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可以
2024-09-14 22:58:00
作者: 擊雲腰
她可以
第三十六章
落英將毛巾浸在銅盤的冷水之中,擰乾後走向床邊,替換下敷在鄭泠額上散熱的毛巾。
毛巾捏子手裡,已然被她的高溫蒸得發熱。
落英剛替換完,背後就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,接著是魏縉壓低了聲音的吩咐:「你去廚房看著丫鬟煎藥,好了送過來。」
「是。」落英福了福身子,將換下的毛巾擱回銅盤,靜靜出去。
魏縉近前,落座在床邊的繡凳上,給鄭泠掖了掖被子。
他的觸碰,驚擾了高燒不醒的人。她迷迷糊糊掀開了身上蓋著的被子,想是熱的厲害,又胡亂扯動自己的衣襟,意外露出胸前的一片白膩。
只是那如凝脂般的肌膚之上,還有一些青紫紅痕,有些是指痕,有些是壓印……有些是剛才弄出來的,有些是前些天弄出來的。
他還記得,自己是怎麼異常粗/暴地刻意弄出來的。
魏縉眼中盛著憐惜和懊惱。
適才,謝事先診脈之後,邊嘖聲邊搖頭。
他有些慌,連忙問:「泠娘如何了?」
謝事先卻是不語,也抓著他把脈。
事畢後,拉著他在外間一頓罵:「你氣血方剛、龍精虎猛的,再迫切的想要孩子,也不能天天胡來啊。她思慮勞神,心陰虛症,你也好不到哪去,再這樣不加節制,一塊兒傷身罷!一個月內,你們不能再行房事。」
他也沒想到,他連日來的放縱和報復,竟讓她累到如此地步。
魏縉輕輕嘆氣,輕柔地抓住鄭泠那雙還在扯衣裳的手,握在掌中撫慰,繼而給她稍稍拉攏了領口,遮住那片春光。
*
鄭泠燒得昏昏沉沉,渾身都在發燙,呼吸之間都是令她難受的炙熱,和絕望的窒息,腦中極度混亂。
一時之間,她以為自己身陷在兩年前的那個夏天。
她自有記憶開始,每年夏天,父親都會帶著她,微服去母親的食邑——清州,避暑。
清州留有她太多的溫馨時光,和父親講述的關於母親的一點一滴;父親亡故之後,她依舊保留了這個習慣,每年夏季,隻身帶著隨從府衛前往。
三年前,清州大旱加上蝗災,顆粒無收,百姓走投無路,開始暴動,直逼官府。
動亂之中,有人發現了她的身份,鬧到她的宅院前,要她吐出民脂民膏,賑災濟民。
在激烈的民憤下,她義無反顧地出面安撫前來鬧事的民眾,告訴他們,她已經上書了朝中,等京中的聖人和太后知道此事,一定會發放餉銀和糧食。
然而見不到實物的民眾,無人信服她的話,只一味地索要:「說得好聽,尊貴的郡主娘娘不如實在一些,給我們這群賤民一口實實在在的米糧,不然,可別怪草民無禮了。」
事實上,她一到清州,見到路上的各種餓殍和易子而食的慘事,就安排了當地官員開倉賑糧,乃至動用了自己帶過來的大部分家私。
這一日,她的宅院門前,也搭起了一個粥棚,短暫的安撫住了這群人。
然杯水車薪,這樣龐大的濟民力度,她帶來的銀錢米糧很快見了底,維持了不到十天的光景。
沒了糧食支撐的民眾,怨氣復燃,又開始了暴動:「都一個多月了,你之前說的若是真的,朝廷早該派人過來了,除非是朝廷根本就不管我們的死活。既然如此,郡主娘娘就怪不得我們拿您來開刀了。」
無數的人衝進她的住宅,踏破院門,殺人如麻。
她帶來的府衛為了保護她,全部陣亡,她也被亂民抓了起來。
有人提議說:民間逢旱災,有祭祀龍神以求雨的習俗。
從前有個很古老的習俗,獻祭少女之身,投入河中,供龍神享用,方能使龍神大悅,保佑來年風調雨順,五穀豐登。
「今日清州有了個郡主,身份尊貴,想來龍神很是喜歡,擇日不如撞日,今日就將郡主娘娘獻祭龍神。」
