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人關

2024-09-14 22:58:26 作者: 擊雲腰

  美人關

  第五十六章:

  中秋之後,八月下旬。

  關內道漠北,已是寒風捲地,百草枯萎,可預見的,再過不了多少天,就會天將欲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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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瀚海府的判官,在寒風刺骨的上午,收到了一封自朔方行宮,百里加急送來的名帖。

  只是這一次,名帖的主人不是鄭太后,而是大豫皇室一個郡主。

  判官捧著名帖,望著署名「榮寧郡主」,思索了半晌。

  曾經皇家的郡主何其多,這個身份可大可小,但今時不同往日,還不至於大到讓都護府,對其另眼相看。

  只是,這張名帖,是從朔方行宮送來的。

  之前,鄭太后便屢屢召見大都護,但都被大都護以各種理由推脫了。

  如今換了個人,就算是郡主,又有什麼用?

  他想到這裡,頓時想到了什麼,瞬間豁然開朗。

  大都護的妻子,在三年前,被回紇潛入的細作殺害,至今仍未續弦。可他正值而立,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……

  這樣的意思,無需深思,便能不言而喻。

  判官心中嘀咕:「原來是美人計啊。」

  不過不管是什麼,他都沒有替大都護回絕的資格,還是得將這張冊名帖和信函,送到他的面前,由他定奪。

  近來回紇算是安分,沒有么蛾子發生的時候,整個安北都護府比現在的長安還要安逸。

  安北大都護-盧玄策今日休沐,不在署衙。

  判官到他府上的時候,撲了個空,聽下人說,他一早就帶著一雙五歲的兒女去了馬場。

  判官知道,若是盧玄策帶著孩子,便不喜歡有不相干忍和不重要的事,打擾到他的天倫之樂。

  況且,他在屋檐下看著上方灰濛濛的天色,心中料想今日天色不佳,大都護應該會早些回來,便沒有去馬場找他,於是將名帖轉交在管家手中。

  只是之後,一連數日,判官都沒有聽大都護提到過這件事。

  就在他疑惑大都護到底有沒有看見那名帖,自己要不要去問問的時候,盧玄策召喚了他,讓他擬一封送到朔方行宮的回函。

  判官覺得稀奇,又好奇:「大都護,是如往常一樣回絕嗎?」

  「不,」盧玄策並指擦拭橫刀,寒光凜凜的刀面照見他深邃英武的眉眼,只聽他聲色沉穩,開口道,「九月下朔方,拜謁太后及郡主。」

  判官又驚又憂,壞了壞了,都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。

  這美人計,怕是已經成了一半了!

  *

  關內道,單于台。

  單于都護府大都護-王孝烈,也收到了來自朔方行宮『榮寧郡主』的名帖。

  他亦是覺得稀奇,這三顧茅廬的架勢,真是令他覺得有趣。

  鄭太后調動不了單于軍,又覬覦他手中的兵權,偏偏沒有硬搶的實力,只能如此委曲求全地向一個「臣子」,三番五次的低聲下氣至書求和。

  想想他就覺得可笑。

  如今,還讓一個黃毛丫頭,在信中多番提起安陽鄭隋,來給他打感情牌。

  誠然,當年的安陽公主紅顏無雙,名動天下,世間沒有哪個男人不愛她。

  年輕之時,他還是個五品騎兵都尉的時候,也曾愛慕過安陽,可他遠不夠資格向鎮國公主求婚。

  後來隨著歲月變遷,安陽先嫁作他人婦,後又紅顏薄命。他的那份悸動,也早已隨著她埋入黃土,消弭於世間,不復存在。

  他按兵不動,不吞下關內軍,留著他們在最前面衝鋒陷陣,只是不想便宜了與關內相鬥的李叡。

  讓他們雙方兩虎相爭,耗盡軍力之後,他再折機撿現成的漁翁之利。

  況且他的背後還有一個同樣作壁上觀的盧玄策,那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隱患。

  他擔心自己一旦動手,身陷棋局,就會變得被動,會受到後方安北軍的捅刀,屆時忙活一遭,不過還是為他人作嫁衣。

  但最近,他聽聞盧玄策回應了朔方,明確表示九月會下朔方。

  這讓他猜疑,莫不是鄭無邪許了盧玄策什麼好處,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?

  這樣的話,若是他們聯手,整個關內三足鼎立的局面,就會完全打破。他的二十萬大軍,如何抵擋得了這樣的僵局。

  這樣的想法一出現,王孝烈幾日難眠,夢中都是白日所思所憂的情景:夢見自己被鄭無邪和盧玄策,聯手所害,整個單于都護府,分崩離析,潰不成軍。

  是夜,屋外風雪交加,他大汗淋漓於夢中驚醒,便再也睡不著了。

  為了弄清盧玄策下朔方的原因,於是他也答應了『榮寧郡主』的此次相邀。

  王孝烈披著外袍,在被寒氣凍得堅硬的硯中,倒了點溫水,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研開了墨,提筆蘸墨,親手回函一封,言:「大豫皇室有令,大豫之臣莫敢不從。」

