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內道

2024-09-14 22:58:02 作者: 擊雲腰

  關內道

  第三十八章:

  月上中天,燭光閃爍,涼風習習,拂動屋中曳地的輕紗。

  

  自輕紗至屋中桌案的地板上,雜亂地躺著無數揉成團的宣紙,以及一些畫廢的畫稿。

  每張畫稿之上,無一例外,都是大同小異的女子肖像圖。

  落英送餐過來,見鄭泠依舊俯身站在桌案前,一截皓腕提筆半懸在畫紙上勾畫。

  她未打擾鄭泠,靜靜放下食盒,接著收拾起了地上那些廢稿。

  鄭泠心無旁騖,落筆在人物的眼睛處,做著最後的潤色。

  片刻之後,畫面大成,她擱下筆,這才注意到落英進來了,遂叫落英過來檢驗成果。

  落英見她畫出來了,連忙上前,只見畫上是一副春日遲遲的景象。

  遠山青翠,溪畔花木葳蕤,一對母子正在這和煦春景中,笑容滿面放著紙鳶。

  女子秀麗溫柔,一手拿著風箏,一手提裙擺,回眸望著身後拿風箏線的孩童小跑,含笑的眉眼十分溫婉。

  「像,真像。」落英見畫如見人,幾欲淚流,她擦了擦眼淚,生怕淚水滴下毀了這畫,「相爺思念魏夫人,明日見了這畫,必定很是高興。」

  在鄭泠接觸的人里,落英是除了魏縉之外,唯一見過魏氏的人了,聽到她說像,鄭泠忙活了一天,頓覺不虛此行。

  第二日,鄭泠一大早就起來,交代落英等破曉鼓一響,便帶著這幅畫去東市,找人裱畫。

  她則去了廚房,讓人備了早點,下了碗長壽麵。做好之後,她借花獻佛,端著給魏縉送去。

  *

  自從魏縉被閒賦養傷後,不必早起去趕早朝,這讓習慣早起的他,無事可做,便繼續閉門研究關內道的地形地勢。

  關內道位於長安北部,西臨賀蘭山,北接陰山,東到函谷關,下轄二十一個府州,有朔方節度使、安北都護府、單于都護府三方軍力集結。

  若非北部地區突厥的虎視眈眈,在最開始時,要是關內的軍力一齊南下,挽救長安,是輕而易舉之事。

  然而在李叡入主長安之後,他就力薦李叡不可留前朝李氏一滴血脈。

  大豫天子自焚,太后伏誅,太上皇也想不開,自戕而亡,至此,其餘隴西李氏男子也全部清算,無一留存。

  這樣的情況下,那些未降的大豫曾經的軍力,已然成了一片散沙,漸漸各自衍生出了其他心思,再無帝國的凝聚力。

  換而言之,關內現在的三股或者說四股勢力,各自為政,誰也不服誰。

  才能解釋為何這麼久,都沒有人南下,奪取近在咫尺的長安重地。

  之前李叡讓魏縉想辦法,儘快拿下關內,他派出去的斥候和探子,帶回來的消息,果然不出他所料。

  大豫府衛-金吾衛與朔方節度使聯盟成一派,安北、單于都護府按兵不動,並不曾與之為伍。

  那支金吾衛多為大豫五姓七望的子弟,他們對李豫王朝的忠心,不比那些偏安一隅、隔岸觀火的都護府。

  這樣的局勢下,金吾衛拉不到同盟,只能暫時據守朔方郡。

  而這一切,便有魏縉的推波助瀾。

  一如當初他刻意宣揚的那則遍布天下的,關於李叡『紫微星』臨凡的讖言。

  言論可聚民心,亦可散人心。

  魏縉用同樣的方式,讓人在關內散布言論:「王侯將相,寧有種乎?李豫王朝星河日下,腐朽落敗,河北道節度使李叡能夠取得天下,我們大都護一樣功高蓋世,鎮守一方,焉知這皇帝輪流坐,明年到我家的道理。」