她被綁起來,在當地女人們的打扮下,身著『神女服』,送到了清水河畔臨時搭起來的祭台上。
祭台之下,滾滾河流,渾濁不清,偶有無數的水浪,從木板的縫隙之間湧上,打在她的腳上。
在艷陽高懸的正午,她被推了下去,河水不如她想像中的冰冷,而是在炎熱烈日的照射下,滾燙如沸水。
那些水迅速湧入她的耳鼻之間,難受至極。她憋著氣,很想游上去,但是腳上被綁著兩塊大石頭,拉著她不斷往下墜落。
她掙扎著攥開了被綁著的雙手,試著去解腳上的繩索,然而河流中的漩渦卷著她無法受力。直至呼吸一點點耗盡,意識漸漸模糊,只剩喉嚨之間火辣辣的痛感,遍布全身。
*
鄭泠分不清回憶和現實,不由掙扎著被魏縉握住的雙手,眼角有淚珠滾落,乾裂的雙唇間迷迷糊糊地發出囈語:「阿兄,阿兄啊,救救我……我好難受……帶我回家……」
魏縉不知她沉浸在噩夢之中,聽到她輕泣,心下憐惜,坐在床沿,俯身將她抱在懷中,輕輕拍著她的肩背,柔聲安撫:「乖啊,不哭,等燒退了就不那麼難受了。」
貼身的懷抱給了她一點安全感,以至於夢境裡的事情,也按照當時的情景,如實發生。
絕望之際,在她昏過去之前,她看見阿兄朝她遊了過來,將她緊緊抱入懷中……
鄭泠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,緊緊抓住來人的懷抱,在他懷中蹭了蹭,雙臂圈住他的頸項,牢牢依偎著他。
魏縉被她突如其來的主動和回抱觸動,越發收緊手臂,緊緊抱著她。
心想,她在他的面前,若是能一直如此溫順,那該有多好。
*
翌日鄭泠醒來,已是下午。
因違反宵禁,以權謀私夜行一事,受到鞭刑懲戒,在偏房上藥的魏縉,聽到這個消息,立馬裹上中衣,換上一件深色的衣袍,來到主臥看鄭泠。
只是她看見他後,有些畏懼,立刻躺下躲在被子裡,閉上眼睛裝休息。
她這個躲避的反應,令魏縉腳下一頓,心中懊悔復發。
他走到床邊,見她整個人都躲在被子裡,怕她悶著呼吸不暢,伸手欲拉下蓋著她腦袋的被子。
只是他剛碰上,被子底下就有股力道在與他『拔河』,緊緊扯住不讓他拉開。
魏縉鬆手放開被子,怕自己嚇到她,儘量柔和了聲音說道:「你醒了就好,身上還難受嗎?」
這聲音柔和地毫無攻擊力和恐怖感,鄭泠剛才見到他後下意識的反應,就是以為他要繼續來同她算帳。
因為,她還沒忘記那些日子裡,他對她的所作所為。何況,在她對他的認知里,更是鮮少感受到他如此輕柔、如此正常的時候。
這樣正常的對話,鄭泠願意同他交流。
畢竟自己現在寄人籬下,無能為力,無可奈何,以後還有有用到他的時候,不可能真就同他一直慪氣下去。
她搖了搖頭,隨後發現自己還躲在被子裡,他看不見,於是開口:「不難受了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得到她的回應,魏縉放心不少,繼續關切地問道,「你餓不餓?想吃什麼?」
之前她還沒感到餓,他一問,她的肚子就立刻發出飢腸轆轆的信號。鄭泠掀開被子,露出腦袋,告訴他:「我想吃蝦仁餛飩。」
「嗯,我讓下人去做。」
魏縉轉身出去,走得有些慢,鄭泠坐起倚靠在床頭,注意到他的腳步,有些虛浮,好似很費力氣;走路的姿勢也與他素日的儀態,很有大的差別。
交代完後片刻,魏縉又回來,手中還端了一疊素糕,接著給她倒了一杯溫水,遞到她面前,「你一日未進餐,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。」
鄭泠抓起一塊青團餵入嘴中,吃得慢條斯理。
魏縉靜靜看著她吃,發現她吃相很好看,文質又優雅,吃東西小口小口的,又乖又恬靜,像只小兔子。
