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夫人

2024-09-14 22:58:01 作者: 擊雲腰

  魏夫人

  第三十七章:

  鄭泠沒有再聽下去,牽著青狼犬回到了主院,吃上了蝦仁餛鈍。

  餛鈍鮮香,熱氣騰騰,她吃到一半,魏縉就回來了。

  她擱下勺子,佯作好奇問道:「公主走了?」

  魏縉坐在她旁邊的凳子上,勾手在她唇際輕輕一划,擦掉了一滴湯汁:「走了。」

  鄭泠以為自己唇上有什麼殘留的食物,連忙自己伸手一擦,而後善解人意道:「她定是有什麼要事找你的吧。你只管去忙,不必在這費時照顧我。」

  「我沒什麼要緊事,」魏縉從袖中拿出一物什,遞到她眼前,「端午日公主設宴,來給你送請柬的。屆時你已病癒,你若喜歡,便去散散心;若不喜歡,我替你回絕此邀。」

  鄭泠接過請柬,打開信箋,但聞一股清淡的艾香撲面,只見灑金宣的紙面上,四角畫了艾草紋,極具文雅的設計,中間卻以疏狂的行草寫著邀請函。

  風格迥異,很別致的信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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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她在如今的身份,算得上是尷尬的。李岫玉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,才會記得她這樣的人?

  是單純地看在魏縉的面子上,還是因他們的皇帝陛下剛打了魏縉一巴掌,所以公主則接著給顆棗來安撫?

  恩威並重。

  鄭泠想到這個可能。

  她略微思量,決定去赴宴,「端午佳節,人多熱鬧,我喜歡熱鬧。」

  魏縉頷首:「那便去,屆時帶上落英陪你一起去。」

  鄭泠詫異:「你不去?」

  魏縉好笑道:「公主設宴,邀請的都是女眷。」

  鄭泠挑了挑眉,哦了一聲。

  從前宮中佳節宴會,一般都是邀請前朝重臣闔家。

  她下意識地以為,這次也是如此。

  鄭泠同李岫玉不熟,僅與她有過兩面之緣;從她上回闖百子帳來看,大約知曉她是個不拘一格的人。更多的,鄭泠就不知了。

  不知她的脾性喜惡,未免屆時宴會與她打交道出現不必要的麻煩,是以鄭泠特意請教了魏縉。

  他們難得有這樣心平氣和的交談的時候,魏縉遂將知曉的有關李岫玉的事,都告訴給了鄭泠。

  李岫玉與雍王李岱為同父母的兄妹,是當今聖上李叡的嫡親兄長-李叞僅有的一雙遺孤。

  因自小喪父,李岫玉兄妹皆由李叡一手撫養長大;兄妹二人自幼跟著李叡在軍營,因此,李岫玉與深閨女子有些不同,她喜愛刀劍,能上馬殺敵,性格跳脫。

  魏縉如實告訴鄭泠:「至於公主厭惡之物,我不知。」

  鄭泠認真聽著,聽到這裡頗為不解:「你與她這般相熟,竟然不知人家討厭什麼?」

  「熟人之間,理應知曉喜惡;比如,我知泠娘畫工精湛,顏色喜歡青翠天藍,食物喜歡鮮、香、甜、辣;薰香喜歡蘇合香;投壺馬球都玩得好,以及你怕黑。」魏縉對著鄭泠認真道,「但我與李岫玉,算不上很熟。方才說得那些,是軍中人盡皆知之事,而非我一人知。」

  鄭泠聽到他說得關於自己的那些,有些意外。

  她的喜好,她自己也不見得立刻就能說得上來,而自己也從未告訴過他。可他說得這些,她細想一下,竟大差不差,還真是這麼回事。

  鬼使神差地,鄭泠問他:「那你可知我討厭什麼?」

  聞聲,魏縉神色微怔,沉吟片刻,他沉聲道:「你討厭我。」

  鄭泠笑了笑,不置可否。

  她垂下眼眸,右手拿起勺子,在碗中攪動餛鈍。

  空氣似乎凝固,唯有勺子碰到碗壁,發出輕微的叮咚脆響。

  俄而,鄭泠舀起最後一顆餛鈍,低頭含進嘴裡,細嚼慢咽。

  魏縉靜靜看著她吃完餛鈍,給她遞了一張帕子,方道:「之前我用錯了方式,對你種種不好,你討厭這樣的我,原是應該。泠娘,從今往後,我會學著用你能接受的方式,愛你重你敬你。」