  諸如這種言論,給本就心神不寧的朔方節度使和金吾衛,又增加了一劑猛藥,讓三方彼此心生間隙,各自懷疑,更加難以為伍。

  魏縉用了一個月的時間,讓這些言論生出威力,他本來只需靜靜等待,等安插在他們三方之中的細作繼續挑撥,他們內鬥起來,那麼大冀就能坐收漁翁之利。

  熟知,這即將成熟的果子,就這麼落在了雍王李岱的手上。

  他雖不在朝中,但不乏有人告訴他,朝中之事。

  李岱接手關內的事情之後,在第二天就禮賢下士來找過他一次,十分謙卑地請他指教。

  他們之間算不上有私交,只是大家共侍一主,共謀天下而已。

  從前還在河北道之時,李岱便常常主動找他共商大事,請他指點;如今進了長安,他貴為王侯之尊,還是依舊如此。

  魏縉並沒有什麼需要藏著掖著的,遂將此前的部署都告知給他:「關內道雖看著兵力雄厚,然實際上卻是人心不齊,早已內部分化,他們呈三足鼎立之勢,水火不容。臣以為,若是與關內正面開戰,興許會激發他們短暫結盟,一致對外。在此之前,不如繼續用離間計,使其三方徹底離心離德,方能利於我軍逐一擊破。」

  彼時,李岱聽得認真,對著魏縉深深鞠了一禮:「請先生指教。」

  魏縉扶他起來,給了他一個錦囊:「此計可解。」

  李岱已於昨日就帶兵北上,魏縉指尖在輿圖上點了點,估算著他們過去所需的時間。

  他靜心思量,忽然,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的聲音。

  魏縉以為是下人,頭也未擡,開口道:「進來。」

  鄭泠端著托盤入內,緩緩近前,一眼就看見了鋪滿整張桌案的輿圖。

  最為醒目的地方,便是以筆墨圈出來的朔方郡、安北都護府、單于都護府三個地方,空白的地方還標註了很多小字。

  她很快便認出來,這是關內道的輿圖。

  在這些日子,魏縉便是一直在處理這件事。

  鄭泠心中激動地狂跳,她終於離想知道的又進了一步。

  她早該來的,早該來的。

  *

  餘光見人影靠近,魏縉以為今日的下人如此不知規矩,沉聲不悅地呵斥:「誰讓你靠近的,出去。」

  鄭泠看得聚精會神,正在腦中認真記下這些,不由被他的呵斥嚇了一跳。

  她腳下一頓,立在原地,看著他連忙道:「今日是你的生辰,我讓人煮了碗長壽麵,給你送來。」

  聽見是她的聲音,魏縉猛然擡頭,見她小白兔似地一臉被嚇到的模樣,連忙出聲安撫,解釋道:「嚇著你了?抱歉,我不知是你,還以為是哪個沒眼色的下人。」

  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,竟然是她。

  畢竟從他搬過來後,她從未踏足過這裡。

  魏縉收起輿圖,空出桌面,讓鄭泠放下托盤。

  他看見那碗熱騰騰的長壽麵,心中有暖流悄悄淌過,容色也柔和了不少。

  自從他母親亡故之後,已經很久沒人給他過過生辰了。

  久到他幾乎忘記了這一天的存在。

  魏縉有些動容:「你怎知,今日是我的生辰?」

  鄭泠按著他的肩讓他坐下,拿了竹箸遞給他,笑道:「落英告訴我的,五月初一,你的生辰。從今往後,每年我都會給你過生辰。我還給你準備了禮物,不過大概要等日中才能送給你。」

  見她言笑晏晏,說著每年,魏縉心腔似乎被什麼填滿,很踏實,很滿足。

  他不由笑容滿面:「還有禮物給我啊,是什麼?」

  她站在他身旁,神秘一笑:「到時候你就知道了,現在說了,驚喜就沒了。」

  說罷,她催促他:「你快趁熱吃,要一口氣吃完,不能中斷的,這樣才能長命百歲。」

  「好。」魏縉低頭吃麵,她在旁邊站著,眼神卻是盯著桌側那半捲起來的輿圖。

  剛才她站在對面,反著沒看見太多,今後定要多多過來,與魏縉『培養感情』,融入在他的生活工作中,讓他習慣她出現在這裡,才能有機會再好好看上一次。

  繼而循序漸進,能夠堂而皇之的,問他外邊的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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