越看,魏縉越覺得自己罪惡,她這樣俏麗美好,偏他屢次傷她身心。
濃濃的歉疚從心上滋生,劃上他的舌尖。
在他張口,就要脫口而出『對不起』的時候,門外忽然響起來一聲通報:「啟稟相爺,公主來訪。」
鄭泠見他沒啃聲也沒起身,擡頭看他:「公主到了,你還不去迎接?」
魏縉反問她:「你很希望我去見公主?」
鄭泠咽下口中的青團,點頭:「雖然你是尚書令,但她可是本朝唯一的公主,到底是在你之上的,怠慢了公主,可不好。」
其實她只是覺得魏縉在這裡一直坐著,讓她恨不自在。
聽到李岫玉來找他,她簡直樂瘋了,可不得讓他趕緊出去。
她說得有理有據,魏縉便順她的話:「好,我去去就來,你先休息,若是悶了,叫人把青犬牽過來陪你玩。」
聽到把狗牽過來,鄭泠的眼睛瞬間亮了。
自從麝香一事之後,魏縉連狗都不讓她養。
等魏縉一走,鄭泠就立刻叫人牽來青狼犬。
有些日子沒見,見到生龍活虎的大狗,她開懷地奔下床。
鄭泠滿臉心疼地擼了擼狗頭,抱著它狂吸:「哦,我的小狗狗,有沒有想我呀,我可想死你了。這些天沒有我的照顧,魏賊有沒有虐待你啊?他有沒有餓著你嗚嗚嗚,讓我看看,我的狗寶有沒有餓瘦。」
狗子見到她亦是很興奮,搖著尾巴,以一串汪聲回應她。
*
花廳之中。
李岫玉帶了一名御醫過來,見到魏縉過來請安行禮,她連忙放下茶盞,上前攙扶:「免禮。你傷的如何?我帶了御醫過來給你和令夫人看看。」
魏縉稍稍後退半步,避開了她的攙扶,「多謝公主美意,臣已經找人看過了,不過是皮外傷,不礙事;至於拙荊,也已經無恙了。」
見他退避半步,李岫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措,實在是關心過頭了。
她尷尬的咳了聲,讓魏縉坐下說,隨後說起正事:「其實皇叔也不想治你的罪,只是本朝剛剛建立,恐底下人心不穩。罰你鞭刑,也是不得而已而為之,是為了威震那些身懷異心之人,你莫要因此,與皇叔離心。」
魏縉端坐,拱手道:「臣都明白,眼下天下尚未安定,京中正是百廢待興,需要建立新秩序的時候;況且以權謀私,駕車夜行,確實是臣之過錯,公主與聖上放心,臣並無任何冤屈。」
「你果然深明大義,我會將你的話帶給皇叔,」李岫玉點點頭,隨即正色道,「皇叔還讓我帶了話。」
魏縉起身,跪地行禮:「臣洗耳恭聽。」
李岫玉肅聲道:「天子口諭:這些天,先讓魏卿在家中養傷,關內之事,交由雍王處理。」
魏縉眸中暗了暗,恭聲回道:「臣遵命。」
*
花廳之後,鄭泠扯住到處撒歡,一路東奔西跑領著她到這裡的大狗,意外地聽到了兩人的對話。
她大致聽懂了這些內容。
原來魏縉走路不穩,是因他昨夜違反宵禁,受刑所致。
鄭泠不懂,魏縉這樣小心謹慎,行事沉穩的人,竟然會飄到枉顧法度,去做古往今來第一個違反宵禁的人。
他莫非是腦子進了水?
李岫玉所言,皇帝讓他在家休養,但實質上,恐怕沒有這麼簡單,而應該是在挫殺他的銳氣。
畢竟從來沒有君主,能夠容許擅作主張,功高蓋主的臣子的存在。
以及另一個,更為讓鄭泠關心的事,他們提到的關內,那便是說明,那邊還在與新朝廷抗衡。
她不禁想起來昨夜夢見的那樁往事,心中極度惆悵,也不知道兄長,如今可還安在?
鄭泠有些懊惱自己,這些天與魏縉置氣。
如若沒有如此,這些浪費的時間,興許就能在魏縉對她放鬆警惕的時候,從他那裡知道更多關於關內的事了。
她嘆息,還是要與魏縉和解,且以後萬萬不能再意氣用事,白白浪費時間了。
她想,以後他要如何,自己便配合著如何吧。
不就是生孩子嗎?
她可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