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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
2024-09-14 19:57:47 作者: 酥小方

  第五章

  於是楊修元搖身一變,從罪大惡極的「行刺天子重犯」,成為辛時家中默默無聞的「楊護衛」。

  這或許有些大材小用。儘管古人之「招養賢士」也存在著雞鳴狗盜一類的微末之徒,可畢竟楊修元行刺天子的志向宏大。然而辛時並無徵求楊修元意見的意思,楊修元也並無選擇的餘地,認下這份差事隨辛時走出堂屋,聽他喊來芝奴道:「楊修元從今起擔家中巡守,與你們同住旁院。有誰的衣服符合他的身量?拿一套來換。」

  芝奴看一眼楊修元,不知辛時與他說過什麼,對後者此時的順服感到無比驚奇,道:「只有阿慶的粗布衣裳。或許阿真的也能穿。」

  辛時道:「拿阿真的吧。找找家裡的跌打藥膏,若沒有,問鄰里借一些,替處理身上傷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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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楊修元硬著語氣道:「我自己處理即可。」

  辛時回頭,瞥他一眼,不反駁也不同意,只道:「先將傷勢養一養,這幾日不必做事。」

  芝奴便要帶楊修元去換衣服。走出幾步,他又折返回來,問:「請問阿郎,楊……護衛住在哪屋?」

  辛時笑了,道:「還能住在哪裡,不是與你與阿慶、就是與阿真,難道還能與阿野同房?怎麼,你是想讓他和阿真住?」

  芝奴訕訕一笑,只覺得辛時好像看透他的心思,頗有些背地裡妄議主人的不安,不敢接話。幸而辛時沒有繼續追問,想了一想,道:「阿真那裡大些,今晚先擠擠。阿慶不常在家,明天將他的鋪子移過去,以後但凡回來,與阿真住。」

  於是芝奴將楊修元帶到阿真房中,換衣打鋪、找藥療傷,不在話下。辛時吩咐完便回逕自回到寢室,阿真去服侍過一回,不多時回來,說阿郎吃過晚飯,已準備休息,倒也無事。幾個家奴也去吃飯,楊修元見盛來的並非陳粟,飯上兩色醬菜,還有一塊拇指般大的肉脯,心裡不由得想,辛時這人,對奴婢倒還算不錯。

  稍作收拾,再擡頭時,天色已濃郁如墨。主屋中已看不見燈光,一眾家奴放輕腳步穿過庭院,也各自回房睡覺,不多時便鴉雀無聲,唯獨楊修元因白日遭遇巨變,心緒難寧,身上的傷又漸漸泛起痛來,時睡時醒,十分不入夢。

  正在混沌之間,忽聽門外似有交談之聲。旁邊阿真還在睡,楊修元摸索著推門而出,見天邊隱隱作亮,正是長夜將明的時刻,再走到庭院中,驀然見辛時身著與昨日一色的袍服站在露天與芝奴說話,見他從偏門走出,都止了話頭望過去。

  「阿郎起這麼早?」見二人不說話,楊修元學著家中其他奴僕對辛時的稱呼,率先開口。「是要出門了麼。」

  他隱約猜到辛時在官府做事,否則昨日不會帶頭來捉拿刺客。辛時點點頭,算是對楊修元提問的默認,不知是否因夜色披掛,顯得有些淡漠。

  「我在宮中執事,需準時應卯。」辛時道。「好好呆在家中,勿生事。」

  說完便穿堂屋而過,俄而聽得屋子那頭一聲嘶鳴,該是牽馬出了門。楊修元站在門邊,不多時見芝奴送完辛時打著哈欠折返,擦身而過未多看他一眼,只問:「不回去睡了?」

  時曉風稀稀,樹影微娑,秋之蕭條躍然於殘月之下。一人站在庭院裡,實在是沒意思,楊修元只好回到房中,漸漸地也睡過去,再睜眼時已經天色大亮。

  有過辛時「先將傷勢養一養」的金科玉律,任憑楊修元睡到天大亮,也沒有人來管他。女奴阿野正在井邊打水,見楊修元走來,舀一瓢分給他洗漱。廚房裡溫著早飯,據說是昨晚剩下的粟米飯熬成的野菜粥,楊修元才走出門,迎面撞見芝奴風風火火跑過來,大喊「讓開,讓開」,「哐」地一聲將手裡半人高的東西一股腦擲在地上,撐著腰喘氣。

  楊修元被他興師動眾的模樣嚇了一跳,仔細看,儘是些掛毯、毛氈一類的織物,少有幾件色澤灰暗的,大多還精緻精美,看得出是中上等的貨色。他不由得對此感到不解,問道:「這是在幹什麼?」

  「天冷了,阿郎叫鋪毯子,牆上、地上都包起來,暖和。」芝奴蹲下來,分揀疊在一起的毯子。「托你的福,阿郎關心你的傷勢,去年撤換下來的舊物,可以墊在我們房裡咯。」

  楊修元嗤之以鼻——昨天他已看見,辛時非鋪設厚毯之地不坐。隔絕地面寒氣尚能理解,神都深秋的嚴寒他昨夜已稍有領會,可是連四面牆壁也要一併掛上——這位在宮中執事的「文吏」,生活也太奢侈了些。

