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08
2024-09-14 22:47:07
作者: 時從今呀
chapter08
不出趙二所料,接近夜裡十二點的時候,趙牧又出現了。
像只索命的厲鬼,無聲無息只把陰間勾魂的利器往人脖子上套。
趙牧進門時,趙二正撐著下巴盯著畫上的那隻墨綠蝴蝶看。
燈光璨璨,勾勒出趙二看畫時絕美的姿態——微微彎著腰,脖子折出好看的線,認真的樣子似乎能鑽進畫裡去。
他思考的時候愛用手撐著臉,有時畫畫,能這樣想半個鐘頭,回過神來便輕輕「啊」一聲,忘了手上還拿著畫筆,顏料刷滑過他的臉,成了小花貓。不過他並不理會,趕緊重新調顏料開始工作,手腕細細白白的,是天生拿畫筆的一雙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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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差一點,他那隻拿畫筆的右手就毀了。
是三個多月前,他剛知道結婚真相那天晚上的事情,心灰意冷成了木偶,而趙牧異化為了連木頭都啃的野獸。
木偶被野獸壓在樹林裡操時右手杵到了石頭,鑽心地痛,但木偶一直沒吭聲,因為他麻木得——連畫畫也不想了。
那天在下雨,無邊無際的夜雨。
他有一克靈魂,被泡在春雨夜裡。
第二天,趙牧就漫不經心地用筆敲了敲桌子,要他用手上的遺產交換自由。
用左手簽了遺產轉讓同意書,趙二才後知後覺自己沒頭腦,幹什麼要和色彩線條過不去?
心沒有了,眼睛和手還在;不能愛人了,還可以採集光線,鋪設柔軟。
這世上行屍走肉也不獨他一個,安身立命的本事沒了,才是真的什麼都沒了。
離婚一仗開打之後,他就開始支著架子練習用左手畫畫,想著萬一右手真保不住了,還能用用左手。
還好,萬里殘垣之下的一點幸運是,他的右手保住了。
趙二面前支著的這幅畫,就是用左右手配合而來的,從構思,動筆,上色,修繕,忙了整整三個月都沒完成。
畫中意象極為慘澹,像他藏不住的心事:
利石鋪開幾層深藍的嶙峋,碎粉金星星點點,墨綠蝴蝶振翅逃不脫命運的羅網。
那個把他筋骨皆抽剝剮盡的兇手就立在他身後,眈著他凡胎□□里貯藏的最後一點可口。
動心之前不知情路有百劫,歷一劫便經一次脫胎換骨。
趙二其實很想問問趙牧,到底要他喪失自我到怎樣的程度?才肯罷手。要機關算盡到哪一層?才是個頭。
他很累,很累了。
但趙二終究沒有問出這些註定惹來刻薄和嘲諷的話,只是淡淡地起身,就著淅瀝如雨的燈光看了一眼門口的人,所有的情緒隨著落日西沉煙消雲散,慢吞吞走向露台:「出去說吧。」
趙牧不知道他在那一眼裡藏了那麼多那麼多的起承轉合,大步上前撈住他的腰從背後揉進懷裡,瞥了一眼套間裡的病房門,隨意撥弄他的手:「出去幹什麼,風大。就在這裡,不是都把門關起來了嗎,趙三又聽不到。」
趙二被他猛然收緊,下午病房的對話又爭先恐後地鑽到了他腦子裡,擠得快要炸裂了,想什麼來什麼,突然從他身上嗅到了一股噁心情/y的味道,白著臉摳他的手,妄圖逃開他的束縛。趙二的指甲有一周沒有剪了,發狠地掐進趙牧血肉里,後者面不改色,把他就近摁到了沙發上,用一隻手抓牢他的腳腕,借燈光看他在手臂上撓出來的血痕。
趙二撐著手不斷後退,儘可能讓自己離他的掌控遠一點,但右腳卻一直被他抓在手裡,像風箏乘風飄遠,還是能被人用線控制在股掌之間。
趙二掙不開逃不脫,厭倦感又從心底冒出來。
客廳的燈光粲然耀眼,投到人和人的尺寸距離,落成了星星和星星的憶萬光年。
趙二見他淡淡放下手,也沒再折騰了,歪在沙發上,一動不動地盯著他,聲音幾分嘲諷:「今天又是過來問我什麼罪?昨天是警告我別不自量力打趙家人的主意,前天是和我算這些年欠趙家的帳。」
