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09
2024-09-14 22:47:08
作者: 時從今呀
chapter09
「......沈先生,趙牧已經這樣睡了我幾天了,您說我做趙太太是不是指日可待了?」秦折天真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時,沈致彰正走出電梯,前面幾句話因為電梯裡信號不好,模模糊糊也沒有聽到秦折說了什麼。
沈致彰懷裡抱著花,眉間牽扯出得逞的笑,語氣很是公式化:「那恭喜你了,趙太太,以後就別再和我聯繫了,我們沒有任何關係,明白嗎?」
秦折在那邊聽著,笑得燦爛如同春花:「明白,我當然明白,我是要做趙太太的人。」
「那就好,這是我們最後一通電話,掛了。」沈致彰淡淡收了線,刪了和秦折的通話記錄和簡訊,嘴角一撩又揚起溫柔殺人的笑。
沈致彰一連幾天都來病房看望趙二,把護士姑娘們都看得眼裡冒粉紅泡泡了,他雖然五官不算特別俊美,但氣質一絕,舉手投足都是要命的魅力。
沈致彰推門進去,趙二正支著畫架在露台發呆。
輕車熟路地把花換成新買的幾枝睡蓮,沈致彰笑眯眯地捧著花瓶擺到露台的小桌上,天氣陰,蟹殼青的雲散散堆了大半邊天,看起來是要下暴雨的樣子。
沈致彰見趙二愣愣地望著天空,停在他身後,彎腰靠向他,指了指畫面上的一塊深藍色嶙峋的利石,一句話就拉他回人間:「趙先生怎麼沒有畫那隻小貓?」
趙二飛快回神,也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,被他突如其來的靠近驚了一下,不動聲色地側開一點身子和他拉開距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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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致彰察覺到了,神色自若地往旁邊挪了兩步,聽見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:「不配。」
沈致彰咂摸著這兩個字的味道,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:「說到不配,我倒覺得趙先生的名字和趙先生本人有些不配,太輕飄了。」
趙二沒料他突然提起這一茬來,轉頭看他。
「我之前好像說過,我和趙先生十幾年前就見過,那個時候你只有這麼高。」沈致彰拿手在空中比了比,說:「好像才九歲,名字也很好聽,像詩一樣。」
趙二一聽到他提改名字,就知道他確實是故人,但趙二完全記不起,十幾年前在哪裡見過他。
「今天突然想起這件事,是因為方才在家裡收到了請柬,趙先生十幾年都沒有舉辦生日宴會了,今年居然破例要舉辦一場宴會,不知道,是不是要為大家介紹新人。」這句話里的趙先生,是指趙牧。
沈致彰一面留意趙二寡淡的神色,一面用平常語氣陳述,額角突然被砸了一顆豆大的濕潤——
他擡頭看,要下,雨了。
夏天暴雨來得急且猛,刷刷地就在耳邊穿起密線來,趙二坐著沒有動,沈致彰想扶他進屋,被他一句「先幫我把畫拿進去」攔住了觸碰。
沈致彰沒敢耽誤,依言把他的寶貝趕緊搬進屋,回頭去看趙二,大雨已至瓢潑,他還呆呆坐著,數天上雲,如何變作瓶中水。
雨水密集地堆在眼皮上,讓趙二睜不開眼睛,嘩嘩嘩地像在漲山洪。
他想到了一些事情,心底有些難過。
趙牧在自己和母親進入趙家以後,十四年都沒有點頭應付生日宴會了,因為秦折,他破了例。