  他說出什麼樣的話,鄭泠都不會感到意外。但這樣的反思,從他嘴裡說出來,還是令她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
  鄭泠擡眸看他:「魏縉,這是你的新把戲嗎?換了個方式來戲弄我凌辱我?」

  「不是,」魏縉鄭重其事:「我說真的,今日開始,凡你不喜之事,我便不為。泠娘,只要你肯告訴我。」

  「好。」不論他是出於何種目的這樣問,她都不想浪費這次機會說出心裡話,「我不喜歡自己每夜像個娼/妓一樣,毫無尊嚴地躺在床上任你作踐。」

  魏縉不認同她這個類比:「你我是夫妻,夫妻敦倫,豈可用那種污穢做對比。但是以後行事我會小心,以你的感受為主。還有呢?」

  好吧,她就知道,他這樣的人,所說言論,自有他自己的兩套準則。

  可笑她竟真的當真。

  鄭泠自嘲一笑,「你既做不到,又何必再問。我說了,也只是徒增笑料。」

  好像自昨夜她病昏起,她的一切,也會影響到魏縉的心緒。

  見她如此,他亦有些不適,想起謝事先的醫囑,遂以此穩住她:「你若覺得天天同房過於頻繁,令你不適,那先停一個月。這個月你好好休息,以後的事以後再說。」

  聽到一個月不必行房,鄭泠大喜過望,生怕他又反悔,她連忙點頭應好,伸出手要與他擊掌:「擊掌為約,君子一言,駟馬難追。」

  她滿目都是細碎的光,神色都亮了幾分,臉上越發明媚。

  不必同他肌膚相親,她是這樣的歡快。

  這似乎,是魏縉第一次見她笑逐顏開的模樣。

  她這樣發自內心的開心,上一次見,還是去年,他化名傅丹青在護國寺時。

  那時候的他,幾乎天天都能見到這樣的她。

  那時候的她,像只黃鸝鳥一樣,對著自己嗔笑怒罵,都是最為純粹且真實的模樣。

  只是,短短一年,他便親手毀了她無憂無慮的快樂。

  一時間,魏縉心中忽然萌生了一絲對以往的懷念,和輕微的歉疚。

  或許,他要如何做,才能讓她原諒他,接受他?

