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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章

2024-09-14 19:58:46 作者: 酥小方

  第三十八章

  楊修元走後,家中徹底安靜下來。

  奴拿著藥方出門抓藥,不巧離家最進的藥鋪沒有干竹葉。芝奴回家報告,辛時休息半天又有些精神,聞言道:「缺竹葉不要緊,明天早點出門,到別地藥肆里補上。買到的藥今日先煎,不全不要緊,不能不吃。」

  他可不敢再陽奉陰違,這趟鬼門關雖然算是走過,到底惹怒了神後。芝奴得了主人命令出去,同樣摸不著頭腦,將藥包拆開一股腦倒進陶罐里,對阿衡道:「銀花,連翹,薄荷,這都是疏散治熱的藥。宮內郎中給阿郎診治風寒,他分明沒發熱,真令人糊塗。」

  清苦的藥氣瀰漫開來,終日不再見第三位訪問者。天色不知不覺已近黃昏,廚房又騰起淡淡的米香,辛時喝半碗粥黍米粥,開窗換氣見落日夕照強烈,刺得人睜不開眼。

  芝奴將藥漿倒出來,黑漆漆滿滿的一大碗,放至半涼後送給辛時。辛時一口氣悶下去,腥苦的回味沖得好容易平靜的頭痛再次作祟,暈乎乎道:「再給我盛點米漿。」

  有搗藥聲「叮」、「叮」傳來,阿衡捧著藥缽進門,裡面是深綠濕潤的藥泥。她替辛時解開身上的紗布,一層層卷開後是敷過一天後已經變黑的藥漬,阿衡小心翼翼地拿竹籤刮開,然後拿細紗布蘸過水,去擦傷口上殘留的舊藥。

  傷口色澤暗紅,邊緣有些紅腫,破皮的新肉慘白又粉嫩。痛倒是不怎麼痛了,辛時任由阿衡給她換藥,問:「要塗幾次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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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「腫消下去就可以不塗了。」阿衡欲言又止。「阿郎從馬上跌下來,擦了髒物。天氣熱,傷口不宜多捂。」

  辛時「嗯」了一聲,見阿衡替他包起手臂又開始處理腿傷,一道道猙獰的紅痕仿佛入骨,問:「能不能走。」

  阿衡搖頭,道:「最好不要。」頓一頓,又道:「阿郎顱骨有損,醫人囑咐臥床休息一旬。」

  果然是砸傷了。辛時不再說話,主僕相對無言,直到阿衡揭開頭上紗布,才又道:「拿鏡子給我看看。」

  烏金入地,晚霞也將燒盡,星河影影而現。銅鏡倒影出的人像十分模糊,阿衡從桌邊舉來燈,依舊看不真切,辛時凝神片刻又覺心力不濟,鬆手讓圓鏡落在被褥上,嘆道:「算了。」

  等阿衡包紮完畢,又道:「打點水擦臉。」

  阿衡依令出去,和芝奴在院中遇見,言辛時情況尚可。兩人身影交錯,阿衡到旁院打上井水繼續服侍辛時,芝奴領著燈各處查看。這只是例行檢查,曾經的曾經是楊修元負責過的事情,芝奴半在意不在意地瀏覽過家中每個角落,正要把燈拿回自己房間,聽門口簌簌的動靜,似是有人在外徘徊。

  芝奴心有疑惑,打了燈又過去。這一看不要緊,牆頭上一個人影正在往下跳,落地時激起薄薄一片灰塵。燈光映照出他的面容,芝奴當即倒吸一口涼氣,失聲道:「外面宵禁,你打哪冒出來的?」

  楊修元不答,往地上一撐,站起來不管不顧往裡面跑。芝奴一把伸手去拉,沒撈著立刻轉身跟著他往內跑,邊跑邊大喊:「十二郎!站住!」

  他好容易抓到衣角,立刻被甩開,跟在楊修元身後穿過堂屋卻不幸被椅子絆住。芝奴扶住噼里啪啦亂倒的桌椅,一邊穩住身形,一邊又喊:「翻牆闖民宅,你……你犯法啊你!」

  楊修元充耳不聞。他已經走下台階,再有十幾步就要走到辛時門前。芝奴這下真慌了,顧不得被撞歪的桌椅急沖沖再度追上去,道:「阿郎不見你。十二郎,十二郎,你別任性了,使不得——喂!」

