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文錢

2024-09-14 22:57:49 作者: 擊雲腰

  五文錢

  第二十七章:

  鄭泠一走,喝了一盞茶,魏縉便對著李岱李岫玉兄妹笑道:「多謝雍王和公主光臨寒舍來看臣,昨夜遇刺,臣運氣好並未傷到,還抓到了一名活口,現下臣要去審問刺客。招待不周,還請海涵。」

  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,兄妹二人自然起身離開:「既然如此,你且去忙,我們也該回宮了。」

  魏縉躬身,叉手一禮:「恭送雍王殿下,公主殿下。」

  大約是近幾日京中餘孽猖獗,為了安全起見,李家兄妹這次出來,並沒有大張旗鼓,將自己樹成靶子,只是微服便衣,同乘一輛馬車。

  上了馬車,李岱看向倚靠在車壁上合眼假寐的李岫玉:「你尋著關心他遇刺的藉口,拉我同你過來,眼巴巴來見他,卻又不見你對魏縉表露關心。堂堂公主,偏對著個婢女較勁,岫玉,這不像你的風範。」

  從前還在河北,李岫玉便為才智無雙的軍師祭酒-魏縉所傾倒。

  即便魏縉明確拒絕過她,她好像也不曾收斂過心思。

  本章節來源於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.𝖼𝗈𝗆

  聽聞他昨夜遇刺,她迫不及待就拉上兄長,找他做掩飾,前來看魏縉。

  聞言,李岫玉睜開眼,眼中一片失落和失望:「從前我以為,縉哥哥不喜歡我,是因他對外宣稱自己有高堂訂下的婚約,可是昨夜他在宴上當眾求叔父將一個鄭氏舞姬賞賜給他,這又算什麼呢?是我李岫玉還不如一個前朝餘孽?我想不明白,才想來看看那女子是個什麼樣。」

  想到之前見到的鄭泠,那張不施粉黛也俏麗的臉,那具曼妙的身軀,以及她敞開的領口下的曖昧痕跡,她痛苦地自述:「剛剛假意失手用熱茶燙她……是我見她、他們該發生的都發生了,一時心生嫉妒,控制不住自己。」

  李岫玉向來高傲,一路走來,她也是能領兵殺敵的,如今竟說自己對一個通房婢女心生嫉妒。這是何等的聳人聽聞。

  李岱悲憫地看著她,「其實你若真非魏縉不可,大可向叔父求賜婚於你二人。」

  「不,我不要了!」李岫玉搖頭,臉上傲氣凜然,「世間男子,還沒有一個值得我去求著要的。我李岫玉生來高貴,才犯不著為了一個心中沒有我的人,卑微求回眸。」

  「兄長,你也以為我曾對魏縉苦苦追求,當真只是因為那點男女之情嗎?」

  李岱有絲詫異地看著她:「你還能為了什麼?」

  「就像你迎娶嫂嫂一樣,為了我們的大業。我以為倘若能夠拿下魏縉,他才會更加對我們全心全力的付出。現在叔父帶領著我們重新登頂皇權了,與其執著一個本就對大冀有從龍之功的人,不如另覓其他不確定的人選拉攏,將之捆綁,為我所用。就像前朝的安陽公主,為了他們隴西李氏的江山,長袖善舞,八面玲瓏,收納的裙下之臣何其多,連我們英明神武的叔父,都對她念念不忘到如今。」

