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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八章

2024-09-14 20:00:00 作者: 酥小方

  第七十八章

  直到被阿韻拉回宮中,辛時還有些發懵。

  讓他順一順事情發展的思路。昨天晚上,耽擱一年的杜平武與應婉慧終於完婚,公主之子與外戚之女的結合,身份非常般配。今早新安大長公主夫婦攜帶兒子兒媳入宮面聖,一大家子聚在一起,難得溫情脈脈,天子也與太后暫時達成和解,又是歌舞又是宴席地招待這對經歷頗為挫折的新婚小夫妻,樂呵著樂呵著,突然就——不知怎麼把內宮舊案翻出來說事。

  女官同樣滿臉不快。辛時未曾騎馬,兩人共乘一車,聽她抱怨道:「陛下也真是,小夫妻倆新婚第一天,高高興興的不好嗎,非得提這種事,到頭來誰都不愉快……唉,還說和內宮商量,人都找出來領到跟前了,先帝子嗣,確鑿無疑,難道還能不封王嗎,這哪裡是商量,分明早就決定好了,通知我們一聲而已。」

  是啊,辛時深以為然。天子明知道母親不待見庶子,還執意生事,分明是看準今天有外人在場,無法發難。無論是從孝道還是單純的為人方面,這件事都做得過於不妥,說白了就是——故意噁心人呢。

  然而話說回來,在對待先帝血脈的問題上,太后的做法的確不占理。辛時偷偷地又想。因為不是親生孩子所以便不聞不問,這樣的主母不管放在哪家都要被說一聲善妒苛待,從前沒人提只是大家看在先帝的態度上心照不宣,而如今新君有心拿上檯面計較,也只能認栽。

  封王啊……其實還是有東西可以議的,比如封去哪裡,食戶多少,簡而言之就是拉扯一個親王頭銜中注入的水分多大。想到這裡辛時突然意識到一件事,一皺眉,奇怪道:「陛下會把封王的事交給我們辦?」

  「想什麼呢,都說是通知我們一聲。」阿韻朝辛時氣得一笑。「陛下如今防我們像防賊一樣,哪可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放手……我們能負責的也不過是後宮事,處置張夫人的歸屬。」

  「啊……也是。」辛時回神過來。「如今不像從前那樣封侯國,她不能做太后了。」

  

  阿韻略顯嘲諷地挑起嘴角:「當太后?想得美。她兒子都出人頭地啦,還想跟著享福呢,當然是出家為尼,替先帝守一輩子孝。坑了西宮這麼大把,不付出點代價怎麼行。」

  所以也不算完全議論輸了嘛,兒子放出去,生母捏在手裡,真是一貫且熟悉的作風。當太后又怎麼樣呢?辛時好像在女官臉上捉到幾分太后的神韻,他突然間很肯定,當新君同意將對張夫人的處置讓給內宮時,太后一定露出過一模一樣的、仿佛嘲諷又帶點幸災樂禍的表情。但這份譏誚,辛時想,他更情願相信太后是留給天子而非張夫人的,那只是一個因為意外生下兒子所以一輩子過得戰戰兢兢的女人,當太后又怎麼樣呢?

  「有時我想想,都覺得委屈。」女官已經提起另一個話題。「想當初殿下還是皇后的時候,別說封王,什麼國事不是我們經手的?這樣的還看不上眼呢,如今居然要靠搶。建國開始就是二聖臨制,一改朝換代,風向全變了,陛下現在看到我們是連笑臉也不願意給……一家人鬧成個樣子,心裡真不好受,更別說太后還是母親,眼見著處處被親生兒子提防。」

  車廂一震,停了下來,已至宮城門口。接下來的路只能步行,兩人下了車,阿韻卻不跟辛時一道去未央宮,通過城門後便與他分別,最後叮囑道:「總之就是,太后心情不好,你又來得有點晚,過去後仔細言辭應對。我有別的任務在身,要到尚衣去置辦僧尼用具,怎麼說人生最後一回,體面點送她走吧。」

  辛時頷首,謝過女官,與她背道分別,穿過重重宮闕,直行至未央宮。

  未央宮同樣富麗堂皇,在深秋初冬的冷氣中,閃爍著仿佛不真實的光彩。新安大長公主一家與天子夫婦皆已離開,宮殿安靜得有些寂寞,得到允許後辛時進入室內拜見,擡頭見太后倚坐在案前,神色收斂,似乎不如阿韻說的那樣憤怒。

  辛時一坐下來,太后便與他論事,瞥遲來的下屬一眼,道:「那小子封王的事,阿韻給你說了吧。」

  辛時點頭,於是太后又粗略與說了些更詳細的內容。辛時這才知道,那張夫人所生的孩子活到十來歲,竟然連名都沒有取,只有一個小名「地奴」,據說是因為出生時順利,掉在了地上。這幼子如今封了梁王,食六百戶,和其他兄弟一樣出宮到神都內生活,而天子藉此機會同樣給在京的宗親們加了一輪封,從五十到一百戶不等,倒是讓辛時有點意外——先帝子嗣正名封王,居然還惠及到楊修元了呢,這可真是天上掉餡餅,四捨五入他也從中得到了好處。

  這麼看來……支持一下,也不是不可以嘛。

  「知道章表該怎麼寫吧?你就說張氏誕下先帝血脈有功,如今了卻塵緣,自請出家等等,文辭委婉好看一點。」太后隨口布置幾道提綱挈領。「按理說是該她先上疏,我再敕准告於前朝……呵,指望不上,隨便弄吧。」

