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岫玉
2024-09-14 22:57:48
作者: 擊雲腰
李岫玉
第二十六章
鄭泠站在桌前給魏縉布菜,他吃的慢條斯理,看著好像並不太餓。
只是苦了她,早上只喝了壹萬粥,忙忙碌碌做了半日的苦力,早就飢腸轆轆。此刻看著滿桌佳肴,聞到飯菜的香,腹中五臟廟不可抑制地發出一聲響動。
魏縉微微蹙眉,剛要開口大發慈悲叫她一塊坐下吃,誰料鄭泠就搶先跪地認錯:「奴婢該死,請相爺責罰。」
飯前還和他頂嘴的人,忽然就轉了性子,如此卑躬屈膝。
這樣的她,讓魏縉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。
他瞬間沒了胃口,筷子一放,繼續挑她的錯:「渾身泥土味熏得我吃不下,你下去,不必伺候。」
鄭泠一喜,不用近身伺候,這等事簡直不要太好。
心中雖然如此想,但她臉上卻表露出一絲被罵的哀婉,立刻紅了眼,低著頭稱是。
她連忙起身,轉身離去。
魏縉見她走的風風火火,不知為何,總覺得她的腳步,有些雀躍。
*
鄭泠回到了下人用餐的地方,眾人吃得差不多了,裝米飯的木桶空了,桌上的菜也都空了,她只在盆中薅到一個多餘的饅頭。
她餓的有些頭暈,趕緊抓在手裡大口咬了一口,吞咽下去。
饅頭很乾,很容易就堵在了喉嚨,鄭泠放下那半個饅頭去倒水喝,一回來,那半塊饅頭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。
已經吃下去的半個饅頭,不足以飽腹,還不知道下午要做些什麼苦力,吃不飽那能行。她幾乎沒有猶豫,蹲下撿起地上的那半塊饅頭,坐回原來的位置。
坐在她旁邊的人,見她撕掉外面沾了灰塵的地方,繼續送入口中,一點點吃掉,不由瞪大了眼睛,好半天才張了張口:「你、你好歹是個通房丫鬟,你方才向相爺撒個嬌,就算不能同他一起吃飯,好歹也能用他剩下的,何苦來跟我們這些下人吃粗茶淡飯。」
鄭泠吃完了,拍了拍手,「求來的嗟來之食,哪有靠自己勞動掙來的好吃。對了,我下午有什麼活?」
「下午的事情,落英姐姐暫時沒吩咐,應該到時候會通知你吧。」
竟然能有一點空閒,這是鄭泠沒想到的。
只是一閒下來,她就覺得渾身都在發癢,上午的苦力讓她出了一身汗,粘膩在身上,沾了很多灰塵。
她十分想打點水擦一擦身子。
人都走到井邊上了,她忽然發現自己沒有落腳的房間,不知道該去哪才能洗澡。
於是她去找早上給她喝藥,發任務的侍女,問自己住哪。
對方直接告訴她:「相爺吩咐了,你是通房丫鬟,沒有自己的房間,也不必和其他丫鬟擠在大間住。你就在相爺的屋子伺候他的起居,如若夜間不必你伺候,你在外間屋子的矮櫃裡拿出被褥,打個地鋪睡在地上守夜便是了。」
鄭泠吸了一口氣,這委實讓她很是意外。
她好歹以為,自己至少可以擁有一個獨立的小臥室,能夠用在她完成任務之後,有一個能夠好好休息的地方。
卻沒想到,這魏賊待她如此苛刻,連這一點都成了奢侈。
換而言之,她每天都只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歇息,與他朝夕相處。
這樣一想,鄭泠就有些反胃。
她垮著臉問:「落英姐姐,我住外間守夜,那我日常洗漱沐浴應當在哪?」
她是真不知道這個,畢竟曾經在鄭家,貼身大丫鬟們都有自己獨立的屋子,下面的粗使丫鬟平日裡也近不了她的跟前,與她沒有交集,她並不清楚她們的日常起居應該是怎樣的。
落英給了她一套乾淨的洗漱用具,帶著她去了後院下人專用的澡堂子。
到了才知道,所謂的澡堂子,其實就是在後面雜物間的隔壁,開闢出來的一個小空間,裡面只有一隻大浴桶。
鄭泠見了這個浴桶,有種不太好的預感:「這不會是大家一起使用的吧?」
「自然。誰用過之後,再自己清理乾淨了便是。」
她的頭皮有些發麻,「應該不是男女一起用的吧?」
「那倒不是,這個是我們丫鬟使用的。」
鄭泠略微鬆了一口氣,那點噁心感下去了一點,還好還好,至少不是男女混浴。
她問落英借了一身衣裳,對方沒多問,友好地帶她去屋中拿了一套。
鄭泠笑著捧著這套乾淨的衣裳,感激不盡:「等我領到月祿了,一定還你一套新的。」
半天相處,落英見她性情挺好,沒有過一句抱怨。笑臉上的梨渦看著也十分有感染力,叫人不自覺就想跟著她一起笑。有些不太忍心地告訴她:「鄭姑娘,相爺說了,你沒有月祿。」
鄭泠的笑容瞬間凝固,眉眼間的生機勃勃,黯然失色。
她將手中衣物送還給落英,「這樣子啊,那我還不起,就不借了,多謝你。」
