得了自由,扶著額頭往外走:「含笑,快扶我回去,我頭暈得很。」

  柳風笑盈盈朝著王孝烈一行禮:「是小人冒犯了,大都護切莫生氣。」

  被破壞了興致,王孝烈見鄭泠裊娜的身影漸行漸遠,越發心癢難奈。

  但此刻,是在朔方行宮,在太后的地盤,他還不能完全不管不顧,直接要了她,畢竟他還是名義上的大豫之臣。

  可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,至少太后讓鄭泠來的意思,再清楚明白不過了。

  這一場宴會,不是要他命的鴻門宴,而是要借他力的美人計。

  縱然是美人計,他也受的住。

  此事,還有很大的商量空間。

  就看太后的胃口多大,想用榮寧郡主來與他換取多少的軍力了。

  *

  鄭泠快速回到琅嬛軒,一頭到在床上,她閉眼任由含笑她們給她卸下濃妝,脫下外袍,蓋好被子。

  等周邊安靜下來,眾人退去,她陷在溫衾軟被之中,朝里側轉了個身側躺,抱著枕頭不由落了一行淚。

  腦袋昏昏沉沉,可她又十分清醒,清醒得讓她頭疼,心口悶。

  真噁心啊。

  噁心的王孝烈,噁心的自己。

  今日的這場宴席的真正意義,姑姑雖然沒有明說,但她並非懵懂無知。

  危如累卵的關內道,人人都在想辦法謀求一條破局之路。

  阿兄忙於攻伐,姑姑運籌帷幄,可是她能做什麼?

  她能做的……

  她能做的,好像一貫都是如此,不論是從前與崔家的聯姻,嫁給崔忱驦;還是如今,引誘與她父親一般年紀的王孝烈。

  這一切,都好像是她的宿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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