趙牧並沒有立即回答,放開了他的腳腕,趙二膚白,稍一磕碰就要起紅印,剛才那一下子,居然把他的腳捏出了淤青,趙牧的目光定了兩秒,起身翻出醫藥箱,單膝跪下,把趙二的腳搭在膝蓋上要查看。
趙二覺得十分可笑,他這樣前後判若兩人,像個精神分裂症患者,巴掌之後給塊糖,就能把他作的惡剮得乾乾淨淨嗎?不能的。
趙二想抽回腳,沒抽動。
趙牧手捉著他的小腿,檢查得很認真,拿出酒精塗在他腳上,用掌心一點一點地揉開。趙牧二十出頭的時候經常攀岩和滑雪,這樣的傷處理得很多。
看著燈光在他的發頂勾出溫柔的線,趙二心裡已經快結痂的傷口又翻湧出血糊,他越是沉默,情況就越是不乾不淨,趙二是真的怕,和他再耗上幾個月:「趙牧,我的傷就快好了。」
「好什麼?額頭上的紗布都沒取,還要檢查一下是不是真的失憶了。」趙牧給他揉好了腳,孩子氣地吹了吹他的腳傷,灼熱的氣息燙到趙二的皮膚,掠開大片的燒傷,疼痛叢生。
「給個準話吧,什麼時候能去離婚?」趙二頗為懶倦,淡淡抽回他手裡的腳,點到淺灰地磚上,愈加白淨勾人。
趙牧跪在他面前,盯著他腳背的線條看了一會子才笑:「離婚是個力氣活,病病歪歪的怎麼離,回頭趙三又說我欺負你。」
和他離婚真的是個力氣活,趙二禁不住盲了眼睛,低頭想,他掙扎得精疲力竭還得不到善終,於是想換個路子,打兩手軟牌:「放了我吧,趙牧。」
趙牧看見他脖子一彎,第七頸椎骨明顯地落到他眼睛裡,那常常是被人叫做反骨。他看得越久,那反骨突起利刃般猛扎到他心上,血流不止,笑了:「這麼急著要和我離婚,是不是想快點去找你下家?」
趙二安安靜靜低著頭,專心盯自己的腳,提醒他:「你不是早就已經找好下家了,何苦綁著我?」
「誰告訴你我早就找好下家的?」趙牧想捏一把他的腳,被他飛快地收回躲過,往沙發上縮:「別人說什麼你都信?」
「那不然怎麼辦,我以前那麼信你。」趙二輕輕揚起一個笑,悲涼為表,寡淡是底,借力打力,語氣很是客氣疏離:「趙牧,事情都走到頭了,既然答應了,還望一言九鼎。」
趙牧察覺到他四兩撥千斤地甩自己耳光,收拾好醫藥箱,扯起嘴角笑了笑:「又沒說不離,你慌什麼。」
「那是什麼時候,八月十四?」趙二試探著給了一個自認合適的猜測。
「總有一天。」趙牧給了個模糊的回答。
那到底是那一天,趙二低頭琢磨,沒吭聲。
趙牧起身把醫藥箱放進柜子,背對著趙二開口:
「我提醒你一句,不要以為那個姓沈的是什麼好東西。他十幾年前剛去美國的時候,糾纏了一個男人,和你一樣是自然卷,亞裔,皮膚白得少見,那人最後甩了他,他一直惦記在心裡,你明白我什麼意思吧?」
趙二聽著他刻薄的瘋言瘋語,雙手抱膝,下巴抵在膝蓋上,看腳上的淤青,心裡想:做替身也好過做玩物,借著正主的皮還能得點真心。
趙牧一回頭,被他看腳傷時近乎稚拙的眼神燙得渾身一痛,接著說下去:「所以不要別人對你殷勤兩句就忘了自己姓什麼,你玩不過他。」
他姓趙,他什麼時候都不會忘。
趙二偏頭把耳朵貼在膝蓋上,忽視不答,趙牧一看——氣頭就湧上來,剛要挽起袖子收拾人,私人電話響了。
趙二琢磨是那個秦折打來的,美人從床上醒來沒有看到枕邊人,怕都能哭出來,於是看著地磚與地磚的縫隙,輕輕出聲,語氣像無滋無味的白開水:「今天可以了吧?」
周家住院樓一直比較清靜,十二點過後走廊空無一人,如同奈何橋畔,忘川來路,醫院的這樣的地方,生死相接,長夜更深,清晰的腳步像小錘子敲擊人的神經。
趙牧擦了擦嘴唇的血,慢悠悠回撥了一個電話,他剛才去親趙二,又給人咬了嘴巴:「事情辦好了?」
那頭的聲音很恭敬:「都是按您的吩咐安排的,秦先生沒有懷疑。」
「叫什麼?」
對方反應了兩秒才回過味來,他是在問故事裡換太子的貍貓:「阿勉。」
「阿勉?以後都讓這個人去吧。」摁了專用電梯,趙牧看了看手指上的血跡,遞到嘴邊舔了舔:「好好給我查查和沈家的生意來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