  *

  當天夜裡開始,魏縉便履行約定,命人搬了被褥寢具到側院,沒有留在主臥安寢。

  鄭泠不知謝事先的醫囑,見魏縉執行的徹底,只當是他受了鞭刑的緣故,正好也需要時間養傷,才會如此『好說話』。

  但這並不妨礙鄭泠對接下來這一個月的期待,她甚至在可惜,他這傷傷的還不夠重,不然興許能多出來些分房睡的時間。

  平日鄭泠壓根不會往魏縉跟前湊,對於魏縉養傷一事,想來是他交代過下面,故而沒有人在她面上提過一句。

  她也只當做不知此事,自己獨居主院,養狗,制香,畫畫,好不逍遙。

  只是這樣難能可貴的快活日子,才過了兩天,就令她感到一股後知後覺的可怕。

  她猛然察覺,自己險些迷失在了這樣安逸的生活當中。

  這樣被豢養的生活,如同溫水煮青蛙,會漸漸消磨她的意志和想法。

  這並非她的初衷。

  她不能就這樣失去自我的活下去,她還得離開這裡,離開長安,去關內找阿兄。

  現在的她還未成為一個能夠百般隱忍、合格的為達目的者;魏縉也未還完全對她卸下防範。

  鄭泠冷靜想了一陣子,他未對她卸下防範的原因,或許有一部分是因為,自己毫不掩飾地對他表現出來的厭惡。

  麝香一事,讓她之前的一切都他功虧一簣,讓他知曉了她對他假意迎合的真正態度,讓他們本來『緩和』的關係,發生了惡劣的變化。

  在這樣的相處模式下,他能夠相信她不會有別的想法才怪。

  是了,問題還是出在這裡。

  鄭泠剖析完這通,嘆了口氣,為今之計,只能慢慢找時機,與他『重修舊好』了。

  *

  她惦念的時機,來得很是及時。

  落英見他們分房睡了幾日,魏縉又整日在府上,沒個好臉色,她不知其中的緣由,以為他們又吵了一架。遂在這日伺候鄭泠理晨妝的時候,有意無意提醒她,相爺的生辰快到了。

  鄭泠對魏縉的事,知道的不多。聽到落英這樣說,才詳細問了下:「是哪天?」

  見她問,似乎有些興趣,落英連忙回話:「明日就是了,夫人如要準備什麼,儘管使喚奴婢等。」

  鄭泠點點頭,笑道:「幸好你提醒,不然我還不知道。」

  她握住落英的手,從手上褪下一隻玉鐲,給她戴了上去:「我與相爺成婚不久,有關他的諸多事情都不曉得。落英姐姐想是相爺身邊的老人,你比我更了解他的一切,如若有什麼需要注意的,還望提醒我。」

  「婢只是奴婢,不敢妄稱了解。若說相爺喜歡什麼,奴婢只知,魏夫人在世時,他敬愛他的母親;如今,他在意的,喜歡的,只有您。」落英卻是有些不安,從腕間脫下鐲子,躬身雙手奉上,解釋道:「還有夫人您別誤會,奴婢從前跟在相爺身邊,也只是負責灑掃等粗活,絕對不是您想的那樣。」

  鄭泠真就只是單純地想知道更多關於魏縉的事,沒想到令落英惴惴不安。

  這樣的場景,鄭泠便知道了她為何這樣的反應,在本朝,多數成年男子,成年之後,家中一般都會安排個伺候起居的通房婢女。

  其實落英與魏縉有沒有什麼,鄭泠都不放在心上,更不會去刁難。

  顯而易見,現在是落英以為自己,誤會了她與魏縉之間有些什麼一樣。

  鄭泠伸手接過玉鐲,依舊給她戴回腕間,出聲安撫她:「我就是問問,不是那個意思,你別誤會,也別緊張。」

  落英鬆了口氣,立刻表明立場,趁此告訴她:「奴婢十歲那年,被好賭成性的父親賣入青樓還債,幸而得在青樓教習舞技的魏夫人所救,她同鴇母買下我的賣身契,至此我便在魏夫人身邊伺候。後來夫人病逝,相爺曾將賣身契還給奴婢,予奴婢自由,但奴婢記掛著魏夫人的恩情,甘願留下,替她照顧相爺。」

  「夫人,這便是奴婢同相爺的關係,僅是主僕之誼。他於奴婢而言,是恩人的後代,是主子,除此之後,別無其他。」

  「原來是這樣,我知道了。」鄭泠聽懂了。

  她繼續問了關於魏縉母親的事,落英知無不言,一一作答。

  她知道的也不算多,只知魏夫人善舞,性格溫婉,才貌出眾,孤身一人帶著幼子,以教習舞技營生。

  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,並無其他親友。

  救下落英之後,她一屆女流帶著兩個孩子,因為容貌不俗,且無依無靠,經常被不懷好意的人,各種編排詆毀。

  其中不少同行妒忌她,便屢屢找人上門打砸,故意在街巷潑髒水,說她不知檢點,到處勾引人。

  說到這裡,落英很是傷懷:「魏夫人是個很好的人,儘管當初受到各種詆毀和欺凌,她依舊堅持不懈,認認真真教習舞藝。」

  但那些謠言,對於一個人的傷害如同刀劍。為了魏縉不受影響,魏氏只能到處遷家,在一個地方待一陣子,就立馬換一個地方,搬一次家。

  後來,積年累月的傳授舞藝和頻頻搬家,諸多辛勞,讓魏氏積勞成疾,在魏縉十三歲那年,病逝。

  鄭泠聽罷,忽然理解了魏縉,在祠堂獨設他母親一人的牌位的舉措。

  落英從頭到尾沒有過魏縉的生父,可知這個人,從來都沒有出現在他們母子的生活之中,更未盡到一絲一毫的責任。

  所以魏縉在意的,擁有的親人,只有他的亡母。

  鄭泠心想,她找到了與魏縉重修舊好的機會。

  於是,她問落英,「你還記不記得魏夫人的樣貌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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