落英推了推,笑道:「沒事,正好前段時間我胖了一些,如今已經穿不下了,放著也可惜,就送你了。」
鄭泠點點頭,順勢收下。
轉身離開之際,她再也忍不住眼睛的酸澀,一顆淚滴,落在手中捧著的這套衣物上。
*
鄭泠來來回回打了幾桶井水,將那個眾人共用的浴桶清洗了一遍,再悉數舀出污水,提出去倒掉。
之後,她再次打來清水,剛要倒入浴桶中的時候,她忽然意識到,假如現在洗澡,下午指不定又得干苦力干出一身汗,晚上還得再洗一次澡。
可她只有身上一套衣物,手上一套剛剛得來的衣物,這樣拮据的現狀,根本不夠她妄想過上從前那種『奢靡』的日常習慣。
她思量片刻,只倒水入銅盆,關上無門,解下外衣,用布巾沾水,擰乾擦了擦身子。
擦完全身,鄭泠剛在穿衣,門外就響起來敲門的聲音,嚇得她趕緊系好衣帶,穿戴整齊了才開門。
只見落英一臉焦急站在門外,拉著她就往外走:「快去花廳伺候,相爺找你。」
鄭泠跟著她的步伐,很是疑惑:「可是有誰來了?白天也要我前去伺候?」
「別問這麼多,你去了後只需聽令行事。」
臨進花廳,落英從路上攔截了一個端糕點的小丫鬟,將她手中的托盤交到鄭泠手中,從門外,將她也推了進去。
不知是不是錯覺,一踏入此間,鄭泠就察覺到幾道目光,齊刷刷聚在自己身上。
她端著糕點,跟在前面的丫鬟身後,垂眸向前走去。
廳中一共三人,上首一人,左右兩側各一人。
然而首座坐著的,並不是魏縉這個東道主,他坐在左側。
可見上面那人,來頭不小。
她先在首位前的桌案上放下一碟糕點,退後之際,微微擡眼看了一下。
赫然發現這人,是昨夜慶功宴上見過的雍王李岱。
鄭泠不動聲色,托著托盤將第二碟糕點,送在右側桌案的客人面前。
這是位穿著圓領袍的女郎,雖著男裝,戴著胡帽,但唇紅齒白,面如芙蓉,耳垂上還有耳洞,一看就是女郎。
很巧的,她也在看她。
許是看見了鄭泠頸下的一片吻痕,那女郎看她的眼神十分震驚,又轉為微微的輕蔑之色。
「可算見到你了,」與鄭泠四目相接,她笑了一下:「你就是縉哥哥昨夜帶回來的教坊司舞姬吧,果然是國色天香,難怪能讓縉哥哥見一眼,就將你帶走金屋藏嬌……聽聞你柘枝舞跳得極好,可惜我昨夜不在,沒有眼福,不如你在這裡跳給我看吧。」
鄭泠端著托盤,垂下眼睫,跪於桌前擺放好上面的茶點,沒有應答。
對面的魏縉放下茶盞,微微一笑,替她婉拒了:「公主恕罪,她昨夜隨我回來,路上遇刺,受到了驚嚇,今日跳不了舞了。泠娘,還不給公主斟茶謝罪。」
「是。」鄭泠依言,跪著給面前的公主斟了一盞熱茶,雙手捧杯敬上,「望公主恕罪。」
她在思索這位公主的來歷,李叡並無子女,這位公主只能是李岱的親妹妹,李叡的親侄女——李岫玉。
果然,下一刻,她就聽見那公主自稱『岫玉』:「縉哥哥這般護著她,不知道的還以為岫玉要吃了她。」
李岫玉擡頭看向對面的魏縉,嗔聲輕嘆一聲,「也罷,既然如此,看在縉哥哥的面子上,我就受了她的這杯茶。」
說罷,李岫玉伸手去接茶杯。
那茶十分的熱,鄭泠捧在手中,都覺得有些燙手。見此,便提醒她:「公主請小心,切莫燙到玉體。」
李岫玉笑應了一聲好,繼續去接,剛剛握起不過一瞬,她就皺著眉鬆開了手:「好燙、好燙。」
無支撐的茶杯於空中瞬間跌落,並著杯中的熱水,猝不及防砸在了鄭泠的身上。
滾燙的水就這樣順著她的胸口淌下,一下子燙紅了外面的肌膚。
她顧不上胸前肌膚火辣辣的疼痛,迅速跪伏在地:「燙到了公主,奴婢有罪,奴婢該死!」
李岫玉手指摸在耳朵上,眼角紅了一片,關切道:「我沒事,不怪你,你怎麼樣?有沒有事?」
鄭泠忍痛接話:「多謝公主關心,奴婢皮糙肉厚,並無大礙。」
魏縉的視角,剛才的一切,他都只看到鄭泠的一個背影,看不見她們之間的過程。
見到鄭泠燙傷自己,他微微皺眉,起身上前,呵斥鄭泠:「笨手笨腳,還不下去。」
得了此話,鄭泠麻溜起身滾蛋:「奴婢告退。」
她轉身朝門外走去,聽到魏縉對李岫玉道歉:「公主有沒有事?府上丫鬟粗手粗腳,衝撞了公主,臣替她向公主賠禮道歉。」
接著是李岫玉在替自己說好話的聲音:「縉哥哥,你千萬不要怪她,她也是無心之失,要怪就怪我不好,都怪我沒拿穩杯子……」
出了大廳,鄭泠再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。
在清涼的風中,她火辣辣的肌膚,稍微好受了一點。
可是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。
這身衣裳濕了,她卻沒有能再更換的乾淨衣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