趙牧本身也很不喜歡孩子,因此從小就看不慣趙嘉柏,趙二早先瞞著他和周家偷偷簽合約,就是怕他不同意,但是苦到頭來,功勞一分沒有還落了個不配的玩物名頭。大概他只是他盤剝財產的工具,他不配,秦折是配的。
離婚一事,不能再拖了。
暈倒之前,趙二聽到沈致彰逾越身份喊了他一聲:「蒼蒼!」
趙二的原名,叫厲蒼梧,他改名換姓變成趙二,是因為一九九三年七月,趙牧十七歲生日宴上的一些事情。
那些事情對他影響深遠,深遠到幾十年後的墓碑上都有擺不脫的痕跡。
歲月漾成波點一樣的藍白紅,突然錯落地回到十四年前,陽光和雨水層層盪開,像詩或者電影,束花歸硯,純白中藏了一簇紙醉金迷,趙二在夢裡,迷迷糊糊一幀一幀地鋪開記憶的膠片。
趙牧十七歲,趙家辦了盛大的宴會,請交好的世家前來參加,那是喜歡清靜的趙大少爺在斷層的時間帶里,最後一次點頭應付熱鬧的場面。
宴會布置的風格延續了趙家在美國西海岸的寧靜雅致,鋼琴聲水波蕩漾,晚香玉還沾著黃昏時的粉金。
當作陪襯的客人們來來往往,生日宴會的主角卻只懶懶窩在沙發上,長腿/交疊捧著本書看,操著局外人的姿態。
客人們從小是看著他長大的,清楚這少爺,脾氣冷,不喜別人輕易接近和打擾,一場生日宴不過是走家族的社交形式,他本人並不放在心上,往年還有他從頭到尾窩在書房不露面的情況,這一年,算好的。
陳管家身後跟著幾個抱著禮物的底下人,在他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下,低眉,聲音恭敬:「少爺,都放在之前的那個房間嗎?」
少年頭也不擡,專心看書,嘩一聲翻了頁後:「嗯。」
陳管家於是微微鞠躬,帶著抱了大小禮物的人上二樓,在樓梯的拐角處遇到一身旗袍打扮的新夫人陳晚,停下來彎腰問好。
陳晚點頭親和回應,笑容無懈可擊。
大廳這邊的趙湛平擡頭見愛妻換了身衣裳下樓,身姿款款,從頭到腳無一不是好看的,簡直迷得一魂兩跳,把和正他聊著商業計劃的夥伴撂在一旁,側身抱住她就是一個啄吻。
陳晚不好意思,嗔地瞥他一眼,趙湛平這就受不了了,靠著她求饒,卻被她輕輕一躲,挽上了手臂。
這麼大庭廣眾的一頓膩,場上人都明白了,陳晚這個女人,是趙湛平的心頭肉,不會因為是續弦,就低前妻一等。
他們剛認識的時候,其實誰也沒過想會是陳晚在趙湛平身邊站穩腳跟,她在那個圈子裡是小門小戶出身,幾乎沒有背景可言,只除了長年作畫修煉出的好氣質,沒什麼拿得出手。在香港剛搭上趙湛平那會兒,趙家和阮家兩邊,多的是瞧不上她的人,但是偏偏,趙湛平就對她起了心,被迷得七葷八素好像老房子失火,認識剛半年就娶回家裡寵著了。
就算被寵得再厲害,陳晚也不會忘形,她明白趙家是個什麼樣的地方,一舉一動都是講究。
挽著趙湛平去給剛剛被冷在一邊的客人賠不是,對方是趙湛平前妻娘家——阮家的重要合伙人,和趙湛平關係挺近,瞧她落落大方的女主人作風,玩笑:「多謝趙夫人大度,還肯把趙先生送回來。不過您怕是白送了,中國話里不是有一句說——」對了玩味看了一眼趙湛平搭在她腰間的手,因為剛從海外歸來,並傳統文化不熟悉,想了一想,才繼續,「身在曹營心在漢?」
陳晚聽著這玩笑,溫柔地笑,並沒有接話,只握了握趙湛平搭在她腰上的手,輕輕一句:「你們聊。」
說話少有說話少的好,陳晚知道,她的心整個來應對趙湛平都是不夠的。
趙湛平回味著她腕上玉鐲摩擦著他手指的滑膩,回頭看她並沒有走進女客中,而是朝鋼琴那邊一不起眼的男孩子走去了。
場面上的人,雖則是在和人你來我往地聊天,但是都注意著陳晚這邊的舉動,趙湛平把陳晚藏得好,能夠了解她一二的機會倒不多。
有稍微好奇一點的客人注意到動靜,拿起一杯酒時問年輕的侍者:「哎,那一位是誰?」
侍者看過去,是安安靜靜站在帘子旁邊看人彈鋼琴的小男孩,注意分寸地回了幾個字:「是我們二少爺。」
「二少爺?」來客顯然沒想到這一號人物會默不出聲躲在角落裡。
厲蒼梧只有九歲的小小年紀,連身體也都是小小的,摺疊地待在那裡,好像透明一樣,只讓人以為是哪個底下人的孩子不懂規矩,跑到大廳來偷聽鋼琴了。
