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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2024-09-14 19:57:45 作者: 酥小方

  第四章

  於楊修元來說,變故來得有些快。

  兩個月前,他尚在播州。有人來找他,邀請他一同入京,刺殺二聖。他同意了,於是眨眼便到神都京師,藏匿商議具體事項;還未商議出所以然,又聞蹤跡泄露,守城的官兵將藏身之所圍得水泄不通,毫不費力地將他們抓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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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然後就是陰冷濕暗、不見天日的牢獄之災。

  牢頭下手不算重,或許是有意為之。一牆之隔的同伴發出連綿不絕的慘叫,楊修元以為自己會像他一樣,要麼死於獄中,要麼死於刑場,沒想到竟然又被帶出刑獄,蒙上眼左拐右彎,安置到一戶民宅中。

  雜房的門被關上後,再無聲音。偶爾傳來「沙沙」聲,時斷時續,當時奴僕在遠處清掃院內落葉。秋陽透過牆壁高處的氣窗漏進來,打在楊修元臉上,他動彈不得,只好任由陽光把雙眼照得微盲,望出去萬物都如墜了雪珠子一般。

  不止過去多久,日頭漸漸轉開。空中忽然傳來沉著有力的鼓點,如大軍出陣、肅穆莊嚴,樹上鳥兒驚飛到空中盤旋,楊修元恢復視力,看見落於地面的陽光變得柔和,色澤發紅。

  鼓聲綿長,一聲接著一聲,好像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。大約敲過兩百多下,楊修元忽聽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,有人朝他這處走來,笑意盎然:「你還綁著他?又會武藝又不服管教,廢了不少力氣吧。」

  「可不嘛!要不是被大理寺卸過胳膊,肯定要被揍得頭破血流。就這樣,還是奴和阿慶兩個人才把他料定的……」

  木門被猛地推開。楊修元望過去,見一人從外面跨進來,袍服青碧、五官平淡,視線相觸之時,笑盈盈道:「楊修元?」

  楊修元愣住,呆呆地望著辛時。一股無名的熟悉伴隨著酸楚升騰起來,叫他忍不住有落淚的衝動,然而回想起這人半日前的所作所為,這一點悸動又立刻被憎恨替代地無影無蹤。

  辛時無暇理會眼前人態度的變化。他四處張望,尋不到利器,對跟在身後的芝奴道:「如此防範,不是待客之道。你去將他身上的束縛解了。」

  芝奴一嚇,道:「解不得!阿郎,這人可不服管教呢,力氣又大,誰也拿不住他!」

  辛時道:「罷,罷,你不解我解。」語畢轉身去尋剪子。芝奴終是怕楊修元傷到辛時,鬧出事來,一溜煙跑去廚房抄來工具,戰戰兢兢地走到楊修元身邊將繩子剪斷抽下,飛快退開。

  沒了束縛,身上一輕。楊修元試圖站起來,無奈獄中頗受了些教訓,身上各處關節被卸下又匆匆拍回,一動便疼得有如針扎。即便身後就是牆壁,楊修元依舊花費十二分力氣才勉強依靠支撐站起來,一擡頭,見辛時正耐心地看著他,跟在一旁的家奴則沒了蹤影。