  寫完信,他癱坐在椅子上舒了半口氣。

  就算是鴻門宴,他也要去一趟。

  *

  轉眼到了九月中旬,朔方的氣溫開始變冷,一個月內,為前線趕製的大批大批的禦寒冬衣,也進入了最後的尾聲,陸續運往羊谷關。

  夏州行宮,琅嬛軒內,鄭泠已經換下了夏衣,穿上了厚實的秋裝。她坐在案前,在裁縫手把手的教導下,歷時三天,獨立縫製出了第一件夾棉的衣裳。

  這件衣裳,從織布,染布,到裁衣,填充棉花,縫製,每道工序,都是她親手所作。完成之後,本來她自我感覺良好,頗有成就感,想著定能驚艷到鄭淙。

  但剪下針線之後,一經細看,她就覺得這件衣裳問題太大了:蒼青色的衣裳很寬大,細看針腳並不算整齊,與手藝成熟的裁縫相比,完全是不忍直視。

  就算是再不講究的人,恐怕也會嫌棄這件衣裳做的丑,更何況是從小就錦衣玉食的鄭淙。

  鄭泠搖頭嘆氣,越看越丑,越看越不滿意自己的成果,這完全送不出手啊。

  算了,熟能生巧,等以後再做幾件,總歸能做出一件看得過去的衣裳。

  她將衣裳掛起,收入衣櫃,便聽門外有侍女傳召:「傳太后口諭,請郡主接懿旨。」

  鄭泠行步出去,聽了這則口諭。

  原來是安北單于兩大都護一前一後,相繼來了朔方,已被太后安置在了行宮客苑。

  派人過來告訴她一聲,是讓她這個『東道主』出面接待一下。

  此前那封寫給王孝烈的信,也是太后讓她自己主筆,全信以一個小輩對父母故交的感佩和感懷出發。

  太后看過後,還誇她寫的誠摯,毫無雜念,必然能夠打動人心。

  至於給盧玄策的那封信,不由她負責,她就不知道內容是什麼了。

  但此刻聽到他們真的來了,鄭泠有些不可思議的驚喜。

  她的名義真就這麼好使?

  不過這不重要,重要的是,總算解了姑姑這樁心事。

  既然之前用的她的名義,把人請了過來,由她出面去接待,也是情理之中。

  鄭泠回話:「我知道怎麼做,必不負姑姑所望。」

  侍女名喚含笑,此刻也含著笑容,笑盈盈道:「太后命奴婢伺候您梳妝更衣,再陪您一同過去。」

  鄭泠這才注意到,她身後跟著六名侍女,手中分別捧著首飾和衣裙。

  她不疑有他,聽從太后的安排,由含笑為她梳妝。

  許久不曾有過如此盛裝,見到鏡中的自己,她有種快趕上大婚的錯覺,有些不習慣,總覺得這妝面是不是太艷了點,首飾是不是太多了點,便直接說了出來。

  可是含笑繼續往她頭上簪了一支剛剪下的木芙蓉,笑道:「太后說了,禮待貴賓,盛裝方能體現我們的重視,及昔日大豫的風華,不至於叫人看輕了大豫皇室。」

  聽到展現大豫風華,鄭泠瞬間覺得有道理,立刻接受了這樣的安排。

  衣裙是一套大紅色的石榴裙,內搭素白的訶子紗裙,紅白搭配,典雅又華貴,很符合大豫尚紅的風格。

  穿在身上的時候,她不由想起了從前父親屋中,掛著的那幅母親的肖像。

  畫中的母親,也曾穿過這樣的衣裙。

  *

  王孝烈來得早,先入住了東客苑。

  時值晌午,他正想著是自己主動去拜見太后,還是等待召見,忽然就聽外邊通傳,說是榮寧郡主親臨。

  郡主先來,說明有人比他更急,他反倒不著急了,姍姍才去前廳。

  一進去,他就見到了個紅衣美人,高坐在上首。

  一個恍惚,他驟然以為見到了安陽,連忙上前叩安:「臣王孝烈,見過殿下。」

  鄭泠見他毫不猶豫給自己行此大禮,一時間,對這位稱得上是長輩的人,好感頗深,她起身行到他面前,伸手扶起了王孝烈:「王大都護快快請起。」

  聽到王大都護,王孝烈猛然回神,是啊,他如今已經不是那個小小的騎兵都尉,而是雄踞一方的單于大都護。

  眼前的人,也更不可能是什麼安陽公主。

  他起身,擡頭望著眼前的榮寧郡主,一絲震撼划過心頭,這個小丫頭的外形容貌,和她母親實在是像。

  此生都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死別經年的故人,竟然生了個與她如此相像的女兒在世間。

  剎那間,那些死掉的悸動,如死灰復燃,在王孝烈心中猛烈燃燒,頃刻燒起熊熊烈火。

  他昏黃的眼珠里,滿是渾濁而濃烈的欲/望。

  對這個茍延殘喘的大豫皇室中一個小小的郡主,心生渴望。

  他心中篤定,這必定是上蒼對他當年對安陽公主,愛而不得的一個補償。

  當年無法得到安陽,如今倘若能夠得到她的女兒,這何嘗不是一種延遲的滿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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