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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

2024-09-14 19:59:59 作者: 酥小方

  第七十七章

  楊修元醒得很早。

  

  身邊躺了人,他忽然間又有些不習慣。出太陽了,陽光微入戶,被垂下帳幔擋在床前,隱隱綽綽,辛時平躺在外側,歪著頭,呼吸勻暢。他還在睡,於是楊修元借著細嫩恬淡的日光,仔細又光明正大地觀察起他的面容。

  眉色稍淡,疏淺的,像剛至腳踝的小溪;五官也平,山根微凹,唇色有些暗啞。若放在人群中,辛時頂多算得上一個長相端正,不會讓人反感,卻也不會引起任何注意,過目即忘。

  不漂亮,但好看,在他眼裡,好看得不得了。他喜歡他,從小就是,想到一點舊事,楊修元忍不住偷偷笑起來。

  他們走到如今這一步,其實很早就有端倪。那時候他還不懂,雖然如今也想不明白怎麼四五歲的孩子竟然不懂男女婚配的道理,也許是逃課逃得實在太多。總之楊修元清楚地記得,大哥娶新婦後家中人圍在一起開玩笑,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長大後會娶辛時,父親也真以為他有斷袖之癖要去禍害無辜,將他結結實實地收拾了一頓——很難得的,那一回母親也沒幫他說話,好長一段時間親自帶著辛時,沒讓兩人見面。

  可是誰說他們不能在一起呢?楊修元痴痴看著幼時友人,恨不得將魂魄也化為目光。偏偏就要是辛時,才能補足他那顛沛流離的數十年過往,讓一切遺憾都尚有轉圜的餘地,叫他可以不再像從前那樣痛恨那對使他家破人亡的夫妻,嘗試著與他們和平共處。

  辛時與他不只是愛人,更是親人。他們出於一家,擁有共同的回憶,這一點彌足珍貴,任何人都取代不了。

  想到這裡,楊修元趴在枕上悶悶地笑。這一笑把辛時也笑醒,翻身從鼻中長長出一道氣音,擡手揉好久眼睛,道:「一個人傻樂什麼……」

  楊修元沒答,只把頭埋到臂彎里,露出隻眼睛繼續笑。辛時過片刻也清醒過來,揉完眼睛,悠悠又道:「你家睡榻真軟啊……」

  楊修元於是笑出聲:「說得好像你沒睡過一樣。」

  「是沒睡過吧。」辛時打個哈欠,把手背到身後去摸床沿邊略微翹出的褥子。「墊了幾層?有新加吧。」

  「哦,是有。」楊修元於是想起來,坐起來越過辛時身邊一撐,和他一起往榻角上翻被褥。「上個月加了一層絮,你不說我都忘了。嗯,這個。」

  得到答案,辛時手指一松,任憑褥墊一層層拍回原位,又躺回枕上。楊修元緊貼在他身後,猝然被壓住胸膛,一個激靈向後仰去,翻騰幾下,見辛時沒有讓開的意思,手忙腳亂抱住他。

  辛時問:「你最近在幹什麼?」

  「還和以前一樣,到處玩玩。呃……前段時間不好有大動作,只是幾個人私下裡聚一塊。」楊修元回答,想了想,加上一句。「挺無聊的。」

  他反問:「你呢?最近做什麼。」

  「還在翰林院。」辛時轉過身,望向楊修元。「不如以前忙了。」

  他的眼神極為真摯,棕黑的瞳孔內落入一縷陽光,在這一刻顯得像琥珀似的。楊修元被看得發懵,就著擁抱的姿勢,帶點試探、又順其自然地,向唇間遞出一個親吻。

  辛時沒有躲,於是這個吻進行地緩慢而又漫長,好像要將一整年的失聯都補足回來。他摩挲楊修元的腕骨,又任憑對方將額頭抵上來,呼吸都化為濕漉漉的霧氣,直到門外傳來喊聲,喊兩人起床。