  楊修元一把推開房門,轉頭向內看。

  辛時著平常睡衣,半倚半靠在榻側,聽到動靜同樣擡頭,平靜地和楊修元視線相交。身上大部分傷被遮掩起來,他看起來氣色還行,只是額上包裹的白紗仍舊刺眼又醒目。

  楊修元張一張嘴,滿肚子堆了兩天的話不知從何說起。才欲開口,身體驟然往前一跌,芝奴從外面蹦進來,猝不及防撞上突然止步的他。

  於是辛時接過話題,語調平平。

  「吵什麼。弄那麼大的陣仗,生怕別人不知道。」

  他又不露喜怒,叫人聽不出到底在指責誰。芝奴本就惶恐,一聽心裡更沒有底:這話到底是在責備他攔了人,還是沒攔住?左右想不清楚,見楊修元擠進屋中卻不遭反對,訥訥地和端水出門的阿衡一起離開。

  辛時沒給芝奴好臉色看,到楊修元這裡也沒緩和多少。兩人在外面一吵,他又頭疼地厲害,見楊修元一臉恍如隔世地走來,往床榻內側稍許翻出些位置,道:「睡覺。」

  楊修元道:「你……」

  辛時道:「頭痛,別說話。」

  他不趕楊修元走,可也擺明了不想搭理他。楊修元終不敢惹他生氣,剪滅燈芯輕手輕腳上榻躺下,側身注視辛時的後背,一言未發。

  他有很多話想說,也有很多話想問,比如辛時為什麼會受傷,比如王府很多年沒住人,許多東西已經腐壞……他思緒雜亂,一整夜昏昏沉沉也不知是否睡著,天光乍亮時見辛時動了動,急忙去抱他:「你醒了?」

  辛時翻身壓在楊修元胸前,楊修元托著他的胳膊,只覺得軟綿綿的。辛時還要翻身,地方不夠,楊修元急忙起身讓他,低頭看見辛時睜眼看著自己,目光如漆。

  他的臉頰上有一道擦傷,傷口不大,已一粒一粒的結出一層薄薄的痂。楊修元輕輕摸上去,手指一動,便覺辛時跟著他的動作呼吸,問:「怎麼傷成這樣。」

  辛時不說話,偏頭躲開他的手,側身想要坐起。他動作很慢,僅用左臂支撐,楊修元扶著他的背將枕頭豎直,等辛時坐舒服了,聽他答非所問:「你回去吧。」

  楊修元面露哀怨:「你又趕我走。」

  他聲音不大,生怕引辛時頭痛,於是這點哀怨也顯得十分清淺。他不喜歡這個對坐的姿勢,好像什麼「河漢清且淺,相去復幾許」,側身挨到辛時身邊,聽他道:「你新封了王,正值神皇喜愛,開府事務繁多的時候。若有人去找你,卻見你不在,豈非平添煩亂。」

  楊修元想反駁,對上辛時的眼,聽他又道:「晚上再來。」

  於是楊修元心中什麼氣都消了,順從地「嗯」一聲,從榻上下來,對辛時道:「你好好休息。」

  說著轉身往外走,沒兩步,聽辛時在身後道:「等等。」

  楊修元立刻轉身,以為辛時改變主意打算多留他一會,滿是期盼地看他。

  辛時問:「身邊有人用嗎。」

  「有的。」楊修元道。「昨天我到升業坊,已經有人在那等。他說他是宗正寺的官員,見我只有一個人,送了兩個奴婢給我使喚。」

  辛時道:「怎麼不帶在身邊。」

  楊修元撇嘴:「不熟,不想帶。」

  「孟浪。」辛時說。「回去吧,別第一天就叫人找不見主人。」

  他雖然不笑,語氣卻已經很輕柔,像春末夏初的風,眼神也那麼認真。楊修元點一點頭,走到院子裡還頻頻望他,一步三回頭地離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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