  安陽公主的時代,距現在已經很遙遠了。

  提到她,兩人對她的映像幾乎都是一片朦朧,但總也忘不了那個武能提刀策馬,文能運籌帷幄的鎮國公主,曾經在冀州留下的風華。

  李岱第一次聽到李岫玉的野心,笑著嘆服:「像安陽公主一樣……你竟然如此志存高遠。也罷,無論你做什麼,我都會支持你。」

  「好,你為我作證,日後,我再也不會對魏縉心存幻想了。」

  李岱拍了拍她的肩,欣慰她能看得開:「你能這般想,捨得放下執念,就再好不過了。」

  「是。」李岫玉忽然哎呀一聲,嚇了李岱一跳,連忙問她怎麼了。

  她捂著心口道:「忽然良心有點痛,剛才那茶燙得很,也不知道她該多疼。等會兒回宮,遣人送瓶燙傷藥,養膚膏給她吧。」

  提到鄭泠,李岱腦海中忽然也閃過她那張臉。

  不知為何,總覺得她的樣貌有些熟悉,好像在哪裡見過。

  但是很快,他就將這絲莫名其妙的念頭按了出去。

  一個淪為低賤婢女的前朝餘孽,且還是魏縉的人,不值得他浪費一絲一毫的心力。

  *

  鄭泠洗過了之前那身來不及洗的衣裳,晾完之後,就坐在井水旁吹著風,自然風乾身上被茶水打濕的地方。

  她剛剛用井水冰鎮了一下胸口的燙傷處,見到院子裡有株蘆薈,掰了一片用蘆薈汁塗過,現在倒是沒之前那麼疼了,只偶爾還會有星星閃閃,一絲一絲的疼,再剩一片淡淡的紅色燙痕,留在肌膚表面。

  她撿了一根樹枝,下巴枕在膝上,百無聊賴地在地上寫寫畫畫,寫兄長、大伯母、大伯父;再寫金釧、女蘿、小葡萄。

  寫完這些,手指有些疼。

  她的手如同她的身體一樣嬌嫩,都是從前用花瓣牛奶泡出來的,剛剛洗衣服,被皂角刺破了手指,浸泡在水中揉搓衣物之後,就更疼了。

  樹枝表皮粗糲,扎著她的指腹,可她也沒想要丟開。

  如今她這卑賤之人,可再沒了伏案書畫的機會和自由。

  能閒下來在地上寫寫畫畫,就已經是難能可貴了。

  她看著這些名字,心中思量,也不知道他們都怎麼樣了?

  想了又想不出什麼,她又全部塗掉,接著寫上『魏縉』二字,然後圈起來,在上面打了一個「×」。

  這是刑部對待死囚名字的寫法。

  鄭泠面無表情的盯著這字,失神地看了良久。

  直到聽到腳步聲逼近,她匆匆將地上的字抹掉,把樹枝丟到花壇之中。

  來人是落英:「你在這呢,我到處找你。」

  鄭泠連忙起身問道:「落英姐姐有何吩咐?」

  「沒什麼差事。這是公主剛才命人送來給你的,說是無意燙到了你,十分過意不去,這盒是燙傷藥,這盒是養膚膏,都是頂好的東西。」

  鄭泠接過,對著東位一禮,「多謝公主賜藥。」

  「行,你自個兒擦藥吧,下午你歇一歇,就無需做事了。」

  「是。」

  她打開兩個藥盒子,嗅了嗅,而後原封不動地蓋上。

  換做是從前的她,會毫不猶豫地立刻用了。

  現在,經歷浮沉,逆境困她,讓她不得不長出一點心眼。

  她自知自己一介婢女,被公主視為情敵,燙了就燙了,竟也能值得被放在心上,給她特意送藥,想想……就不太敢用呢。

  鄭泠將那盒養膚膏,偷偷與其他丫鬟交換了一點銅錢。

  五個銅板,她拔了一根頭髮串了起來,用手帕包好,埋在那棵垂絲海棠樹下。

  她現在窮得很,尋常婢女好歹都有月錢,她伺候魏縉起居,還要干雜活,卻一點銀錢都沒有。

  這樣非人的對待,讓她必須為自己打算。她想辦法攢點錢,將來若有合適的時機,才有傍身的銀錢,支撐她逃得更遠。

  想到這裡,鄭泠想起來自己曾經送了枚玉佩,在魏縉手上。

  好歹也是一塊品相極好的羊脂白玉,能值不少錢。

  要是下次近身伺候的時候,能夠偷出來就好了。

  想法很美好,然而現實總是殺她個措手不及。

  當天傍晚,消失了半天的魏縉,帶著條毛髮黝黑的青狼犬回來了。

  他將狗繩塞到鄭泠手中,指名要她養著:「這是刑部都官司養的犬,借來看家護院,泠娘你與它好生相處,日常在家,它都會寸步不離保護你。」

  鄭泠暗道,說得好聽來保護她的,分明就是用來監視她的。

  晚餐過後,鄭泠奉命遛狗。

  那高大兇猛的狗,一到院子中,就如脫韁野馬,反扯著她,四處蹦躂,到處走走停停,嗅嗅刨刨。不知是在熟悉環境,還是在為領地做記號。

  鄭泠跟在這不安分的狗後面,眼睜睜看著它往著海棠花樹下轉來轉去,她心中暗道不好,一個勁地想把狗牽離此處:「好狗兒,你聽我的話,咱去別處玩,你別針對這處,明天我帶你吃肉肉。」