  「大王,阿郎,你們醒了嗎?內宮遣來使者,有事找阿郎。」

  楊修元應了一聲,鬆開辛時。阿潤推門而入,隔著床帷,他不滿道:「幾點啊,這麼早就來找人。」

  阿潤笑道:「大王睡糊塗了,還早呢,這都快巳正了。鄞邑縣公昨日新婚,今早攜妻入御內拜見,聖人與太后擺歌舞娛樂,命阿郎也過去觀賞。」

  什麼觀賞,是過去叫他寫詩助興吧……辛時呆了呆,問:「今天初幾啊?」

  阿潤道:「今日初九。」

  辛時下意識去理腦後亂發。今天初九,那確實是輪到他休息,昨天去唐國府道賀的路上阿韻還同他開玩笑,說通宵喝了喜酒直接在新郎家睡覺。但顯然,休沐時的朝中人員依舊可以「有事即召」,即便不在自己家,也能被拽出來。

  「你……」辛時想了想,改口問道。「御中使者,是在我家,還是在這?」

  阿潤道:「本是去公主府,後尋到阿郎家,又跟著家奴一道上我們王府,正在門外催促。」

  「這樣啊,你去和他說。」辛時從榻上坐起,向前傾一傾。「你說昨日寒風太緊,我騎馬吹得頭疼,就近到宋嗣王家借宿,今早害了傷風起不來,恐殃及神體,不敢入宮服侍。辛某萬分慚愧,望聖主寬諒。」

  楊修元聽著,慢慢地睜大了眼。辛時如此語氣平靜,是在……欺君?

  然而下一刻,意識到辛時什麼都沒穿,楊修元怕他真的著涼,立刻將欺君的念頭拋之腦後,拖來角落不知是誰的衣服抖開,替辛時披上。

  辛時任由楊修元裹粽子一般將他裹起來,又對阿潤補充道:「可去翰林院傳畫待詔李台——此人精於畫工,詩才也尚可,不至於掃了陛下與太后的雅興。」

  阿潤令了命,離開回復。辛時在心裡盤算,天子與太后共賞歌舞,聽起來好像宗室喜事當前,母子二人的關係終於有片刻緩和。既然是這樣,他還是識趣點別去尊架面前晃悠了,反正他稱病不去,使者也不能衝進內院把他拽起來,而等回宮中報告,太后一聽他在宋嗣王府,就知道他在幹什麼——太后對這件事多半是帶著看笑話的心態,傷風的藉口一回生二回熟,他給太后送去一個樂子,大概曠工也能夠被一筆帶過。

  不算曠工……辛時在心底糾正自己。本來今日便是輪到自己休沐,他不入宮,大概只能算個抗旨不遵。

  ——好像聽著更嚴重。

  坐起來久了,絲絲縷縷的涼意纏繞,始覺寒冷。辛時將身上衣物往旁邊一摔,拉住楊修元將被角上掀,一骨碌滑躺回去將脖子往下蓋得嚴嚴實實:「好冷好冷,快點。」

  他在被窩裡翻騰,左右嫌棄漏風,將四邊都努力往內折。楊修元被動得受不了,乾脆將人一抱,按在榻上。鬧騰過一陣,楊修元倒回枕頭,側身枕臂看辛時汗津津的額角,問:「現在不冷了?」

  辛時便發笑,也不回答,只擡手去捂楊修元的嘴,不讓他繼續說。楊修元湊過去,蹭著愛人的臉一下一下輕啄,討好道:「你身上有好多痣。」

  他拉過辛時的胳膊,來回撫摸,點上幾處皮膚:「這裡有一顆,對面同樣位置還有一模一樣的。腕關節這兒有一顆,上面這一點不明顯,但是也算吧,仔細看其實還有兩粒。右手臂上我記得還有,這裡和這裡,腿上也有……」

  辛時拍開楊修元摸上大腿內側的手,動一動身,轉過頭:「別數了。我知道我不好看。」

  楊修元自知剛才一番舉動將辛時弄得有些惱,立刻貼上去,自腰間將年輕的愛人摟住:「我沒說你不好看。我是想說——阿汝,我真的好喜歡你。」

  溫暖氣息包裹而來的一瞬,心中的那一點不快立刻如雲煙般消散。聽見楊修元赤誠的告白,辛時突然有些繃不住麵皮,不由得道:「平常就孟浪,這下更是會說。」

  楊修元沒聲地笑,任憑辛時指責而不反駁,只黏糊糊地與他耳鬢廝磨。躺到渾身骨頭開始發酸,終是沒有再擦槍走火,撐起半身,道:「起來吃早飯——午飯吧?」

  辛時點頭,於是兩個人重又坐起來,慢吞吞地開始穿衣服。他的外袍在昨晚吃蒸餅的時候弄髒,此時從裡到外又都換成楊修元的新衣,大小居然還是按照去年夏天改過的尺寸,正正好好。辛時懷疑楊修元一直在家裡備著幾套給他的衣服,從洗漱到坐在案幾前等朝食,見楊修元還在看他,忍不住也回望回去,問:「怎麼了?」