  即便辛時此時面色柔和,楊修元依舊對他毫無好感。見他看著自己,冷冷道:「閣下叫出我的名字,想必收穫頗豐。不必用這種曲折懷柔的手段,問我,也是一樣的回答。」

  辛時並不惱,笑著搖了搖頭。

  「天快黑了,此處不便說話。」他擡頭,從氣窗里向外看了看天色。「你還走得動麼?和我去廳房吧。」

  楊修元無法,只得一瘸一拐地跟上。才出雜房門,他立刻打了個哆嗦,看看臂上破損的單衫和遊廊外沉沉的暮色,心道:神都的秋天,原來這麼冷嗎……

  消失的芝奴此刻站在廊上,雙手持一根細長的竹竿,竹竿盡頭一隻燈籠,仰頭往房樑上掛燈。辛時看見,立刻叫住他,道:「不用點,浪費油。」

  芝奴把掛到一半的燈籠收回來,扔了竹竿,為辛時引路。辛時回頭看一眼跟在身後的楊修元,又道:「放在地上,一會拿進我屋子裡。你攙一攙他。」

  芝奴忙遵命,放下燈籠,再去攙楊修元。誰知楊修元往邊上一避,竟是拒絕的意思,加快步子跟上辛時走進堂屋。

  堂屋門一關,院落內立刻冷清起來,只余身邊一盞燈幽幽地閃爍。辛時亦不管他,芝奴伸著手,尷尬的站在原地,半晌啐了一身,拎起地上的燈籠去拆裡頭的燈火。

  跨進堂屋,楊修元立刻覺得暖和許多。屋內早點了燈,稱得上明亮,楊修元環顧屋內程設,見一應用具皆半新不舊,擺件也不多,唯獨鋪在地上的紅色大毯像是新買的,色澤鮮艷,繡著銀絲,似是胡人花紋。堂屋兩側有門,左右各一窗,三扇都糊著厚厚的新窗紙,偏偏面對著的左側窗戶用黃泥封起來,應是不常用,又一排兒在窗前掛著好些花椒、肉桂等香料,不知是否是為了掩蓋什麼氣味。

  辛時看看桌邊坐具,徑直在鋪了毛毯的地面上坐下。

  「我不是要來審問你。」他擡頭,看著倚在門邊、滿臉抗拒的楊修元。「另有要犯頂替了你的位置。如今的卷宗里,你是王建義,主謀王酢的堂弟,被就地格殺在善福坊——你安全了。」

  楊修元並不買帳:「我不信你這麼好心。」

  辛時微笑道:「要說原因,也很簡單……我只是覺得,早上見你一行人,其中頗有才俊者,若棄屍鬧市,實在可惜。夥伴之中,又以你之形容最為傑出,且與天子同姓,巧合……」

  話未說完,楊修元突然激動起來,將他打斷。

  「怎麼,姓楊多麼稀罕,你要說我是天子本家?」楊修元語氣激烈,反聲諷刺,似乎與天子同姓這件事狠狠地觸怒了他。「那可真好啊,怎麼不封個王給我做做,反正當今天子沒多少手足,有大片的封地吧?」

  辛時安靜地聽楊修元發泄,臉上並沒有什麼波瀾。

  「是你們識人不慎、防範不佳,以至走漏消息。」他眨一眨眼,看著楊修元。「又何苦遷怒在我身上?我明明是你的救命恩人。」

  辛時的話如同一盆冷水,將楊修元的火瞬間澆滅。他說不出話來,片刻又道:「我能擊殺你。」

  話音剛落,辛時「噗嗤」一聲,捂住嘴笑出來。

  面對威脅,他並無半點懼意。相反,辛時放下手後,笑意未盡,擡起頭來道:「這到是個好辦法。我一介文吏,困不住你,有心出神都也不是什麼難事……」

  不等楊修元說什麼,他又繼續道:「只是你之所犯,非同一般,倘若這麼做,必將引來全天下的大肆搜捕,經年不休。寡婦們看見你的通緝令,即便見你眉目俊朗、身材健壯,不缺養家幹活的力氣,恐怕也不會再願意收留你……至於我,若被你殺了,事情鬧大,紙包不住火;若能活著,縱然欺君有罪要受主上責罰,可無論哪種情況,屆時你都會比我更不好過……」

  楊修元倔強不語,握起的拳上隱隱可見青筋。

  他想起昨天晚上,王酢與女尼慧安為防走漏風聲,商議要將隨行的沙彌殺死,或許這才導致了今早官兵的圍捕。刺殺天子是無可赦免的極惡之罪,無論經由任何人之手操辦都是一樣的結果,反而辛時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將他從獄中偷換出來,並非一般的恩惠。

  再不甘心,他也不得不承認,辛時說得句句在理,且確實是他的救命恩人。

  楊修元道:「你想讓我做什麼?」

  「好!」辛時擊掌輕喝,眼底流露出讚賞的笑意。「大丈夫能屈能伸,方為俊傑。」

  楊修元扭過頭,並不想理會,又問:「你想讓我做什麼?」

  這回換辛時沉吟。找趙生民尋求幫助時,他只想著要把楊修元從獄中換出來,卻並未考慮他將來的出處,思索許久,方微微笑著道:「我好像沒什麼特別要你做的。倒是我家人手不多,唯一一個健壯些的阿慶又常住城外,正缺一個能夠巡院守夜的人,你便領上這個事務,做我的護衛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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