  奈何嗅到了一絲異常的大狗,不為所動,怎麼樣都不肯撤出一步,愣是將使勁跩繩的她給絆倒在地,並且對著那地持續狂吠:「汪!汪汪!」

  這一叫,直接把魏縉給引了過來,見她跌坐在地,大黑狗乞尾狂叫,不由蹙眉:「怎麼回事?」

  鄭泠扯著狗繩,從地上起來,欲蓋彌彰:「沒事,它剛剛看見一隻老鼠,比較興奮。」

  「汪!汪!汪!汪汪汪!」大狗似乎聽得懂她的胡說八道,朝著魏縉邀功似的,當著他的面,用前爪一下子把鄭泠藏在土裡的五個銅板,給刨了出來,叼著奔向魏縉,搖頭晃尾。

  鄭泠沉著臉,特別想踹兩腳這條和她作對,不知所謂的大狗。

  魏縉蹲下,摸了摸狗頭,笑著夸它:「原來你發現了這些銅錢,做得好。」

  大黑狗在他掌下蹭來蹭去,收斂了兇惡的神情,像只貓兒一樣柔順乖巧。

  他看了看旁邊默不作聲的鄭泠:「這狗兒如此伶俐,你怎麼好像不太高興?難道這五個銅錢是你埋的?」

  「奴婢並未不高興,」她不想舍了這來之不易的五文錢,強顏歡笑,點頭應下,「聽聞刑部的狗反應和偵查能力,都十分厲害,所以在此埋藏了五個銅錢試試它的反應。見它如此聰慧,就和您一樣,奴婢只有心服口服。」

  這話聽著,竟不知是在拿他當狗罵,還是在拿他當狗夸。

  魏縉揚了揚眉,漫不經心道:「我還以為這是什麼賊贓呢,原來是你的。」

  她先罵他像狗,他再罵她是賊。

  鄭泠一哂,打成平手了。

  她上前,企圖拿回:「不是賊贓,是奴婢的。」

  但是下一瞬,魏縉繼續追問:「你所有的財務都已沒入朝廷,哪裡來的這五文錢?」

  鄭泠一咬牙:「撿的。」

  「哦,我就說我丟了錢,原來是被你撿走了。」魏縉笑著將五個銅板塞入袖袋中,「既然如此,就還回給我。」

  被他厚著臉皮昧走她的血汗錢,鄭泠忍無可忍,摔下狗繩,一腔委屈傾瀉流淌:「今日我受傷,原是工傷,你就不能對我友好一點嗎?」

  大黑狗震驚地看著他們吵架,蹲在地上一動不動。

  魏縉叫人牽走狗,他牽起鄭泠的手,不顧她的掙扎,硬是將她帶他回屋中:「把衣服脫了。」

  聽罷,鄭泠一懵,想到昨夜的一切,臉色都白了幾分,立馬雙手護在胸前:「現在還沒入夜!」

  魏縉拿了桌上的一盒藥膏在手,轉身看她:「你工傷在胸前,夫主好心給你擦藥,你胡思亂想到哪裡去了。」

  鄭泠提著的心微微放下,垂下眼睫:「多謝相爺,我自己來就好,不勞煩相爺紆尊降貴親自動手。」

  這盒藥,他下午離開前就放在此處,誰知一直是原封不動。

  說明她是一步都沒有踏入過這裡。

  她到底是有多厭惡他,才會如此?

  可是有人說,一個女子若失身於誰,便會對其死心塌地。

  也是昨夜他才知道,她此前雖然成過親,但並未圓過房。

  他們昨夜分明已經有過肌膚之親,他甚至才是她的第一個,也是唯一一個男人,但為何,她會對他如此抗拒?

  她寧願去與奴僕一起吃飯,也不同他一起吃;寧願去找落英借衣物,也不開口向他要;寧願去下人共用的浴室沐浴,也不進這裡,用他的淨室。

  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令魏縉很不明白,讓他有些不悅。

  他就偏不想遂她的意,步步逼近,再次強調,宣告她是歸他所有:「你身上的一切,都是我的私有產物,我要親眼看看,我的產物有沒有遭到損壞。」

  「泠娘,把衣服脫了,讓我看看燙傷的地方。」


關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