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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章

2024-09-14 19:59:29 作者: 酥小方

  第六十章

  次日辛時入宮當值,一切似乎都恢復了正常。他至神後身邊交代滯後已久的原州事項,待陳述完,見中宮國母並未對太子的舉動有什麼特別明顯的不滿,只是問道:「他們用這個辦法,能解決水患嗎?」

  辛時道:「可以。擬定方針時,毛治使已在靈水周圍牽頭做過一回試驗,確能規整河道。」

  神後道:「既然有用,讓他們先折騰著吧,消息快點傳回神都,陛下也好早日安心。至於魏慎榮提的那個方案,等他回來了我再和他詳談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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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解決原州事宜,神後又想起一件事。她喚身邊的宮女拿來一卷詔書,正是昨日辛時書寫的有關應婉慧新結親的那份,對年輕待詔道:「這份詔書我看過了,不行,要修改。慧娘生母那件事,發到宗正的那份可以寫,遞給禮部的不必要提,他們是辦嫁娶用品的,行文再正式一點。還有最終宣讀的成文,我看了他們的舊有存檔,都是依葫蘆畫瓢,老生常談,你去看看他們歷年怎麼寫的,改一份更有新意的出來。」

  說曹操,曹操到,神後正與辛時確認應婉慧的婚事,那頭便有人通傳說應婉慧來了。神後驚訝道:「她來做什麼,不等著嫁人嗎?」看辛時一眼,道:「我要會內女,你避讓片刻。正好偏殿裡空著,你過去把發到禮部的文書改了,一會慧娘走後拿給我看。」

  辛時點頭,從宮女手中接過詔卷,退到屏風珠簾層層遮擋的偏殿中去。應婉慧走進來,面上芙蓉似的不染自暈,神後望著她,笑道:「陛下替你看的那門婚事不靠譜,七姨已經擺平了。嫁到你三大姨家裡去,還是一家人,你母親知道了也放心,這次讓你受了委屈,婚前婚後有什麼想要的,七姨盡力補償你。」

  應婉慧行到神後面前,雙膝貼地跪坐下來。她發色很黑,脂雲一般,安安靜靜梳在腦後,簪著新採摘的鮮花,芳味迷人。

  神後道:「你即便嫁了人,也是我家姑娘,不用這麼見外。既然來了,就和七姨說會話,你當家的主母有沒有說要給你添置什麼體己?」

  應婉慧沒應聲。神後只當她是小女兒心思,要嫁人不好意思,突見應婉慧輕輕喊了聲「七姨」,然後伏身拜下:「慧娘有事,求姨母成全。」

  神後笑意一頓,漸漸地發現不對勁,問道:「你怎麼了?」

  應婉慧囁嚅著說不出話。神後又催促好幾遍,她才道:「侄女不想嫁唐國表哥。」

  一旁說笑的宮女立刻都止住聲。

  神後看著應婉慧。她倒也沒生氣,只道:「為什麼?」

  應婉慧心裡一緊。神後開始盤問時,事情多半已經不妙,猶豫片刻,硬著頭皮道:「侄女……侄女和杜二郎……」

  神後皺眉,想了想,道:「新安大姑家那個?」

  應婉慧不說話,將頭埋在胸前,算是默認。

  神後道:「坐起來。我問你,多久了?」

  應婉慧聲如蚊蚋:「一、一年多……」

  神後看著眼前的姑娘,這是她四阿嫂的幼女,自出生後就一直帶在身邊教養,從來沒有過違逆。中國國母一時沒有說話,不知在想什麼,最後道:「斷了吧。」

  應婉慧猛然擡頭:「七姨!」

  神後道:「你現在回去,叫主母替你找個教習,將婦德婦言婦功都重新修習一遍。我只當沒聽過這番話。」

  「侄女並非兒戲!」應婉慧殷殷地看向神後,像是快哭出來一般。「侄女與二郎是真心的,求姨母成全。」

  「不可能。」神後淡淡道。「你和你秦國表哥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,陛下那裡點頭應允,文牒也傳到宗正寺。本來這一次結親已經變動過一回,三天兩頭改換人選,像什麼樣子?你是個姑娘,聽從父母長輩安排嫁人是正經事,別被那些野史傳奇不入流的聽聞迷去心眼,叫人笑話我應家出了個瘋婦。」

  「既然七姨在意名聲,為什麼又要攪黃宋嗣王和侄女的婚事?」應婉慧激動起來,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氣與神後對峙。「七姨父要侄女嫁宋嗣王,侄女只當與杜二郎無緣,本已經死心了……改一次和改兩次,有區別嗎?侄女與二郎發過誓,此生非他不嫁,姨母就當可憐我倆!」

  神後向前傾身,捏住應婉慧的下頜,迫使她止聲擡頭:「你在威脅我?」

  她語氣平緩,依舊看不出喜怒的雙眼中,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兆勢:「你拿什麼資格來和我倔,啊?你有什麼資格?我是寵愛你,平常縱容你,可我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死了。你覺得你能比過我的親生女兒嗎?」