  家奴手腳麻利地擺開食盤,昨晚沒吃到的罪魁禍首赫然列於正中。楊修元乍聽問話,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心虛地低下頭,支支吾吾很久,憋出一句話:「你還生氣嗎?」

  辛時將視線從楊修元臉上移開。他往桌面上一撐,掌心支著下巴,答非所問:「昨晚我在席上聽說,宋嗣王一把新人送到家就沒了人影。有人想拽他鬧婚房,找遍宅邸也沒能找到人影。」

  「我想找你道歉!」楊修元繳械投降,趴在案几上,可憐兮兮地看向他。「對不起,阿汝,我錯了!一想到我和你吵架,為此還一整年沒再說過話,我就覺得……我有病,我恨不得拍死自己算了!都是我的錯,我居然對你說那種話,我後悔死了,我真的,我真的,啊!」

  說到最後,以手抱頭將臉埋起來,恨不得往地上找條縫鑽進去。辛時一愣,望著楊修元無地自容的模樣,「撲哧」一聲,臉上再也繃不住璀璨的笑意,捂住肚子大笑起來。

  笑聲打斷了楊修元的自白。他悄悄擡眼,見辛時笑得眉眼明朗,沒有絲毫介懷的痕跡,隨後一邊抹去眼角笑出的淚花,一邊俯身上來,輕輕在唇上一吻。

  這是除卻昨晚與方才的情事之外,再見後辛時頭一回主動吻他。楊修元只覺得這吻比一百句情話還甜蜜,當即眸中回光,充滿期冀地問:「你不生氣了吧?」

  辛時端坐回去,面上淺笑:「嗯。」

  楊修元喜不自勝,雙手磨著腿上衣料,道:「那我們……」

  辛時輕輕拈筷,從碟中提起一隻小巧的甜酥,塞入楊修元口中。打斷對方未說完的話,他微笑道:「和好啊。」

  頓一頓,又道:「我也不對,不應該說那麼傷人的話。」

  「沒有沒有,都是我錯。」楊修元搖頭搖出虛影,急忙將口中點心咽下。「你罵我罵得對,我說話太沖,半點不過腦子……以後絕對不會了,阿汝,我保證,再也不會了。」

  辛時一笑:「好啦,別再說這件事了。」

  他將一個流餡兒蒸餅夾到碗裡,從頭頂十字花處撕開,半個留給自己,半個遞給楊修元。蒸餅放了一會,冷熱適中,掰開來後冒出一股淡淡的熱氣,餡料微有凝固。楊修元嘿嘿一笑接過,順勢挨到辛時身邊,放著自己手裡的不吃,非要往他那半個上咬,辛時嫌他幼稚,整個都塞過去,「吃你的吧」。

  冰釋前嫌後,楊修元看什麼都暢快,仿佛屋內一切擺設都煥然一新,蒸餅嚼著也比平常更有勁頭。他有很多話想和辛時說,冬日治陵時在野外遇見的妖風亂雪,春日出去郊遊,夏日的各種涼食,秋日豐收的蔬果穀米與陰雨連綿……這一年來,他們錯過了太多太多。正親熱著,聽門外有一行人走近,隨後含著笑意的女聲在外亮起:

  「大王起了麼?婢子從內宮來,可否賞臉一見?」

  楊修元還沒聽出那是誰的聲音,辛時臉色已稍有古怪:「阿韻?」

  他急忙應了一聲,丟下碗筷與楊修元一道爬站起身。推開門,果見中年女官笑盈盈地站在門外,半點沒有擅闖他人內宅的心虛。

  阿韻滿臉笑意,向楊修元行禮:「大王日安,恕婢子唐突擅入,來尋辛待詔。他今日休息,三催四請不動,還得內宮自出面才行。」

  說完不等回應,上前一步將辛時拉至身邊,面色微沉,附在耳邊輕聲道:「張夫人和她兒子,陛下翻出來說事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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