  芝奴毫不在意楊修元杵在一旁,心裡在想寫什麼。他剛將毛毯按新舊分成兩堆,阿慶又從堂屋邊的耳室穿進來,道:「車套好了。」

  芝奴立刻從地上跳起來,道:「套好了?行行,先出門。」剎身往迴轉頭,沖旁院叫道:「阿真!你把門口舊的那堆毯子抱進去,我們房裡先鋪!」

  隔著牆,阿真應了一聲。過片刻,卻是阿野聽見了兩人的對話,率先走出來,笑嘻嘻地將毯子抱進去。

  芝奴不由得又叫道:「姑奶奶,我房裡有個傷員,留點好的!」

  阿野笑道:「我幾時短你們?」

  原來辛時家中只阿野一個女奴,縫衣打補、清洗打漿,雖不是什麼大事,卻都有賴於她,高興了衣服熨得平整,不高興了針腳縫得粗糙。又因她是女孩子,男人多讓著她,分發禦寒之物,自然是她先挑。

  芝奴有的沒的叫喊完,不管阿野聽不聽,徑直往外跑。楊修元一把拉住他,問:「你們去幹什麼?」

  芝奴道:「幹什麼?兩市開了,給你買床鋪去,還想睡地上吶?」

  聽是趕集,楊修元道:「我也去。」

  芝奴嗤笑道:「去什麼去!好生呆在家裡。」

  楊修元道:「給我買東西,為什麼我不能去?」

  芝奴抽回手,道:「你是尋家看院的,難道要看到外邊去?阿郎叫你呆在家裡,就好好呆在家裡。」

  楊修元質問道道:「做你家奴僕,連邁出家門都不行?」

  芝奴笑得更厲害,道:「還真是怕你惹禍!一般的護衛,愛往哪去往哪去,只是你,先前那麼大動靜,還真不敢放。」

  「豐功偉業」卓著的楊修元這回無話可說,想到自己未遂的刺殺,活該被看管在家。芝奴從他身邊擠過,一邊走,不放心楊修元的小心思,攏手朝旁門喊道:「阿真!阿野!看著點楊護衛,別叫他出門!」

  如此一來,出門是定然不能的,家裡兩個活人看著他。楊修元無事可做,正巧阿真和阿野分好各房的毯子要鋪掛,想去幫忙,又因是力氣活而慘遭拒絕拒絕。百無聊賴之下,楊修元四處晃蕩,打量起這座自己即將長住的宅子來。

  宅邸不大,是一座中規中矩的兩進院落。門房略窄,能供一人牽馬轉身,左側是馬廄,一如楊修元所猜,是怕腌臢氣入戶才封住臨近窗戶,外頭也如法炮製掛著許多香料。門房右側的牆上砸出一道寬門,拿葛做的帘子掩著,進去便是家奴們居住的旁院,兼堆放雜物的地方,地上車轍清晰可見。寬門之左、堂屋之右,設有狹長耳室,前後無門,直對著遊廊,多為家奴避開主人行走之用,也存放一些瓶瓶罐罐等常用的東西。

  走出耳室,豁然一亮,來到中庭。中庭四面環布遊廊,富貴人家多愛堆砌假石湖泊、仿自然之色,辛時家中只推平地面鋪設灰石磚,無山亦無水,留兩棵遮蔭的樹,一棵是桂樹,珠花落盡、殘香猶存,另一棵是梧桐,倒也乾淨。

  後室與堂屋正對,是辛時日常起居的地方。不好隨意進出主人臥室,楊修元繞過後房,走到廚房。廚房與家奴居住的旁院相對,早晚各來過一次,楊修元對這裡還算熟悉,灶台、鍋碗、米麵、醬菜等尋常炊物一應具有,關押他的柴房也設在此處。

  昨夜天黑難辨,今日在天光下細看,楊修元才發現這座宅邸十分老舊。檐下木樑已有數段風化,幾處開裂的牆面用泥糊上,仍可見缺口;遊廊上的青磚尚且平整,庭院內久經風吹雨淋,破碎者甚多,至於房頂——昨晚楊修元已經聽到阿慶嘀咕,神都近來風大,辛時家為受害者之一。

  看著看著,楊修元品出些味來。他覺得自己好像錯怪了主家,滿屋掛滿長毯,或許並非生活作風奢侈,只是房屋破舊,實在太冷了。

  楊修元此人,無為人奴僕的經驗,更無為人奴僕的自覺。辛時拿話將他堵死尚可,遭遇奴僕管制,便不服氣起來,越發覺得連主家的話也沒有道理,打定主意今晚要問個究竟。

  因此閉市鼓響起第一聲的時候,楊修元便站在門邊,翹首以盼辛時歸家——芝奴與阿慶早出晚歸,踏著鼓聲急急奔入門,見楊修元守在一旁頗為驚奇,道:「阿郎沒叫你上工,不用這麼積極,休息去吧。」

  楊修元不動。兩個奴僕出門一天,惦念著被耽誤的活計,沒空管他,任憑楊修元愛站門邊站門邊,自去院子裡卸貨。

  才將床鋪搬進屋裡,鼓聲打過三百下,戛然而止。芝奴往外一瞧,家宅平靜,念著「日落閉戶」往外跑,抄起倚在牆上的木栓,被楊修元一把拉住。

  楊修元道:「阿郎還沒回來,就要關門?」

  「鼓點都結束了,坊口落門,這時候不回來,不會再回來的。」面對楊修元的不可置信,芝奴表現得十分平常。「阿郎經常這樣,忙的時候三天兩頭不回家。他在禁苑有住處,我們自己過就行。」

  說罷利索地扣上銷鎖,回去繼續鼓搗床鋪。

  暮色已然逼近。楊修元獨自站在院中,看了許久,依舊是門庭緊閉、馬廄無聲,無人自外頭回來。他忽又聞道一股淺淡的焦味,擡起頭,見一縷縷炊煙自各戶人家升起,於是找辛時對峙的心愿,也這樣飄散在空氣之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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