他聽得很入神,陳晚都走到他身邊了還沒有察覺,陳晚於是摸摸他的頭,他仿佛被驚了一下,小肩膀輕微地顫抖,抖得陳晚手疼。
陳晚對他溫柔地笑,聲音也軟到人耳根子裡:「給哥哥準備的生日禮物呢,快去送給哥哥了。」
二戰回憶錄第三冊英文原著《The Grand Alliance》(偉大的同盟),蘇聯和美國牽扯了進那場戰爭的浩劫,趙牧正看得投入,忽然被人軟軟地碰了一下手。
興致被打擾到,他不悅地皺皺眉,偏頭看去,看到一個手裡捧著小盒子的男孩。
這男孩瘦小得有些可憐,趙牧想自己一隻手都能把他提起來。
「沒看見我在看書?」趙牧語氣很冷,他知道厲蒼梧已經有小半個月了,但沒怎麼跟他說過話,也並不在意他,反正趙家已經多了一個人了,再多一個,也沒什麼。
厲蒼梧汪著一雙大眼睛,巴巴地看著他,把手擡高了一點,到底有些怕他冷冰冰的模樣,成了小結巴:「送,送你的禮物。」
趙牧看著他手上的盒子,沒有動。
厲蒼梧歪著頭,為了母親努力想討好他:「哥哥,生日快樂。」
趙牧還是那麼冷冷地看著他,好半晌,轉過頭去,低著頭面無表情:「有什麼好快樂的。」
厲蒼梧被晾在那裡,有點怔住,沒看錯的話,面前的少年剛才眼角居然眼角流露出了點失魂落魄。
那失魂落魄好像灼傷了他,小蒼梧於是又補充了一句:「這是我跟廚房的叔叔學做的蛋糕,哥哥,甜的。」
這話讓趙牧擡起了頭,眼神從盒子滑到他臉上:「這是你做的?」
小蒼梧趕緊點點頭,臉紅得像感冒了一樣,他那時覺得趙牧凶得像要扒他的皮。
趙牧放下書,一隻手拿起了盒子。
盒子非常小,落在他手掌上,顯得精緻,像厲蒼梧整個人落在他手心裡的樣子。
厲蒼梧看著他,忍不住嘴角彎彎地笑起來,顯得有些傻氣,他以為哥哥是收下他的蛋糕了,他以為趙牧可能並沒有那麼討厭他。
但是下一秒,面前驕傲的少年就歪著身子,手一彎,把盒子隨手扔到了沙發旁的垃圾桶里。
垃圾桶總是被清理得乾淨,所以發出了很明顯的一聲悶響。
場上客人們也都聽見了。
九歲的厲蒼梧僵在那裡,周遭都是風雪,凍得他的牙齒打顫。
他的真心就這樣被人隨隨便便丟進垃圾桶了。
而丟掉它的人一點不覺得歉意,繼續低頭看書,看了兩行突然擡起眼來看他,漫不經心問:「對了,你叫什麼名字來的?」
厲蒼梧聽見了從自己骨頭裡發出的顫抖聲音,他咬著牙沒吭聲。
「厲蒼梧是吧?」驕傲的少年眉目如畫,自問自答後言簡意賅評價了一句,「這個名字不好,」頓了頓,手指敲了敲書封,隨口道:「不然以後你就叫趙二吧,趙家的小二。反正你和你那個媽,纏都纏上我們趙家了。」
趙牧話音剛落,就聽一聲清脆的「啪」乾淨利落地炸開在空曠的大廳里,鋼琴聲瞬間停住,空氣靜可聆針。
男孩捏緊左拳頭,咬緊牙關,死死盯著眼前被他一個巴掌打懵掉的少年。
雖然趙牧回敬的眼神涼得他手腳發軟,但因為心裡還壓著氣,男孩又要伸手去打他,被一個嚴厲的女聲斥住:「趙二!」
怔了足足兩秒鐘,男孩才反應過來——趙二?是在叫他嗎?母親同意他改名字了?
男孩暈暈乎乎,轉頭看著率先回神的陳晚撥開人群要訓他。
下一秒,厲蒼梧,不對,趙二身子一輕,被黑了臉的少年單手抄起來扛到肩上,力道之大,把他的小腰都要給勒斷了,瞬間嚇得哇哇亂叫,胡亂地哭起來。
趙湛平眼睜睜看著兒子把繼子從他眼皮子底下裹卷上樓要教訓,沉聲警告:「趙牧!」
趙家父子的關係,一點不像是父子,更像生意上的合作夥伴。
而合作夥伴之間,通常是勢均力敵的。
被綁走的人質還在嚶嚶嚶地哭,無法無天的綁匪把他往下一拉,單手圈他的腰,被氣笑了,低頭湊到他耳邊閻王一樣冷森森地開口:「你敢打我?」
說著,捏了捏趙二紅得滴血的耳朵。
趙二被捏得一個機靈,兩腿不住亂踢,踢到了趙牧的肚子,讓他又掐了一把屁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