  應婉慧淒淒一笑。面對鉗制,她倏然擡起頭,一雙眼黑漆漆、直勾勾,再無顧忌地與中宮國母對視。

  「若皇后執意要嫁慧娘入三姨母家……慧娘生母早逝,一人獨居幽冥多年,大不了將此身還歸父親,下去陪伴她罷了……」

  應婉慧話音未落,殿內「啪」的響起一聲脆響。伴隨著幾位宮女極力克制的驚呼,神後猝然起身,無視捂著臉頰摔倒地上的應婉慧,大步朝殿外走去。

  這一舉動嚇壞了在場的所有人,包括坐在偏殿中的辛時,他在應婉慧與神後語起爭執的時候就開始留意外頭動靜,可發展到動手的地步依然大為出乎意料。低低的啜泣聲在殿中迴蕩。他能出去嗎?辛時拿不定主意,坐回原位將修改一半的詔書寫完,又徘徊好長時間,直到屏風相隔的正殿內再沒有聲音,才推開遮擋走出去。

  殿內空空蕩蕩,隨侍的宮女都到外面尋找神後去,應婉慧卻還坐在地上,女官阿吳將她摟在懷裡,一下一下輕撫發梢安慰。聽見辛時走來,兩人皆擡起頭,應婉慧的髮髻在被神後打過一巴掌後有些凌亂,眼眶紅暈未散,朝年輕待詔一笑。

  「那是將我嫁給秦國表哥的聖旨嗎?」

  辛時將問卷放在神後案前,轉身向應婉慧行禮,道:「詔中所書,皆為聖人旨意。某隻是代為記述。」

  「是啊,七姨認定的事情,誰都左右不了。」應婉慧一邊說,掙扎著想要站起,又被阿吳重新樓住。「我只是不甘心。為什麼啊?宋嗣王不喜歡我,想要退婚輕而易舉,我卻半點左右不得自己的終身大事……為什麼啊?辛待詔,你不是和他很熟嗎?為什麼他想做什麼都可以,我就只能像一件物品一樣被給來給去,你說這是為什麼啊?」

  說到最後,她近乎歇斯底里,兩行熱淚再次滾滾流出,晶瑩的雙目中滿含哀戚與怨恨。辛時移開眼,垂下頭始終沒有看向應婉慧,聞言又躬一躬身,道:「娘子千金之軀,某為外男,不便多言。」

  說罷出了長極殿,走下台階,一路回到翰林院。

  一刻鐘後,尚食局的醫人聞訊而來,阿吳將應婉慧帶走替她冷敷臉上的傷。神後也再次出現在長極殿下,由阿韻作陪,雷厲風行地走回到殿中,喝了一盞水,只是搖頭。

  她像是好不容易被安慰下些許怒火,然而一轉頭,看到辛時端端正正放在桌案正中最顯眼的詔書,頓時又氣不打一出來,站起身將詔卷抄起來往地上一擲,高聲道:「嫁人?鬧成這樣還嫁什麼人,應家的臉都被她丟光了!辛時呢,把他給我叫來,寫道詔文叫這小妮子滾回老家道觀好好清淨清淨,她不是不想嫁麼,成全她,這輩子都別再嫁人!」

  於是才到翰林院的辛時得知皇后的怒火,急匆匆又趕回長極殿修改文書。神後正在氣頭上,他不敢拖沓,走筆如雲地將新文書一氣呵成,來不及等墨干捧到案前,只被看了一眼,就扔出去:「語氣這麼溫和幹什麼,重寫!」

  辛時叩頭謝罪,拾起地上的詔書退回偏殿。他重新提筆,窮盡畢生所知的惡毒之語將應婉慧斥責一番,通讀後只覺處處言之過及,仿佛拒婚是什麼十惡不赦的重罪。辛時在心裡苦笑,將被扔回來的詔書打開,重新謄抄一遍——他深知神後只是氣極需要發泄,斷不會真的使用那樣有失體面的詔文,因此將謄抄的詔卷疊在新寫的訓文之下,一同送回中宮國母案上。

  神後也在寫什麼東西,皺著眉頭,下筆有力。辛時放下詔卷,餘光瞥見紙上內容的時候愣了一愣,神後在寫向神皇的謝罪表……看來應婉慧這件事,確實將她氣得不輕。

  神後擡頭,冷臉看了一眼重疊的兩份詔書,沒再說什麼,放辛時離開。走下殿時,辛時迎面望見跑來一個裝扮雍容的婦女,年紀已經不輕,卻慌慌張張地提著裙子一口氣爬到長極殿門口。他想了很久,反應過來這是唐國公的夫人,應婉慧的繼母游氏。

  游氏進了殿,一個勁地自責賠罪,說話間時不時偷偷擡眼觀察中宮國母的顏色,分明是親戚,卻好像很懼怕眼前的女人。神後與兄長的這位續弦關係也很一般,聽那反覆無盡的謝罪聽煩了,將辛時寫好的詔卷撥個轉兒給她看片刻,語氣很冷淡地命游氏帶應婉慧回家禁足管教,不到一盞茶的時間,便打發離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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