  辛時道:「臣請問,張夫人往何處出家?」

  「掖庭啊。」太后隨口回答。「她本來就住裡面,還想到哪裡去。」

  見下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,道:「怎麼了,你有話要說?」

  辛時離席跪地,道:「恕臣無狀。臣以為,將前朝妃子置于禁中,有些不妥。」

  太后輕張朱唇,微訝一聲,道:「哦,你有什麼見地?」

  辛時道:「殿下為梁王著想,恐其擔憂生母,故將張夫人放還舊居,此舉是好心。然掖庭在後宮之內,後宮為妃子居所,張夫人與陛下既無血緣聯繫,理當避嫌……否則兒子與父親的妃子同處起居,雖陛下斷然無此心思,卻難防不會招有心人如此非議……」

  太后冷哼道:「誰惦念著那豎子,馬上滾去外面,生母在哪都是一個樣。但你說得對,這事真計較起來,可要被稱上一聲亂|倫,阿成在後宮事上沒有經驗,我身為長婦卻不能考慮不周到。依你之見,張氏放置何處穩妥?」

  誰提出的問題誰解決,這是順手把難題扔給他了。辛時沒有立刻回答,思索片刻,才道:「臣以為,保進寺或許合適。既在神都之中,份例有依仗,又寺中多諸王遺孀,身份也算得上相合。」

  吾道一以貫之,既然說到「遺孀」一事,太后絕對會比他更早更容易想到保進寺。況且保進寺看似出家實為囚禁,張夫人要到裡面去,那可真就是斷絕和外人的所有聯繫,比在掖庭還更沒有可能掀起風浪……辛時這麼想著,話音落後在心裡默默補充道。

  「嗯,比留在宮中穩妥。」太后稍許沉吟,果然乾脆利落地拍板做下決定。「你就在文書上這麼寫吧。剃度僧那邊……讓阿韻去請。二十年前瀾知出家時為他主持戒律的婆羅門和尚還健在,既又是皇家的事,他熟悉流程,再請他來。」

  「瀾知僧剃度是二十年前的事情,已經作古。」辛時道。「瀾知僧生具宿慧、佛緣深厚,皈依西賢是水到渠成的事,然天子親子出遁空門,到底不宜多加宣揚。臣以為不必拘泥於舊制,何況張夫人身為先帝妃嬪,不當與外男會面,另尋女尼數人最佳。」

  「你說得對,我真是一時氣糊塗了。」太后扶著額頭,長嘆一聲。「瀾知年前過世,再叫那婆羅門僧來,太不吉利,好像我咒她死一樣……保進寺駐著女尼吧?既然是去哪裡出家,叫她們來。」

  「阿韻尚宮傳臣口赦時,言要往尚衣局置辦僧尼用具。」辛時說完微頓,又問:「是否要臣去尋她,告知請尼諸項?」

  太后拒絕道:「不用,這事也不能出宮說一句話就把人帶過來,等她回來了我親自和她說。你去把詔文寫了,送來我過目。」

  辛時點頭應是,從未央宮告退回到翰林院,取上紙筆硯墨,拐向領文殿。他在殿側的桌案上將一應用具擺開,卻沒有立刻動筆,反而開始找書,從浩瀚書海中拖出幾卷竹製的《周禮》、《尚書》,又對比許久前朝史料,找來舊王薨逝、妃嬪遷宮的相關內容,盡數壘放案頭,這才坐下,一手翻出,撐著臉頰,寫寫畫畫。

  張夫人情況特殊,出家該遵循什麼身份的規制好呢,又要走哪些環節呢。辛時在好幾摞大部頭中來回對比,暈頭轉向,敲定幾套可行的流程草案,終於開始動筆寫文書,等到修改謄抄一應完工之時,擡頭見窗外已是暮色將熄,連閉市宵禁的鼓點也未曾注意到。

  這個時候,出宮斷然是無望;夜深人靜易生嫌疑,新君不如他故去的父親那般寬容,也不好再拜訪太后。辛時整理好翻亂的書籍,攜帶詔卷出門,回到翰林院,久違地在宮內留宿。

  將柜子最頂層的被褥抱出來鋪平,脫掉翰林吏袍,打水簡單地潔手淨面。辛時坐到桌前,解開發冠拿篦子細細梳理頭髮,目光落上淡黃色的詔卷,下意識拿到面前擺正展開。

  落筆的文字早已爛熟於心,此時再做一遍校對,雖然有常年侍奉神後養成的習慣使然,多半還是為了打法時間。辛時突然又想到一件事,後宮啊,應當是皇后管理,就像太后先前做神後時那樣全權做主,他們連這一件點都是越職。然而如今入主中宮的穎皇后似乎沒有任何一句反對之話,面對強勢的婆婆,她依舊像做太子妃時那樣是個聽話的乖順兒媳。

  這樣也好,皇后不比天子,廢黜是有可能的事。太后叱詫風雲了一輩子,在她依然為內宮最為尊長婦人的情況下,穎皇后還是小心行事吧。

  辛時收起詔書,吹滅燭火,穿著寬鬆的中衣走到地鋪前。

  二樓欄杆外有什麼東西透進來,折射出一片白茫芒冷色的光調。擡起頭,便見皇城之外白露寺那輝煌的夜景,遙遙矗立著,燦爛仿若天上星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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